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精靈的到來驚動樹人,消息很快傳入領主府。
知曉車隊靠近古堡,雲婓下令打開城門,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粗壯的藤蔓沿着牆壁攀爬,轉動巨大的木盤,帶動城門前的機關。吱嘎聲中,鎖鏈不斷拉長,放下厚重的吊橋。
砰地一聲,橋身砸向地面,掀起大片塵土。塵土散去後,兩扇高大的木門出現在精靈面前。
牆壁由巨石建造,石磚嚴絲合縫,連槍尖也無法透入。
古堡大門開鑿在石牆中,門板厚過半米,以整塊巨木雕鑿而成。
大門外側凸起成排木刺,縱橫排列,根根直立,尖端閃爍寒光。門後釘有銅架,橫向托起木栓,常人無法擡動,依靠樹人的力量才能拉開。
“歡迎來到雪松領!”雲婓的聲音從城門上方傳來,吸引精靈的注意。
夕陽西下,挺拔的身影沐浴金紅,面容有些模糊,黑發浮起淺色光暈,顯得格外醒目。
布魯和老盧克各就各位,分別握住一根門栓,反向開始用力。刺耳的摩擦聲中,兩根門栓脫離銅架,傾斜支在地上。
樹人拔高身軀,拽動門上的銅環。生鏽的門軸開始轉動,古堡大門緩慢向內開啓。
門後是石磚鋪設的寬道,中途被一條溝渠截斷。
溝渠環形挖掘,寬五米,深近二十米,猶如一條小河貫通整座古堡。
常年埋在地下,溝渠裏的水已經幹涸,現出鋪滿碎石的底層。石塊中夾雜着斷裂的武器和破碎的铠甲,還有零星風化的骨頭,鋪疊了一層又一層,歷經歲月漫長歲月,銘刻古堡中發生的每一場戰鬥。
溝渠上方架有石橋,能容四馬并行。
精靈通過城門,大車排成長龍,一輛接一輛壓過石道,穿過石橋。
行進過程中,獨角獸變得焦躁不安,尤其是踏上石橋時,接連人立而起發出嘶鳴。
“安靜。”
精靈設法安撫,可惜效果不大。只能盡量抓牢缰繩,用最快的速度通過石橋,不使獨角獸掙脫亂跑。
雪松家族有魔族血脈,整座古堡是由魔族匠人建造,建築材料來源于魔界,在王國中稱得上獨一無二。
深埋在地下百年,以雲婓為契機,整座古堡“活”了過來、
古堡和領主共生,随着雲婓魔力增長,建築脈動愈強,源源不斷溢出能量。
樹人同雪松家族簽訂契約,适應并能吸收這種能量。藤蔓更不用提,若非老樹人按時清理,它們能長滿古堡的每一個角落。
獨角獸卻感到不适。生于光明的種族,對帶有魔族氣息的能量天然排斥。
古堡內的環境同樣會對精靈産生影響,只是不如獨角獸巨大,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法洛爾,這裏和你之前說的不同。”黑發精靈張開手指,虛空抓握兩下,以光結成網,捕捉到一縷暗紅的氣息。兩秒後松開光網,能量消失無蹤。
“共生建築。”法洛爾低聲道,“像陛下的王宮一樣。”
最初的驚訝之後,法洛爾迅速冷靜下來。走在古堡裏,觀察獨角獸的反應,感受到彌漫在建築內的氣息,再聯系雪松家族的種種傳聞,很容易得出答案。
隊伍進入古堡,車輛被帶往倉庫,直接在倉庫門前卸貨。
由于人手短缺,納德羅成為老盧克的助手,負責清點分類物資,記錄在羊皮卷上,同精靈帶來的冊子進行對照。
“很高興見到你,法洛爾。”雲婓站在大廳裏,熱情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的榮幸,領主大人。”法洛爾微微颔首,向他介紹同行的精靈,超過一半是木精靈,另有五個火精靈和三個水精靈。
簡單寒暄之後,精靈們在大廳落座,法洛爾取出契約,當面交給雲婓。
“按照契約內容,東西全部送到。”
精靈向來守信,承諾給多少就給多少。數量出現差池也是只多不少。
雲婓相信精靈不會違背諾言,之所以交代老盧克和納德羅登記造冊,主要是為走個過場,當面交接清楚,彼此都能放心。
“契約完成。”
法洛爾和雲婓同時握住契約,羊皮卷浮起微光,文字顏色加深,某一刻變成暗紅,其後逐漸變淺,直至完全消失。
啵地一聲,似水泡裂開。
羊皮卷四分五裂,兩人松開手,碎片無風自燃,在火中化為灰燼。
完成契約,了卻一樁心事,雲婓和精靈都很高興。
當夜,雲婓在領主府設宴,為精靈們接風洗塵。
老盧克是宴會主廚,兩名新生樹人在廚房幫忙。布魯本想一展廚藝,被雲婓嚴格制止。
“布魯,你的手藝很特殊,我不想被外人知道。”雲婓表情嚴肅,字字句句發自內心。難吃不是關鍵,萬一吃出問題,事情恐怕難以收拾。他還想從精靈手裏購買秘金,這群有錢的礦主絕不能被老樹人的廚藝放倒。
布魯很感動。原來領主大人如此看重他的廚藝,竟然不肯讓外人嘗到他做的食物。
誤會就此生成,雲婓無從解釋,也壓根不想解釋。
宴會開始之前,精靈們有一段時間休息,由布魯引路帶去三樓。
走過旋梯,精靈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看向牆上的畫作,神情變得肅然。
“這是布羅之戰。”一名最年長的精靈道。
畫中的戰場真實存在,精靈谷中有明确記載。不承想在雪松領的古堡中也能看到。
老盧克在廚房忙碌,宴會上的食物陸續準備妥當。主食是烤肉和面包,搭配蘑菇湯,另外還有大桶的甜酒和麥酒。
“這樣就可以了?”雲婓有些不确定,精靈是否會認為被怠慢。奈何自身廚藝平平,無法提出更好意見。
“放心吧。”老盧克信心滿滿。經營二十年酒館,他深知各個種族的喜好。食物簡單沒關系,只要酒的風味足夠好,精靈百分百會感到滿意。
“還有這個。”老盧克搬出一只酒桶,對雲婓說道,“我用果子釀的,裏面加了糖,獨一無二,精靈谷也不會有。”
食物做得好不好吃,擺盤精不精致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宴會上的酒,尤其是加了糖的果酒。
“灰糖算什麽,雪一樣的白糖才是價值連城。”
布魯走進廚房,恰好聽到這句話,立即表示贊同:“盧克說得沒錯。主人,您想要秘金,可以用糖和精靈交換,一盒糖換一箱,絕不講價!”
“這樣真行?”
“絕對可以。”兩個樹人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脯保證精靈一定會答應,否則他們自拔樹根。
聽完樹人講解,估算一下糖和秘金的價值,雲婓不禁生出坐擁金山之感。
臨到宴會時間,不需要布魯和老盧克上樓邀請,精靈們準時來到大廳,分別坐到長桌兩旁。
古堡的大廳極為開闊,六根圓柱支起穹頂,至少能同時容納三千人宴飲。
十盞燭臺擺在桌上,蠟燭裏加入特殊材料,點燃後沒有刺鼻的白煙,反而散發出一絲絲香味。
穹頂垂挂直徑超過十米的環形吊燈,燈座雕刻精美花紋,支起手臂粗的蠟燭。牆壁內嵌火燭,火線劃過逐次點亮。
發光的藤蔓纏繞石柱,粉白色的藤花競相綻放,和燈光交相輝映,将大廳照得亮如白晝。
雲婓和精靈分賓主落座,座位前已經擺好餐具。
老盧克和布魯樹化手臂,輕松提起酒桶,擡起燒熱的湯鍋,先後走入大廳。
蘑菇湯舀入碗中,熱氣騰騰,味道濃香誘人。面包有些硬,好在裏面沒有谷殼,泡進湯裏很快變軟,不用擔心會咯傷牙齒。
酒注入杯中,發出汩汩輕音。
精靈們一起舉杯,敬雪松領的主人。
“感謝您的款待!”
杯中是老盧克精心釀造的果酒,剛剛入口,精靈們就品出不同。仔細品味,反應如出一轍,都是盯着酒杯不敢相信。
“這是什麽酒?”
精靈生命漫長,在場的精靈大多超過五百年,年齡最小的也有兩百歲。他們品嘗過千百種酒,從人類的麥酒到矮人的烈酒,從鲛人的藍酒到半獸人的血酒,各種風味應有盡有。唯獨眼前這一種,他們從沒有喝過。
“我的管家釀造,味道如何?”雲婓晃動酒杯,稍顯粘稠的液體挂上杯壁,酒香飄散,誘人無比。
“應當贊美。”精靈們不吝惜誇獎,對老樹人的手藝大為欣賞。
“閣下,我希望購買一批果酒。”法洛爾開口道。
精靈們財大氣粗,根本沒問價錢,直接提出購買。
生命太過漫長,美酒令他們放松和愉悅,價格高些也無妨。
“好說。”
果酒的秘訣在于糖,對別人來說用糖釀酒簡直是瘋了。雲婓則不然,只要他願意,随時随地能搞出一屋子糖。至于釀酒需要的果子,多撸幾根藤蔓就能解決。
迅速敲定一筆生意,雲婓和精靈都是心滿意足,連連舉杯,開懷暢飲,酒桶很快見底。老樹人馬上又提來兩桶,保證大家能喝得盡興。
送酒的間隙,雲婓側頭和法洛爾交談,提到有過一面之緣的澤瑞和梵依。
“精靈谷正舉行月祭,他們未能成行。”法洛爾道。
“月祭?”雲婓放下酒杯,好奇道。
“類似于人類王國的豐收祭。”法洛爾解釋一半,另一半隐瞞下來。
“希望有機會造訪精靈之國,親眼目睹這場盛典。”雲婓笑着說道。
“您送還封印盒,是精靈的朋友,精靈之國對您敞開大門。”法洛爾道。
提到封印盒,不免聯想到龍蛋。
兩人對視一眼,明顯都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不約而同舉杯,來,喝酒!
雲婓将龍蛋視為燙手山芋,能不提就不提。
法洛爾被幼龍連番折騰,惹上數次麻煩,想起來就頭疼。
因為幼龍在船上破殼,龍息焚毀了鲛人的一條海船,這次前來雪松領,精靈們差點被鲛人拒載。
這還不算最嚴重。
車隊離開精靈谷前,幼龍鬧出一場大亂,它趁龍舍守衛松懈,悄悄溜出來,藏進裝載貨物的大車裏。
年幼的炎龍學會隐藏氣息,精靈們足足找了一夜,鬧得人仰馬翻也沒能發現它的蹤跡。最終是冰霜巨龍走出王宮,用爪子掀翻一輛大車,才将藏在盒子裏的幼龍翻了出來。
看着被冰霜巨龍按住的幼龍,精靈們都很無語。圓滾滾胖乎乎的身體,難為它能把自己塞進盒子裏。
幼龍暴躁掙紮,不斷噴出龍息,差點燒着幾個精靈的頭發。
精靈們忍無可忍,用秘金織成的網纏住它,用力綁住嘴巴,避免它放火燒了整個精靈谷。
精靈王看到抓回來幼龍,對它的執念十分不解。指尖觸碰它的額頭,仔細感受它的情緒,眼底閃過明悟。
“原來如此。”
龍舍不再保險,為避免幼龍繼續亂跑,它被留在王宮,由冰霜巨龍看守。精靈王親筆寫成書信,交代法洛爾帶給雲婓。
“轉告雪松領主,我期待他的回信。”
這封信法洛爾一直貼身收藏,沒有在人前取出,有意等契約完成再交給雲婓。
宴飲持續到深夜,精靈們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房間倒頭就睡。
法洛爾尚能保持清醒,堅持留到最後,将精靈王的親筆信交給雲婓,口中道:“陛下期待您的回信。”
精靈王的信?
雲婓很是詫異,猜不出為何對方會給自己寫信。
目送法洛爾登上旋梯,他沒有着急打開信封,而是帶着藤球和信返回卧室,先冷靜一下大腦,确保自己能有清晰的思維。
果酒出自樹人之手,風味絕佳,度數一點不低,後勁更是相當強。幾百歲的精靈都能放倒,雲婓也很難撐得住。
“主人,我送您回去。”布魯走上前,彎腰将雲婓扛上肩膀。
雲婓沒來得及拒絕,視線已經擡高。索性放棄反抗,老老實實坐在老樹人肩上,單手抓着信封,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老樹人穿過走廊,腳步聲在黑暗中回響,挂在牆上的兵器浮動冷光。
整條走廊仿佛一座兵器陳列室,每隔三步遠就有一件戰場留下的兵器。絕大多數帶着傷痕,個別殘破得相當厲害,可以想見它們的使用者曾經歷何等激烈的戰鬥。
雲婓依舊住在塔樓,這使得回房的路格外漫長。
藤球閃爍微光,老樹人側過頭,發現雲婓已經睡着,當下放輕腳步,以防将他吵醒。
宴會大廳中,老盧克正指揮藤蔓清掃衛生,将餐具帶去廚房。
忙碌到一半,忽有狂風襲來,吹開落地窗,呼嘯着卷入室內,掀翻酒桶和堆疊的餐盤。
老盧克走到窗前,用力合攏窗扇。咔噠一聲,鎖扣搭緊,隔絕室外的狂風。
大團烏雲在天空聚集,遮擋銀月和繁星,大地一片黑暗,再不見一絲亮光。
風力不斷增強,聚成恐怖的龍卷,卷起枯草砂石,逼近樹人森林。
樹人在風中蘇醒,根系深入大地,樹幹不斷拔高,樹冠完全張開,用強悍的身軀抵禦狂風。藤蔓穿過草叢,盤繞上樹幹,彼此互相勾纏,交織成灰綠色的藤牆,和樹人一同護衛古堡,成為領主府最堅固的屏障。
松葉城內,領民們被風聲吵醒,點燃蠟燭檢查門窗和屋頂,防止被狂風損壞。
傑弗裏站在窗前,聽着風卷砂石砸落房頂的聲響,不安的感覺格外強烈,整整一夜沒能睡好。
翌日清晨,席卷領地的狂風消失無蹤。
松葉城的領民們推開房門,發現天空放晴,不見一絲烏雲。偶爾有風吹過,帶着絲絲涼意,全不似昨夜狂暴,仿佛惡劣的天氣已經過去。
衆人放松心情,各自開始忙碌,大多沒有将昨夜的異常放在心上。唯獨傑弗裏憂心忡忡,心中仿佛籠罩一層陰雲,始終惴惴不安。
領主府內,雲婓用過早餐,抓緊時間和精靈商談,希望能購買一批秘金。
他原計劃用糖交換,精靈先一步看中果酒,幹脆更改計劃,和法洛爾簽訂一份新的契約。
“酒可以提前運走,秘金兩個月內送來。”
精靈手中有雲婓需要的東西,他也有能讓精靈心動的籌碼,雙方都相信會達成長久合作,不會是一錘子買賣。适當放寬條件,主動做一些讓步有益無害。
“贊美您的慷慨。”法洛爾同雲婓打過交道,清楚他不是假裝客氣。作為回報,除了交易的秘金,額外送給他兩塊月光石,“月光石是精靈谷的特産,可以鑲嵌武器,例如長弓。”
“多謝。”
有之前的經驗,簽訂契約的過程十分順利。
收好羊皮卷,精靈們無意在雪松領久留,決定隔日啓程,動身前往海港乘船,盡快返回精靈之國。
不需要攜帶貨物,回程會比來時更快,精靈們倍感輕松。取得雲婓許可,衆人結伴前往樹人森林,想近距離看一看這些曾困住法洛爾三人的新生樹人。
法洛爾沒有同行,他留在領主府,等待雲婓給精靈王的回信。
“這個,我明天給你。”雲婓借口去書房,避開法洛爾的詢問,一溜煙消失在樓梯盡頭。
回到房間後,雲婓拿起展開的信紙,內容看過三遍,心中仍有些遲疑。
這封信不長,內容不足兩頁,兩三分鐘就能看完。
開頭是問候,末尾是署名,中間寫明炎龍提前破殼,體內有魔紋能量,就差明說幼龍提前出殼不是意外,十有八-九和雪松領有關。
“巨龍天性固執,幼龍提前出生需要魔力滋養。希望每年到雪松領生活一月,持續到成年。”
想到發現龍蛋的經過,雲婓無法否認幼龍吸收過魔紋能量。
精靈王在信中寫明可以找魔族幫忙,但對幼龍最好的養育辦法還是定期送來雪松領。
雲婓不想答應,直覺告訴他那頭幼龍是個麻煩,最好不要過多接觸。看到信上開出的條件,他卻可恥地動搖了。
本以為法洛爾足夠大方,比起精靈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不是他的意志不夠堅定,實在是對方給得太多了,根本沒辦法拒絕。
“來就來吧。”
雲婓咬咬牙,提筆寫成回信,檢查無誤裝入信封,鄭重封上蠟印。
信交給法洛爾不久,領地內又起大風,精靈們結束森林之旅,提前返回領主府。
“風有些古怪。”
精靈們直覺風來得異常,和雲婓一起用餐時,出言提醒他留意。
“風中有黑暗氣息。”一名水精靈道。
雲婓感謝過精靈,撕開一塊面包蘸着濃湯送進嘴裏。領主府暫時不用擔心,他決定多派幾名樹人去松葉城,加強城裏的防衛。
風力越來越強,傍晚時達到頂峰。
古堡大廳的門窗抵擋不住狂風,陸續被吹開。
厚重的大門砸向牆面,其後來回搖擺,門軸吱嘎作響,随時可能脫落。
窗扇飛離窗框,接連砸落在地,當場摔得粉碎。碎片被風卷起,散落到大廳各個角落,入目一片狼藉。
布魯和老盧克分身乏術,有藤蔓幫忙也無法封住所有門窗。
“不管這裏,去三樓房間,安全為上。”雲婓當機立斷,放棄一層大廳。
精靈們沒能入睡,全部聚集在三樓,看着窗外的狂風,能清晰感到風中蘊含的黑暗能量。
狂風持續整夜,天明時分驟然停歇。
精靈們如期啓程,臨走前提醒雲婓最好不要離開古堡,更不要走出樹人森林。
“短劍不要離身,它能保護你。”法洛爾提到之前送給雲婓的短劍,認真道,“要小心,風中有黑暗的力量。”
“我明白,多謝。”
送走精靈的隊伍,雲婓轉身返回領主府,第一道命令就是增派樹人保護松葉城,第二道則是關閉古堡大門。
“我去藏書室。”雲婓道。
他有十成把握狂風是沖自己而來。被動挨打不是他的作風。客人在時有些顧慮,如今客人走了,大家就撸起袖子幹一場。
針尖對麥芒,這種業務他熟。
然而世事難料,雲婓做好準備,狂風突然消失無蹤,連續兩天風和日麗,天空晴朗,萬裏無雲。
“難道想錯了?”雲婓詢問老樹人,後者也無法給出答案。
“我問過平原鎮的樹人,沒有外來者入侵。”老盧克道。
“不從平原鎮走,可以從別的地方進來。”雲婓翻開羊皮卷,上面是一幅簡陋的地圖,由納德羅繪制,标出雪松領和刺槐領全部交界地。
“主人懷疑是刺槐領主?”
“不只是他,周圍的鄰居都有可能。”雲婓靠向椅背,回答道。
四面皆敵,大貴族都是懷疑對象。
目前沒有動靜不代表事情結束。他有種預感,如果稍有松懈,後果絕對難以承受。
“讓樹人和藤蔓巡視領地,有異常立即上報。”雲婓道。
“是。”
布魯和老盧克領命,轉身離開房間,各自下去安排。
接下來三天,領地內風平浪靜,什麽都沒有發生。雲婓的神經愈發緊繃,總感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到第四天夜裏,平靜終于被打破。
刺槐領和雪松領交界處,一座廢棄的村莊附近,恐怖的轟鳴聲中,地面塌陷,現出一道狹長地裂,深不見底。
轟鳴聲漸漸停止,刺耳的摩擦聲取而代之,像是土石被利鈎抓撓,異常地刺耳。
聲音持續數分鐘,覆蓋長毛的利爪扣住地裂邊緣,緊接着,一頭龐然大物爬出地底。
巨獸四肢着地,頭頂一對彎角,身體表面萦繞白霧,背部豎起兩排骨刺。
“吼!”
咆哮聲中,狂風平地而起,氣溫急劇降低。
巨獸向前奔跑,透明的冰殼随之蔓延,覆蓋它身後的大地。天空開始飄雪,紛紛揚揚連成一片。
領主府內,壁爐的火突然熄滅,冷風從窗縫灌入,在室內打着旋,似要将人的血液凍住。
雲婓被凍醒,連打兩個噴嚏。裹着毯子坐起身,雙腳踩上地板,不由得嘶了一聲:“好冷!”
快步走到壁爐前,摸到放在架上的火柴,試了兩次才擦出火星。
火光驅散黑暗,照亮漆黑的房間,卻始終無法驅散寒冷。仿佛有看不見的力量侵擾,剛燃起的火焰迅速變小,直至完全熄滅。
“該來的還是來了。”
沒有再費力點燃壁爐,雲婓借藤球的光穿上外套,套上靴子。正準備打開房門,突然想起精靈的話,轉身回到室內,取出精靈贈送的短劍。
布魯和老盧克在走廊相遇。
兩人手中舉着燭臺,蠟燭全部熄滅,在黑暗中飄浮一縷縷煙氣。
“有敵人來了。”布魯沉聲道。
“是冰魔。”老盧克神情凝重。身為邊境樹人,多次随領主征戰,他遇到的敵人成百上千,冰魔是相當難對付的一種。想起多日來的大風,他難免有些懊惱,“早該想到的。”
“冰魔?”布魯不敢置信,“它們怎麽會出現在雪松領?!”
“沒什麽不可能。”老盧克點燃蠟燭,橘紅的火光燃起,又在兩人的注視下熄滅,“狂風是預兆,馬上會有雪災。”
和喜歡成群結隊的炎魔不同,冰魔習慣獨來獨往,性情十分殘忍暴虐,每次出現都會釀成雪災。
兩百年前,老盧克見過冰魔,也是唯一的一次。
戰場靠近海港,冰魔突然爬出地底,王國軍隊正同半獸人交戰,猝不及防之下損失慘重。若非動靜太大驚動鲛人,冰魔遭到鲛人封印,交戰雙方都會全軍覆沒。
“冰魔不會無故出現。”老盧克放下燭臺,目光觸及牆上的肖像畫。相隔百年,記憶依舊鮮活,人卻已經不在。
“是誰敢召喚它們?”布魯道。
“是誰不重要,反正都要解決。”雲婓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轉過頭,幽暗的走廊盡頭,年輕的領主正邁步走來。在他身後是敞開的房門,幾顆藤球追在他腳下,頻繁發出光亮,驅散夜的黑暗。
“主人。”兩名樹人同時迎上前,發現雲婓臉色蒼白,不免有些擔心。
“我沒事,去看看納德羅。”雲婓拉緊外套,口鼻凝出白霜,感覺比之前更冷。
“是。”
布魯和老盧克對視一眼,前者留在雲婓身邊,後者去往三層客房。
“你們剛才在說冰魔?”雲婓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開口問道。
布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召來伴生藤圍住雲婓,口中道:“主人,先回房間。”
純血脈樹人體魄強悍,不畏懼寒冷。雲婓有樹人血脈,不會在極端天氣中凍傷,依舊會感覺不适。
兩人回到雲婓的卧室,布魯離開片刻,回來時抱着一大捆藤蔓。
這種藤蔓和血藤同種,卻沒多少攻擊力,只能依靠發光吸引獵物,是不錯的照明材料。
藤蔓盤卷起身軀,葉片縮成圓筒狀,挂在床架上,很像是一盞盞綠色的小燈,一閃一閃,樣子十分漂亮。
雲婓坐在床邊,又裹上一層毯子。精靈的短劍抱在懷裏,不知是否是錯覺,竟隐約透出一股暖意,緩解有些麻木的指尖。
布魯不僅抱來藤蔓,還取來三張毯子,一張比一張厚實,折疊起來堆在雲婓周圍,确保他不會失溫。
雲婓想要詢問冰魔的事情,張口卻是噴嚏連連。除了吞噬系統後的一段日子,他少有如此狼狽。
他發誓,找出謀劃這一切的背後黑手,一定要讓對方加倍償還。
“主人,喝些酒,可以暖暖身子。”
老盧克去而複返,單手提着包成粽子的納德羅,肩膀上扛着一只酒桶,彎腰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納德羅有些無精打采。遇到極端天氣,熊人也會扛不住。
“坐。”雲婓示意布魯給他搬張椅子,又遞過去一張毛毯。
盧克打開酒桶,濃郁的酒香飄出,迅速彌漫整個房間。
雲婓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入口,順着食道滑入胃裏,身體很快暖了起來。
“喝一杯。”雲婓的聲音有些沙啞,朝納德羅遞出酒杯。
“謝謝。”納德羅用力搓了搓臉,一口氣連喝三杯,打了一個酒嗝,開口道,“閣下,您知道荊棘嶺嗎?”
“當然。”雲婓輕輕晃動酒杯,清澈的液體在杯中搖曳,“為什麽提起荊棘嶺?”
“我的堂兄和荊棘家族聯姻,他的第一夫人是荊棘領主的親姐姐。”納德羅又飲盡一杯酒,“傳說荊棘家族崛起全靠發戰争財,手段很不入流,事實上他們隐藏着一個秘密,我是偶然聽到堂兄和妻子說話,才得知這個秘密。”
“是什麽?”雲婓問道。
“荊棘家族有冰魔血脈,可以通過魔紋召喚冰魔。”納德羅一字一句道。
雲婓首次聽到這個秘聞,轉頭看向布魯和老盧克,後者同樣面帶驚疑,可見荊棘家族的保密工作做得多好。
“我按照您說的給堂兄寫信,一直沒有回信。我想這就是他的回答。他不會償還您一個金幣,我是個棄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我明明有領地還有財産,他一定會全部拿走!”納德羅放下酒杯,雙眼帶淚看向雲婓,“領主大人,我要向堂兄報複,請接受我的效忠!”
“……”熊人也會裝可憐?
“荊棘家族直系代代短命,大概是冰魔血脈的影響。”老盧克轉移話題,不給納德羅繼續裝可憐的機會。
“這個家族很神秘,突然間崛起,一直被看做唯利是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和冰魔扯上關系。”
“無妨。”雲婓并不緊張。
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絕非他不想麻煩就會消失。收回土地和礦産勢在必行,只要他不改變主意,五大貴族都是他的敵人。
遲早會正面交鋒,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罷了。
“暴風雪會持續很久。”雲婓從床上站起身,丢開厚重的毯子,僅穿着外套走到窗前,突然一把推開窗扇。
冷風呼嘯卷入,暴雪迎面撲來。
懷中的精靈短劍發出嗡鳴,精靈文開始發亮,暖意随白光擴散,包裹住雲婓全身,抵抗冰魔造成的酷寒。
想起法洛爾臨行前的話,雲婓将短劍握得更緊,周身浮現紅光,魔力瞬間暴漲,和整座建築發生共鳴。
五枚魔紋同時亮起,能量聚集湧動,以領主府為中心向四周擴散。
領主府外,百名樹人走出森林,藤蔓鑽入地底,籍由魔力指引搜尋整座領地。
藤蔓在地下穿梭,表面泛起綠光。
雪中的冰魔察覺到危險,馬上向前躍出,驚險避開破土而出的蔓枝。
“吼!”
冰魔發出怒吼,狂風驟然增強,地面覆蓋冰層,仍擋不住接連破土的藤蔓。樹人緊随而至,在四面張開屏障,它已經被鎖定位置。
“找到了。”雲婓單手撐住窗臺,縱身跳了出去,“布魯,盧克,和我來!”
雪地中,冰魔被樹人團團包圍,無法再前進半步。
布魯和盧克完全樹化,托着雲婓穿過風雪,奔向樹人聚集的地點。
發現目标,雲婓立即抛出握在手中的羊皮卷。
羊皮卷停滞在風中,剎那間四分五裂。
魔紋脫離載體,緩慢升至半空,邊緣處不斷延伸,體積迅速擴大。文字鏈交替閃爍,齒輪般咬合轉動。紅光垂直落下,籠罩被樹人圍困的冰魔。
冰魔左沖右突,試圖避開紅光。
樹人立起銅牆鐵壁,将它牢牢困在方寸之地。
“吼!”
冰魔發出怒吼,充滿暴躁不安。
雲婓握住藤蔓,借力跳入樹人的包圍圈,抽出精靈短劍,一劍刺向目标。
劍上的精靈文浮現白光,冰魔生出懼意,不斷向後退。雲婓抓住機會,迫使它落入陷阱。
雪地塌陷的一瞬間,更多藤蔓從地下湧出,迅速纏繞住冰魔,一層套着一層,将它捆成一個粽子。
四肢受到禁锢,冰魔無法動彈,雲婓一劍劃開它的後頸,順利抓住它背後的骨刺。
白光侵入傷口,冰魔劇痛難當,體力快速流失。
雲婓又抛出一張羊皮卷,第二枚魔紋升上天空。
兩枚魔紋互相交疊,文字鏈交錯穿梭,能量加速湧動,剎那間紅光大盛。
雪在光中消失,雪幕出現斷層。
魔紋中心降下白色瀑布,不規則的顆粒落向地面,砸入雪中,竟是一顆顆晶瑩的冰糖。
“成功了。”
雲婓牢牢抓住冰魔,一邊汲取對方的魔力,一邊将自身魔力注入魔紋。
短短幾分鐘,魔紋無限擴大,覆蓋天空,籠罩大半個領地。
光芒中,雪花一片片消失,數不清的冰糖從天而降,在地面鋪下厚厚一層。
松葉城的居民察覺風力變小,大膽推開木窗,目睹這一幕奇景,不由得愣在當場。
有膽大的少年伸出手,接住空中掉落的冰糖,好奇地舔了一下,立即瞪大雙眼:“甜的,是甜的!”
糖雨中,樹人們集體陷入呆滞,連藤蔓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冰魔抓住機會,咬開身上的藤蔓,掙脫束縛沖出包圍。
“想跑?”
雲婓的方法奏效,冰魔不再是威脅,已然成為薅羊毛的對象。
魔紋轉換需要材料,帶有能量的自然更好。挖空領主府肯定不行,造雪機主動送上門,勢必不能讓它跑掉。
冰魔在前面跑,雲婓在後邊追。
它跑,他追,它插翅難飛。
冰魔疲于奔命,身後的人卻窮追不舍。再一次被抓住時,它眼中已經沒有光,徹底懷疑魔生。
它從不曾落到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