第43章

周一是工作日,按照往常,沈禦會在早上磨蹭着出門。

然而今天她沒有去。

沈禦沒有合約,去不去是随她心意。

今天比昨日更冷。

下起了輕飄飄軟綿綿的細雨,窗戶一個沒關好,冷風就夾雜着雨水一同擠了進來,忙不疊地浸濕了靠窗的簾布。

沈禦什麽也沒有做。

她就坐在地上,一雙烏眸沒有聚焦地盯着窗戶外頭。

那晚的情景好似也輕飄飄地從記憶裏湧現了出來。

刀似的風刮着,閃電猛烈地撕裂黑夜,驚雷在耳邊炸響。

冷白而猙獰的面容,正對着她,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在回憶裏沉浮着。

畫面一轉。

又成了另一個驚雷不斷的雨夜。

少年曲折得變形的腿,昭示着未來黑暗的命運。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人身上,冰冷的、潮濕的。

人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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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喜歡錯了人,雙腿被折斷,被死死地踩在腳下。

還被喜歡的那人看見了自己最狼狽的一面。

漆黑的眼睛沒有一絲一毫的光彩,如同破碎的老舊機器,泛着灰塵。

“你有心理創傷是不是?”

是不是?

沈禦空着眼,臉上沒有情緒,猶如一口無波古井。

為什麽人命就這麽不值錢?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心裏仿佛被絲線一寸一寸絞着,細細密密的疼痛将她的心理防線刺得搖搖欲墜。

天空被蒙上一層青灰,綿長的雨沖刷着玻璃窗,留下斑駁的水痕。

許久,沈禦起了身,扶着牆,一步一步往卧室走去。

卧室很寬敞,沒有放什麽,因而乍一看會覺得沒什麽人氣。

有一面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畫,中世紀的名作,買下來花了沈禦一個半月的零花錢。

她擡手,輕推了一下壁畫。

那畫往裏旋轉,露出一個幾平米的小倉庫,沒有燈也沒有窗。

沈禦停頓了幾秒,擡腳進去,随手推回壁畫。

小倉庫裏頓時一片黑寂。

鱗次栉比的高樓交疊着,風雨交加,空氣都透着一股濕意。

沈禦遲到了。

顧遠瞥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

十分鐘後,他關了電腦,掏出手機,停在了沈禦的號碼界面。

窗戶沒關死,風夾着濕氣,從外頭飄了進來。

他放回了手機,拿上車鑰匙,出了公司。

下雨時開車就莫名多了幾分心煩氣躁。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還是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沒人接。

眉頭攏了起來,他再度撥過去。

還是沒有人接。

顧遠抿唇,放下手機。

昨天顧沉說。

‘你有心理創傷是不是?’

所以小孩怕打雷和顧沉也有關系了。

顧沉是顧家的人,警察世家養出了一個罪犯,這事情無論放到哪裏都不會好聽。

就因為顧沉,顧家有不少人以後都做不了警察了。

已經成為警察的人也會因為他受到一定影響,顧遠沒有走這條路,但也清楚這對顧家來說不會是一件好事。

他什麽都不怕。

顧遠吸了口氣,瞳色仿佛比剛才變深了些。

如果一個人身邊發生命案,而又都與自己有關系。

車開的速度卡在了限速邊緣,從公司到沈禦家裏原本就花費不了多長時間。

大門被打開,整棟房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空曠得可怕。

“小禦。”

顧遠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喘了口氣,額上有了些薄汗。

沒聽到回應,他又喊了聲,“小禦!”

仍舊是壓抑的沉默。

顧遠幾步上了樓。

所有房間都沒有人。

他繃緊了下颚線,又打了一個電話。

極度安靜裏,某一處的手機震動就明顯了起來。

他尋着聲音過去,在沈禦的卧室裏找到了手機。

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顧遠點開手機,上面連昨天的消息都還在,意味着沈禦從昨天就沒有點開過手機了。

按了按太陽穴,他正準備打給陸寧,動作驟然頓住,仿佛是想起了什麽,他掀了掀眼皮,視線落在面前一副巨大的油畫上。

中世紀的名畫,沈禦最欣賞的一幅畫作。

他停在畫前,修長的手指貼了上去,往前一壓,油畫從一側向內旋轉,露出了裏面的天地。

漆黑裏驟然見了光,裏面縮住一團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

顧遠輕出一口氣,上前抱起小孩,手才碰到她,就發現她整個人仿佛冰塊似的,冷得吓人。

他心裏一緊,等不及把人抱出來,先摸了她的脖頸處,感覺到跳動,才抱着人出來。

顧遠抱着她背對着光,怕長時間的黑暗驟然見光會刺激到她的眼睛。

沈禦一點動靜也沒有,眼睛很空,什麽話都沒說。

房間裏的窗簾被拉上,光忽然就暗了下來。

他不敢讓她一個人待着,因此一步也不敢離。

仍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顧遠不問她。

不知過了多久。

“我好難過。”

沈禦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要失聲了,一句話才出口,就像是受了涼,猛然咳嗽了起來。

她眼睛閉着,輕聲說,“其實我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也有罪。”

“我本應該知道的。”

她聲音又低了下去。

“可我忽略了。”

“陸寧告訴我說,有人失蹤的時候,我就該知道的,傅易看我的眼神和顧沉很像,他還給我發了那樣的信息,是我沒有在意,所以那些女孩成了替罪羊,受了無端的傷害。”

顧妩婕的話傳過通訊器,從房子裏到外面,“人質有一個已經昏迷,還有一個受傷嚴重,另外三個注入過多致幻劑,有生命危險,快進來救人。”

沈禦阖上眼眸,壓抑着哽咽聲,“顧沉也找過我。”

有一雙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安撫着她,輕而緩。

壓抑着的哽咽聲忽然就無法再忍受了。

眼淚止不住地流,滾燙的。

她終于忍不住泣聲,“他找過我,他騙我說他因為我想去當警察……他穿上警服,把我的夢奪過去,再撕碎。”

“他想告訴我,我喜歡的最後都會被摧毀。”

“那些禮物、追求者、還有你的公司……”

整個人落入顧遠的懷抱裏,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将她包裹起來,仿佛是一個天然的避風港。

沈禦哭聲漸小,“這樣,他不在了,我也做不到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和你在一起。”

“顧遠,我們分開吧。”

眼淚還是在流,她別開視線,“我……”

話音未落,剩下的話就被堵住了。

顧遠的手扣着她的後腦勺,吻得熱烈兇狠,沒給沈禦一點退路。

他啞着聲音,“你告訴我,就是在求我不要離開。”

話落,他再度吻上她,比剛才更狠,嘴裏有了猩甜。

仿佛是要把她融進骨子裏,這樣再不用擔心她什麽時候想逃了。

他壓着她,吻早已變了味,眼底染上欲色,火燒一般盯着她。

沈禦埋進他的懷裏,低低喘息,溫熱的氣息像是貓的爪子,輕輕撓他。

半晌,他松開懷抱,聲音更啞,“小禦。”

她眼圈還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

白皙的臉蛋上還挂着淚痕,可憐得惹人疼。

目光漸漸清明,顧遠眼底的火也淡了,平複了呼吸,才半彎下身,視線和她齊平。

“小禦。”

“人命比什麽都重要。”

沈禦眸色微動,沒有說話。

“你想讓自己好起來,就要知道自己真正怕的是什麽。”

秋季的天更冷了,似乎是為了給冬天積攢寒意,一日比一日冷,稍不注意就容易感冒。

許遲去見沈禦的次數慢慢減少了。

沈禦從陳洛那裏要到了關于顧沉和傅易的資料。

傅易是個單親家庭,一眼就能望到底。

離婚是因為父親家暴,從幼年時期就見慣了父親的暴力手段,以至于心理陰影一直壓到了成年。

母親嫁了一個有錢人,繼父有一個獨生女,嬌生慣養長大的,平時任性跋扈慣了,面對一個突然出現的窮哥哥,冷言嘲諷是給傅易上的第一堂課。

随後就是那些有錢人家的挪揄諷刺。

有錢人只和有錢人交朋友。

傅易母親被強行加了太多醜聞,他也跟着遭殃。

窮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尤其是在見過了什麽是紙醉金迷以後。

他的心理問題非常嚴重,僞裝得也同樣得心應手。

被綁架的五個女孩都和沈禦長得很像。

沈禦之所以是目标,是因為她有背景的同時,并沒有帶着有色眼鏡看人,她摒棄了有錢人交友門檻的觀念。

因此在她說了一番有錢人論調的話時,僞裝卸下得幹脆利落。

顧沉,是被壓抑出來的。

一個從小就聽到了太多關于克己的人,越不讓他做什麽,他就反而越想做什麽。

因為是警察世家,所以比別人更懂得法律,也更懂得那些人流着什麽樣的血。

施虐欲和暴力欲與日俱增,沈禦只是一個借機發洩的理由。

他給自己演了一出偏執癡情的大作,如願以償進了該去的地方,靠着臆想中世界熬過餘生。

沈禦只是剛好,成了一個契機,或者□□。

等到冬日徹底到來的時候,沈禦已經不再見許遲了。

冬日一來,緊接着就是過年了。

顧遠提前放了年假,随着時間推移,他逐漸‘放權’,自己開始當起了閑散皇帝,每日一膈應陸寧——發送一條聊天記錄截圖過去,收獲一個‘滾’字。

沈禦回了沈家總部上班,接連在兩個公司工作過,她經驗比初次上任多了很多。

因而很快就做到了骨幹位置,沈父不可能讓她‘一飛沖天’,讓她占到了一個高層的位置後,就不再給她升職了。

工作說不上輕松,也說不上難。

公司也放得早,沈禦從一樓出來的時候,看到門口停了一輛蘭博基尼,先是一愣,而後才看清駕駛室裏的人。

她走過去,屈指蹭了蹭跑車車窗,啧了一聲,“舍得啊?”

男人從駕駛室裏出來,騰出位置,“試試?”

“?”

沈禦莫名其妙,“手不行了還是腿不行了?”

顧遠并不和小孩計較,坐進副駕駛裏,“送你的新年禮物。”

“……”

沈禦紮進駕駛座,關上車門,“賺了很多錢?”

“多少算多?”

沈禦挑眉思考了兩秒,“起碼稅後幾千萬吧。”

顧遠看了她一眼,笑了聲,“那我賺了非常非常多。”

“……”

“所以,”他湊近,在她耳邊低聲說,“要不要考慮做總裁的老婆,體驗體驗刷卡到手軟的感覺?”

沈禦不受勾引,“你這個求婚不行,你知道我從有自己審美起就不再需要自己去刷卡了嗎?有人會根據我的喜好挑選各個奢侈品牌每季限量款,有的品牌方還會送一些給我。”

“……”

不解風情的小孩被摁在座位上親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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