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路見不平

他确實是真心想做這筆生意的,這時候說得誠懇極了。然而淩霄卻只是不緊不慢地再次喝了口茶,揚了揚眉:“名家也不是生來就是名家的。”

顏匡聞言立時就是一怔。

小姑娘卻沒有理他,依然還在不緊不慢地繼續說着:“其實我現在未出名,對顏老板而言當是好事——我想考級或是比賽獲獎于我而言并非難事、我也确實有這樣的打算。只是到那時與如今,便不可再同日而語了。”

顏匡愣了愣,臉色微變,有些詫異地打量着這個才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她第一句話,是在暗示自己,名不見經傳沒關系,只要有真才實學,想要宣傳包裝甚至炒作出名來并不難;第二句,則是在告訴自己,她的作品,将來的升值空間不可估量。

這兩點雖然重要,但顏匡更看重的,其實卻還是她的年紀——她今年二十不到就能有這樣的功底,那麽三十歲的時候呢?四十歲、五十歲呢?而且——她剛才動筆時,可是毫無準備、一蹴而就的。她将來能走多遠,他甚至都不敢估量。

男人仔細地再一次端詳了她一陣,忽然略有些試探性地道:“其實,你有很多先天優勢。比如——長相。”

這樣的長相,只要有意引導宣傳一下“天才美女書法家”之類的名頭,她很快就會紅起來。

“我不怕出名,”淩霄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放下了手裏的杯子,神色泰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漂亮得幾乎有些奪目。将自己的衣袖撫平後,她才淡淡地接着道:“但也不求出名。”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并不想以這樣的原因出名了?顏匡微微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終于像是做了什麽決定:“這樣吧,你的字放在我這裏算是寄賣,我收你一成的傭金——比起拍賣行是高出不少,但就目前而言,大型的拍賣行不會收你的字、更加不可能會替你宣傳造勢;而小鋪子又根本賣不出價來。或者,你要是急着等錢用,我還可以預支一些給你。關于具體的宣傳方面,都可以在合同裏寫清楚、不怕我會不盡力——今天恐怕是來不及了,下周末你來,我拟完合同你可以再看一看。”

淩霄不置可否地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僅僅只是這些,他顯然還沒有說完。

果然,男人笑了笑,很快就接着道:“我的收益和你的收入挂了鈎,自然會在最大限度上替你掙錢,但我也有幾個要求:第一,半年內你得去考過書法九級——這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第二,一年內,你至少要在國家級的書法比賽中獲獎。有了這兩項,我就可以推薦你進入書協,到時候你的作品身價自然也就水漲船高,根本用不着靠那些旁門左道去打出名頭。”

他說到這裏時微微頓了頓,見淩霄并沒有什麽反對的意思,這才又接了下去:“第三,凡是你的字畫,都得在我這裏寄賣。尺幅大小可以不論,但每年至少得有二十幅。”

他說完,就見淩霄揚眉看了過來——明明只是個小姑娘,四目相對時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他頓了頓,立時接口解釋着:

“我好不容易捧了你起來,你遲遲沒有新作、或是轉身就去了別家,我豈不是要虧死?賠本的買賣我是不肯做的。但我也不是白占你便宜,只要五年內只在我這裏寄賣,五年後你再有作品,只要優先考慮我這裏,怎麽樣?”

“可以。”淩霄點頭。

她這麽一應,倒是讓顏匡一下子就有些怔忪——小姑娘精明得讓他險些都有些招架不住,原以為她至少還要在年限或是作品數量上和自己再讨價還價一番,卻沒想到居然就這麽爽快地一口應下了。他愣了愣,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後才忍不住笑了起來,坦坦蕩蕩道:

“這時候倒是應得爽快。”

“你這條件還算公道,我的耐心向來不好,已經不耐煩再和你讨價還價了。”淩霄攤了攤手,随手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印章來、打開了桌上一旁的一盒印泥,用印章蘸了鮮紅的印泥用力地蓋在了先前寫的那“林泉閣”三個字邊——一連串的動作,自然得像是行雲流水一般。等到顏匡擡頭去看她的時候,小姑娘已然是站了起來,“至于這幅字如何處理,顏老板就随意吧。我下周會帶幾幅字來,希望顏老板能如約拟好合同。告辭。”

顏匡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小姑娘這時候已然是離了座位、轉眼間就已到了門口。她一邊伸手去開門,一邊腳下微頓,似乎是遲疑了片刻,而後才低聲道:“我師父與你同姓,也姓顏——顏真卿的顏。”

話音剛落,她已經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顏匡怔了怔,片刻後才意識到她是在回答自己先前那句“這時候倒是應得爽快”。只是她說話時語氣雖然平靜,但聲音極低、竟有一種莫名的壓抑和低落感,讓他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能當做什麽都沒有聽到、低頭去看她的印章——“林泉閣”三個墨色的大字旁,是一方朱紅的印章,赫然有篆書四字:

“萬花淩霄”

雖是篆字,卻竟隐然有顏氏筆風——豐腴雄渾,骨力遒勁。

……

終于談成了一樁買賣、短時間內自己的經濟狀況算是勉強有了保障,今天出來的目的也總算是已經圓滿達成了。淩霄微微松了口氣,眼看着天色已然暗了下去,倒也并不急着回去,找了家幹淨的面館吃了晚飯,而後卻是背着包、沿着東街走到了另一頭、一個人拐進了觀潮街的西街。

——來都來了,不一并逛逛,好像也挺不劃算的。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西街的地理位置比起東街還要更偏僻一些。也不知道是因為入夜了還是地勢的關系,相比起東街的熙攘熱鬧,這裏就顯得冷清多了。走在街上,只是時不時零星有三兩個路人經過,看年紀少說也都在四十歲以上。

這也難怪——古玩這一行實在是水深,不說真假,光說東西的來路就有各種各樣的。這種地方,三教九流、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別說這會兒已經到了晚上,就是白天的時候,也遠沒有東街來得那樣人聲鼎沸。

淩霄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且還是個極漂亮的小姑娘,獨自一個人走在街上,顯得異常顯眼。

淩霄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兒,這裏是什麽樣的情況她早就心裏有數。只是她自恃身懷武藝、藝高膽大,半點都不擔心些什麽,一個人饒有興致地在夜色裏慢慢地挨家挨戶逛着。

古玩店真正做成的生意向來不多,是典型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多數老板見她一個小姑娘進了門,也不太愛搭理;也有幾個看她年紀小、身上衣着卻精致考究,以為她是不懂行的富二代、可勁地忽悠着她買自家的東西。淩霄倒是都不怎麽生氣,沒人搭理她樂得清靜,至于那些想欺她不懂行的,她也只是笑了笑、随手拂了拂衣擺——說也奇怪,她只是随手一拂,那幾個原本想湊到她身邊“解說”的老板忽然就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後跌了一步,等到再想上前靠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像是有什麽無形的阻隔橫亘在兩人之間一樣、讓他怎麽都跨不出那一步。

老板心中駭然,當即就閉了嘴、一句也不敢再多說。

淩霄似是毫無所覺,臉上神色半點沒變,仍舊就這麽不緊不慢地逛完了整家店、然後推了門出去走向下一家。

古玩店逛起來比白天的字畫店更費時間。淩霄逛到大約一半的時候、出了門卻并沒有再進下一家,只是站在門口找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看時間。

——九點了,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了什麽行人,就連店鋪也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收拾着打算關門了。

淩霄只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有再繼續往下走,反倒轉過了身準備折返——這裏回家大約要一個小時的時間,今天差不多也就該到此為止了。

少女回過身正要折返、腳下卻是微微一頓,偏過頭專注地聽了片刻,很快就再一次轉過了身來,盯着不遠處那條黑漆漆的小岔道看了一秒,毫不猶豫地大步踏了進去。

這裏依然屬于觀潮街的西街,只是因為地理位置越發偏僻、生意向來冷清,這裏的幾家店這會兒都已經早早關門收攤了。路燈的光線其實還算明亮,然而只靠一盞路燈的光線想要照亮整條小道,卻到底還是難免顯得有些昏暗了。

不遠處,影影綽綽站着四五道人影。

淩霄內力不俗,不論是耳力還是目力都是極好,借着燈光輕而易舉地就看清了前面的情形。

——四個男人圍着一個女孩子。

幾個男人看起來都只是二十出頭,但衣着粗糙、形容猥瑣、滿臉的痞氣,看向那女孩子的目光裏滿是邪氣,為首的那個手裏還拿着把刀——刀刃在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隐隐有些刺目;那女孩子看起來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容貌嬌俏、衣着精致,而且——還很眼熟。

淩霄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有些無奈地搖着頭嘆了口氣,一邊卻已是大步地走上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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