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入夜,刺槐領主城一片寂靜。
近日來連下大雪,西城內的民居被雪壓塌,個別情況出現死傷,加上壞消息不斷傳來,鬧得人心惶惶。
東城的貴族忙着接待王城來的使者,宴會一場接着一場,完全不像是領地戰敗,主城危在旦夕。
每天傍晚,執政官府邸燈火通明,大廳內觥籌交錯,輕歌曼舞,食物的香氣一陣陣飄出,運送木柴的車夫經過大門前,不由得饞涎欲滴。
車夫回到住處,越想越不甘心,和鄰居繪聲繪色描述貴族的奢靡。事情越傳越廣,短短幾天時間就傳遍西城。
“領主戰敗,如今不知去向。商隊很久不來了,食物越來越少。我們在餓肚子,貴族卻在宴會享樂!”
戰敗讓領民恐慌,貴族的奢侈令他們憤怒。
通宵達旦的宴會仿佛末日狂歡,吞噬領民最後的忠誠和耐心。優美的音樂傳遍大廳,裙擺飛揚,鞋跟随着樂聲敲擊,猶如喪鐘敲響。
出走的領民越來越多,刺槐領的困境風傳各地,再無法粉飾太平。
不提正在交戰的雪松領,鐵杉領和荊棘領得知主城內真實情況,先後陳兵邊境,目的不言而喻。
如今的刺槐領像一塊肥肉,只要找到機會,周圍的鄰居都想咬上一口。
東城貴族暗中慶幸王城派來使者。是否真能調停暫且不論,有使者在城內,能暫時避免鄰居撲上來撕咬,為自己贏得喘息之機。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執政官府邸內,貴族們又一次聚在大廳。
衆人精神疲憊,臉色都有些不好。
“送出的信沒有消息,使者幾次提出要派人去見雪松領主,繼續拖延不是辦法,日複一日的宴會将徹底激怒領民。”
“那該怎麽辦?”
“難道要另外選人?”
貴族們心有不甘。他們決心推翻桑德裏斯,無論他是生是死,刺槐領必須有新的領主。納德羅遲遲沒有回音,莫非要考慮之前的人選?那樣一來,勢必有部分人要被迫妥協。
在場貴族互遞眼色,都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依我看,不如……”
執政官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慌亂的敲門聲,疾風驟雨一般攪亂衆人的心神。
“怎麽回事?”
執政官面現不愉,看到推門進來的仆人,更是眼神不善。
“你最好有一個解釋。”
仆人滿面驚慌,臉色煞白。因恐懼雙腿發軟,差點跪在地上。
“蟲子,成千上萬的蟲子!”
仆人被吓破了膽,話說得不清不楚,重複念着“蟲子”,聽得衆人滿頭霧水。
執政官突然站起身,驚訝道:“蟲群,莫非是巫師回來了?!”
貴族們心中一驚,不敢相信這個結論。
“不會吧?”
密集的振翅聲突然響起,灰色蟲霧充斥走廊。有毒的飛蟲揮舞鐮肢,包圍驚慌逃竄的仆人,纏住他們的腿,将他們拽倒在地,層層覆蓋上去,将他們徹底淹沒。
過程持續不到兩分鐘。
蟲群散開後,地面僅存噴濺狀的血痕,連骨頭碎渣都沒留下。
目睹數名仆人慘死,執政官一腳将送信的仆人踢出門外,利用他拖延時間,借機關閉房門,大聲道:“桌子推過來,還有椅子!用外套鬥篷堵住窗口!”
蟲群太過恐怖,貴族們無暇争論,立即按照執政官的命令行事。
桌椅被推到門前,全力頂住房門。
華麗的外套團成一團,和鬥篷疊在一起,牢牢堵住窗戶的縫隙。
門窗外響起撞擊聲,蟲群試圖沖開阻礙,大批聚集到一起,力度越來越強。窗框邊緣松動,頂門的桌椅不斷颠簸前移。
“快幫忙!”
眼看房門支撐不住,執政官撲上去按住桌子,大聲召喚衆人幫忙。
援手的人寥寥無幾,多數都在另尋生路。有兩個人當場獸化,試圖從屋頂的管道逃走。
“蠢貨!”
執政官大聲呵斥,爬上屋頂的貴族充耳不聞。
很快,他們為愚蠢付出代價。
扒開兩塊磚石,一只飛蟲突然出現,落在一名貴族臉上。鐮刀狀的前肢狠狠紮下,眼球破碎,鮮血飛濺而出。
“啊!”
傷者發出慘叫,當場從高處跌落,在地面上痛苦翻滾,捂住臉大聲哀嚎。血從指縫溢出,染紅身下的地毯。
轟隆!
仿佛悶雷在頭頂炸響。
衆人擡頭望去,只見屋頂破開一個大口,石磚連續掉落,大量的飛蟲從黑漆漆的洞口湧入。
“快跑!”
大廳內不再安全,貴族們迅速扯過鬥篷遮蓋全身。幾人在亂中抓起燭臺,試圖以火擊退蟲群。
可惜徒勞無用。
飛蟲不懼怕火焰,身體被燒焦,很快又能複生,攻擊比之前更加兇猛。
厚實的鬥篷無法抵擋蟲群,很快被切割粉碎。藏在下面的貴族發出慘叫,很快被振翅聲淹沒。
執政官推倒兩名貴族,利用蟲群圍攻目标的間隙藏進角落,打開一扇暗門。
門後是一條黑漆漆的密道,他邁步走進去,迅速合攏暗門,将蟲群擋在身後,也斷絕貴族們逃生的希望。
這條密道是仿造矮人修建,內部四通八達,岔路和領主府相連。竣工後很少啓用,常年埋藏在地下,僅有刺槐家族成員和少數貴族知道。
執政官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把,點燃後照亮前路。
密道有些狹窄,環境陰暗潮濕,飄散腐朽的味道。
執政官擡起一條胳膊,用衣袖遮擋口鼻,避開頭頂滴落的水珠,謹慎向前邁步。
腳步聲在黑暗中傳遞,前方出現一道火光,執政官停下腳步,心開始狂跳,額頭冒出冷汗。
火光照耀下,一個高大的人影轉過身。
數十只灰色的飛蛾環繞在他四周,灰蛾翅膀浮動磷光,照亮蛾子背部詭異的圖案,一張張怨恨扭曲的人臉。
咕咚!
執政官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危險的預感籠罩,他下意識後退兩步。
“執政官閣下,別來無恙。”男人掀起兜帽,現出一張蒼白的面容。
“恩裏克巫師。”執政官聲音幹澀,冷汗流得更急。汗水滾落眼前,遮擋住他的視線。恐懼不斷攀升,使他寒毛卓豎,涼意流淌進四肢百骸。
恩裏克沒說話,好整以暇地看着執政官。發現對方在後退,嗤笑一聲揮動法杖。
圍繞在他身邊的灰蛾一起沖出,執政官躲避不及,被磷光覆蓋全身,剎那間陷入夢魇,發出慘絕人寰的凄厲叫聲。
這是比蟲群吞噬更可怕的詛咒。
看着執政官在夢魇中死去,恩裏克放出一道灰霧,處理幹淨他的屍體。過程漫不經心,仿佛不是在殺戮,而是在清掃垃圾。
恢複原貌的刺槐領主站在一旁,他面色慘白,神情呆滞,淪為一具能呼吸的傀儡。
巫師踩過執政官倒下的地方,順利找到密道出口,推開暗門,走進蟲群占據的大廳。
室內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屋頂破開一個大口,成千上萬只飛蟲在室內亂飛,風旋般狂舞。貴族遭到蟲群圍攻,全部落入蟲腹,被吞噬得一幹二淨。
踢開一條斷裂的桌腿,巫師走向房門,握住門把手。
咔噠一聲,房門打開。
蟲霧彌漫而出,充斥整條走廊。
走廊盡頭,一個披着鬥篷的身影正信步走來。
致命的蟲霧噴湧而出,自始至終無法傷他分毫。強大的能量包裹他全身,飛蟲一旦靠近,立即會被能量碾碎,無法再次複生。
距離五步左右,來人停下腳步,對周圍的慘況熟視無睹,臉上挂着一個冰冷的笑容,向恩裏克點頭示意。
“好久不見,恩裏克。”
“我可不想和你敘舊,夏萊姆。”
相比來人的和善,恩裏克從最開始就表達出厭惡,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夏萊姆絲毫不以為意,掃一眼目光呆滞的刺槐領主,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卷,蠟封蓋有大巫師索洛托的徽章。
“索洛托閣下清楚刺槐家族的罪惡。任何人都不該膽大妄為禁锢一名巫師。”夏萊姆說道。
夏萊姆以使者身份進入刺槐領,表面上看是代表國王。事實上他是一名巫師,忠誠于大巫師索洛托。
恩裏克沒有靠近,更沒有觸碰羊皮卷。
他曾是索洛托的學生,十分清楚大巫師的詛咒有多可怕。無法确定夏萊姆所言是真是假,他必須謹慎。
夏萊姆眼底閃過不愉。
恩裏克在懷疑大巫師,這讓他無法心生怒火。
“索洛托閣下有什麽吩咐?”恩裏克終于開口。他依舊沒有接過羊皮卷,連觸碰的打算都沒有。
“國王有意将刺槐領一分為二,一半割讓雪松領。戰争結束後,桑德裏斯依舊是刺槐領的領主。”夏萊姆沒有回答恩裏克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道出國王的意向和安排。
“這不可能!”恩裏克臉色陰沉。他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滅絕刺槐家族的機會。只有這樣他才能打破契約,重新獲得自由。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國王也不行!
恩裏克反應激烈,在夏萊姆意料之中。他繼續遞出羊皮卷,說道:“索洛托閣下同情你的處境,願意幫你擺脫束縛。他允許你滅絕刺槐家族直系,并會說服國王不向你問罪。”
“條件。”恩裏克言簡意赅。
“抓住雪松領主,抽取他的靈魂,和我一起送去王城。”夏萊姆說道。
“為什麽?”恩裏克不解道。
“雪松領主突然血脈覺醒,行事和之前大相徑庭。索洛托閣下認為他存在古怪,審問靈魂是最好的辦法。”夏萊姆解釋道,絲毫不認為抽取一個貴族領主的靈魂是件大事,“完成索洛托閣下的要求,你就能重獲自由。你認為如何?”
夏萊姆信心滿滿,以為恩裏克會馬上點頭。
恩裏克卻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收起蟲霧和灰蛾,長時間陷入沉思,貌似在衡量這件事是否值得做。
“夏萊姆,雪松領主很強,我曾同他在戰場上交鋒,他絕不是普通的血脈覺醒。”恩裏克認真道。
“那又如何?”夏萊姆不以為意。
看到夏萊姆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恩裏克不由得皺眉。
他渴望自由,渴望打破契約,将刺槐家族徹底抹除。但要面對雲婓,而且是和夏萊姆合作,他沒有太大的把握。
“恩裏克,你最好明白,我不是在建議你。”夏萊姆終于不耐煩,脫去僞善的面具,厲聲道,“沒有大巫師出面,你的所作所為将激怒國王,被貴族領主通緝。你會成為衆矢之的,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在西部王國毫無立錐之地。如果你想跑,最好考慮清楚,是否能逃過大巫師的怒火。”
夏萊姆聲音拔高,字裏行間充滿威脅。
恩裏克攥緊法杖,因他的傲慢怒火中燒。殺意一閃而過,随即被壓下,變成冰冷的笑紋浮在他臉上。
“好,我答應。”
“早該如此。”夏萊姆冷哼一聲,語氣充滿譏諷。
“雪松領主在卡德薩城,依照我的預期,他最近幾天不會動身。我們可以馬上趕過去。”恩裏克無視他的嘲諷,開口說道。
“卡德薩城?”夏萊姆神情微凝,“那座巫師墳墓?”
“是的。”恩裏克颔首。
現如今,卡德薩城以商貿聞名。追溯數千年,這裏曾經是古戰場,有超過十名大巫師在這裏隕落,屍骨沉入地下,始終不曾尋回。
據傳聞,雪松家族曾參加這場大戰。當時的雪松領主得到巫師遺産,最珍貴的就是一位大巫師的法杖碎片。
“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們馬上啓程。”恩裏克道。
夏萊姆看向他,沒錯過他眼中的惡意。當即神情一冷,揮動法杖,用繩索套住刺槐領主,将他拖拽到自己身邊。
“夏萊姆,你是什麽意思?”恩裏克沉聲道。
“以防萬一。”夏萊姆冷笑道,“在完成大巫師的要求前,我替你看管他。”
恩裏克面沉似水,眼底殺機湧現。
夏萊姆在手指間轉動法杖,收緊繩索,壓根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兩人對峙片刻,以恩裏克妥協告終。
“走。”
恩裏克率先邁步,夏萊姆緊随其後。刺槐領主神情呆滞,被繩索一路牽引,跟上兩人步伐。
天明時分,送柴的車夫來到執政官府邸前,叫門許久不開,也沒見到一名仆人。
車夫感到不對,找來巡城騎士。
騎士進入府邸,看到慘遭屠戮的場景,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一時間焦頭爛額。
領民們不見貴族出現,還以為他們在醉生夢死,不滿和憤怒更甚。情緒不斷累積,如火山下湧動的岩漿,随時都将爆發。
卡德薩城內,雲婓試驗過多種辦法,始終無法解開納德羅的詛咒。
他嘗試使用轉換魔紋,結果黑色的詛咒鏈紋絲不動,納德羅體內的能量急速消耗,差點當場咽氣。
“不能再繼續下去。”
發現情況不對,雲婓果斷停手,敲碎冰層,将幾塊糖丢進納德羅嘴裏,為他補充體力。
眼看黑火又要燃起,雲婓立即後退,讓冰魔将納德羅重新封住。
露西娅将雲婓的努力看在眼裏,回憶在王城學到的知識,遺憾地告訴他,除了巫師,沒人能解開這個詛咒。
“想救他必須抓住巫師。”露西娅說道。
“抓到巫師,他未必肯解除詛咒。”雲婓沉聲道。
露西娅沉默下來。她清楚雲婓說的是事實。
她沒同恩裏克正面打過交道,從風聞的只言片語也能推測出這名巫師很難纏。想讓他解除詛咒,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
兩人說話時,一名仆人敲響房門。
“領主大人,城外來了一名巫師,他自稱是樹人阿亞姆的朋友,要求見您。”
一名巫師要見他?
雲婓不由得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運氣。
露西娅看向雲婓的目光充滿驚奇。自從認識雪松領主,她經歷過太多的不可思議。
城門外,甘納穿過樹人隊伍,找到黑松盧克,當即亮起笑容。
“盧克,好久不見。”
看到走過來的黑袍巫師,老盧克瞪大雙眼,不敢置信道:“甘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