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事?心事

是夜,江上煙濤浩渺,靜寂無風。

梁荷頌傍晚又獨自喝了兩小杯酒,有些發暈,是以早早回船艙自己的屋子睡了。可她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童年那些不堪的回憶:二嬸的尖酸刻薄,梁書蕙的誣蔑陷害,還有梁纨的觊觎騷擾。

她也是倒黴,人渣都給撞上了!不過歸根結底,他們的動機是一樣的:沒有将她梁荷頌當做自家人,她哪怕多吃他們一顆米,都是對他們的虧欠,都是浪費他們的糧食,只要她在他們的屋檐下多呆一分鐘,那都是浪費他們的物産——盡管那屋子是爹爹留下的。

二叔一家對她的厭惡、鄙視,才是根源。他們就是讨厭他們兄妹。

船身搖晃,耳邊似有沉沉浮浮的窸窣水聲,梁荷頌翻來覆去,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從前的事兒。

從前二叔還是個窮秀才,連媳婦都讨不到,還是她爹娘撮合下,找到了新寡無依的二嬸,才成了家。連二叔那芝麻小官兒都還是爹爹舉薦的!

她真恨不能将梁纨一家子都吊起來抽一頓,問他們良心被哪只狗吃了!

門吭吭吭地響起來。

“夫人,睡了嗎?爺讓您一起去賞月。”康安年的聲音。

梁荷頌醉得迷迷糊糊,沒好氣。“不去。月……月亮,又沒挂在我臉上,找我個什麽勁兒。”

她傻了才會跟着去被人利用,去捅哲顏哥哥傷口。

她實在心情不好,在皇宮裏憋憋屈屈、小心做人,還有厲鴻澈這條捉摸不透的冷面狼,借着暈乎勁兒,她真是想發洩一回。若說真心,她不想得寵,也不想不得寵,只想安安穩穩過過錦衣玉食的生活,然後看着哥哥高官厚祿,平平順順,也就足夠了。

梁荷頌又睡了一會兒,忽然感覺門開了。

“不是說不必來喊我麽?出去……”

油燈亮起,有腳步聲出去,門關上了。梁荷頌以為是來人走了,卻忽然感到床邊那方一塌陷,似有人坐上床來!

這場景和一下就讓梁荷頌想起了在二叔府上,被梁纨觊觎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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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梁荷頌猛地縮到床角裏。

船艙随水流搖曳,風吹開小窗滅了燈,猛然一黑!好在,月光也跟着從小窗流進來,像是一地白沙。此時,沙中立着個黑色的高大人影,黑乎乎的一團,之可見袍裾和長發在輕輕随風飄。

“哭什麽?”

帶着溫暖的大手穿過霜白月光,摸上黑暗角落裏她的兩頰上。

梁荷頌猛地一顫。

厲鴻澈體會到那一顫,是極度的恐懼!她在怕什麽?這一雙眼睛猶帶驚醒的眼淚,厲鴻澈還從沒看見她這麽恐懼過。

這女人看起來弱,但接觸久了你才發現那些弱都是來博取你同情,好利用來達成目的的。盡管,這利用到沒有什麽壞心思。

好在沒有壞心思,不然早收拾了她,哼。

厲鴻澈是來跟她算白天拿筆帳的,是以臉色有些冷,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忽然懷中狠狠一撞,——梁荷頌撲過來,死死抱住他腰。

厲鴻澈本因佳人軟玉身在懷,微微心軟,但一聽——

“哥哥,你怎麽才來……頌兒害怕,頌兒怕……”

哥哥……

“你又把朕……當做了你哪個哥哥?”厲鴻澈冷聲,想推開梁荷頌,但她雙手扣在他腰後扣得緊緊的,“是你的郝哥哥,還是哲顏哥哥,或者其他朕還不知道‘哥哥’。”

在厲鴻澈懷裏蠕動着搖搖頭,梁荷頌藤蔓似的纏着厲鴻澈腰,緊緊的。笑着咕哝出四個字——“你,你猜猜?”

一股酒氣沖進厲鴻澈鼻子,讓他不禁皺眉。她偷着喝酒了。

“你仗着酒勁兒,倒是敢調戲起朕來了。”厲鴻澈訓斥的語氣說道後頭情不自禁帶了絲兒笑,可這笑還沒來得及在頰面綻開,便——

“啪!”梁荷頌撩起厲鴻澈的袍子,狠狠一巴掌打在厲鴻澈緊俏的臀上!

“哥哥壞!”她同時嘴裏罵道。

“……”都說老虎屁股摸不得。從小到大,還從沒人敢撩開他袍子打過屁股!厲鴻澈臉色發青,梁荷頌揚臉笑呵呵的。

“梁,荷,頌!”厲鴻澈剛警告了她名字,便臀部一揪的疼!疼得厲鴻澈好看的眉毛都抽了一抽!

這個,女醉鬼!

梁荷頌咯咯咯的笑起來。

“很好笑?”

“……”梁荷頌又拍了他後面一巴掌。

“很好玩?”厲鴻澈幾乎想吃人!

“……”她順着腰,亂摸,還拉他的手一起來,摸着摸着,明明在後面的手就往前頭移動了!“尿,頌兒要尿……”

“……!!”

她當還沒換回身子!

“你這女醉鬼!”厲鴻澈忍無可忍,打算給她個教訓,順便将她折騰清醒些,卻不想他一伸手就不得了!懷中的小女人忽然嗚嗚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一樣,哭得全然沒了章法!對他又打又抓又踢,嘴裏還罵罵咧咧着畜生雲雲。

她又嫉妒恐懼起來,嘴裏話都說不清楚了。但厲鴻澈有一個名字卻聽得格外清晰——“梁纨”!

梁纨,是她的表哥。難道……厲鴻澈皺眉,有一股讓人膽寒的陰戾,從眼底升起……

将床上的女人安頓好,厲鴻澈出船艙來,對馮辛梓吩咐了幾句,獨自在船頭看了一會兒月亮。

江上看月亮,更有一種浩淼飄蕩的美感!久在皇宮,自他當上皇帝,便沒有再看過這樣的景色。這番久違的場景,倒是讓他不由想起年少時的一些舊事……

“皇叔。”

不需回頭,厲鴻澈便知道是厲哲顏了。因為他身上有一種熏香的味道,是他從前教他調配的。

“你有話問,就直說吧。”

厲哲顏打量着浩淼天空之下,厲鴻澈半明半暗的側臉。

“我只想知道真相。”

若他還傻乎乎的将皇上當做頌兒,那才是蠢了。頌兒是不會彈琴的。更別說即興創作了!

“如你所想。”厲鴻澈只說了這四個字,回頭淡淡朝厲哲顏看來。

厲哲顏唇緊抿如霜,沉吟了許久,才松了緊握的拳頭。“我與尚書千金的事……皇叔都已經知道了?”

“你指哪件事?”

似乎這句話很艱難,厲哲顏鼓了好久的勇氣,才開口。

“哲顏說的,不是婚事。”

不是婚姻嫁娶的那件事,而是另一件,讓他無法啓齒的事。

水浪聲翻來,船身微微搖晃,讓夢中的人更添好夢。

“嗯。”

厲鴻澈的聲音被水浪雕刻得越發平靜。年輕,而又有着經過風浪歷練後的沉穩。

“哲顏早前也猜想,皇叔定然知道了。”不然,以厲鴻澈的性格,以及對他這侄子的照顧,定然會成全他們雙宿雙飛。

厲哲顏心下無限酸苦,是他,親手破滅了自己的幸福。

“是哲顏失足鑄成大錯,讓皇叔失望了。”

“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你還年輕。”

“有些錯能犯,有些錯,一犯就是一輩子的錯過。”厲哲顏微微無奈,遠眺江面,天上那盤銀鏡碎裂在江上,千片萬片,沉沉浮浮,如同他與梁荷頌的那段感情,破碎萬片,只能随波飄遠,再也不可能重圓。

“其實,我不适合頌兒。我能喜歡她,卻照顧不好她。皇叔性子沉穩,與頌兒活躍的性格正好互補,很合适。”

厲哲顏側臉過來,淡笑在乍起的江面霧霭中晦暗。

“日子久了,皇叔定然會真心愛上頌兒的。皇叔別看她平時仿佛糊糊塗塗,其實心裏比誰都通透敏感,心如明鏡。她是個好姑娘。哲顏……衷心祝福皇叔。”

風吹起厲鴻澈的黑色袍裾和黑發,遠看着一道俊逸黑影,冷魅,泰然,沉穩。

“你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再愛任何女人。”

他說得很平靜。

心知他說的是什麽事情,厲哲顏沒有多語,但內心卻很篤定。他,一定會。

頌兒,就像一顆種子,一旦進了心裏,就會自動發芽,最後長成參天大樹!等你發現時,已經晚了。他,就是很好的例子。

其實,從一開始,直到去年梁荷頌突然告訴他、她要離開他進宮為止,他都只是把她當做天真可愛小女孩寵玩着,并沒有當自己的女人去用心愛過。從沒有想過她會離開,因為,潛意識裏他覺得梁荷頌那麽柔弱得像個兔子,是不會離開他的。她需要他告訴她,詩詞是什麽意思,需要他告訴她,應該怎麽做,怎麽選。他一直以為他對梁荷頌是不可或缺的。直到最後他才明白,他錯了。

“不過,朕會寵她。”頓了頓,厲鴻澈平靜而鄭重其事道,“朕已經親口肯定了她的身份,便會對她負責。”

“皇叔的品行,哲顏一直嘆服、且為榜樣。有這句話,哲顏也可安心放手了……”

“你可安心。”

水浪聲窸窣,江渚上白沙汀芷,如同染霜。天地間很安靜,安靜到讓二人沒有注意到船艙門縫裏探出的那雙水波粼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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