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深夜時分,卡德薩城降下一場小雪。

雪花飄落沒多久就轉為雨水,夜風不再寒冷刺骨,預示凜冬将要過去,春季即将到來。

魔紋高懸天空,巫靈的能量不斷輸入其中,糖塊源源不斷落向地面,經歷數個小時,早已經堆積如山。

漸漸地,糖塊落下的速度減慢,纏繞巫靈的死氣幾近于無。

巫靈變得十分虛弱,雲婓扯動文字鏈,鏈條末端的巫靈在半空中搖曳,随時能被風吹走,輕飄飄沒有任何重量,和連續被捶爆的死靈沒有多大區別。

“應該可以了?”雲婓無法百分百确定,轉頭看向甘納,詢問他的意見。

黑袍巫師飛向巫靈,繞着他們轉過一圈,法杖連續輕點,确定他們不再具有威脅,才對雲婓點了點頭。

雲婓長舒一口氣,漫長的轉換儀式終于結束。

連續不斷抽取能量,還要提防巫靈暴起,雲婓感到身心俱疲,魔力再強也有些支撐不住。

天空中的魔紋陸續熄滅,隐沒在黑暗之中。

困住巫靈的文字鏈全部收回,三條交錯的巫師繩索取而代之。

甘納從雲婓處獲得靈感,認為一條繩索不夠結實,三條編織在一起,将巫靈捆成粽子,兩人背靠背綁起來,懸挂在樹人身上。

樹人不喜歡死靈的氣息,也同樣不喜歡巫靈,對看守巫靈十分抗拒。

“不能另外找地方嗎?”老盧克向甘納抗議。

“城池沒了。”黑袍巫師朝坍塌的城池指了指,又示意甘納看向四周,的确沒有更合适的關押地點。

“好吧。”老盧克只能同意。

死靈繞着樹人飛過,穿梭在一棵棵巨木之間,看着巫靈萎靡的樣子,情不自禁發出笑聲。聲音尖銳悅耳,驚吓到城外的卡德薩人。明知道不是敵人,出于對死靈的畏懼,還是讓他們噤若寒蟬。

雲婓看在眼裏,當場将契約死靈召回。

黑風投入契約之中,死靈數量少去大半。新生死靈無處可去,茫然留在原地,看上去不知所措。

在附近游蕩明顯不是個好主意。

經過一番考慮,他們主動要求和雲婓契約,甚至沒有提出更多條件,收留他們,讓他們有機會返回死靈族群既可。

“總覺得有點虧。”黑風消失之後,雲婓摩挲着死靈契約,在魔龍背上自言自語。

他是真心實意這麽想,魔龍卻不理解。多少人想契約死靈卻做不到,他竟然在嫌棄!

太過于震驚,魔龍忘記嘴裏咬着東西,黑色的龍息溢出嘴角。

夏萊姆被它叼着,頓時苦不堪言。身上的長袍被燒出窟窿,臉、脖子和手臂都被燒傷,疼痛劇烈,灼熱感覆蓋全身,侵入四肢百骸,內髒仿佛在燃燒。

他很想開口求饒,卻被深植靈魂的契約束縛。

他不可能背叛大巫師索洛托,代價不是他能夠承受。

可不向雲婓低頭,他随時要承受劇烈的痛苦。想起恩裏克慘死的場景,曾經不可一世的巫師抖如篩糠,臉色慘白如紙。

魔龍收起雙翼平穩落地,奧列維和卡德薩人看着跳下龍背的雲婓,感覺十分複雜。

尤其是奧列維,他以為自己足夠富有,卻在糖山面前遭到會心一擊。這且不算,令人望而生畏的死靈,年輕的領主不僅輕松契約竟還有些嫌棄。

“果然要放寬眼界,局面打開,才能看清世間真實。”

卡德薩人遭遇變故,驚慌逃出城外,随身穿着外套鬥篷,不擔心夜風冷雨,卻缺少能填飽肚子的食物。

咕嚕!

不知是從誰開始,五髒廟轟鳴聲此起彼伏,彙聚到一起,組成一曲別致的交響樂。

“領主大人,能否商量一件事。”奧列維走向雲婓,詢問轉化的糖能否食用,“如果可以,能否分給我們一些。等熬過今夜,明天開始清理城池,我會打開庫房用金幣交換。”

“我需要種子,最好是刺麥的種子。”雲婓提出條件。

“沒問題!”奧列維驚喜萬分,生怕雲婓改變主意,迫不及待點頭答應。得到允許後,馬上組織人手挖掘糖山。

“不許亂,每家出一個人,成年男女均可。少年也行,老人和孩子不要上前。”奧列維的管家是一個中年男子,容貌平平無奇,頭腦相當好,是執政官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挑選出的城民排好隊伍,由奧列維親自帶領。走近堆積如山的糖塊,香甜的味道迎面撲來,所有人都在咽着口水。

沒有趁手的工具,衆人就地取材,找來細藤和荊棘,穿過鬥篷做成袋子。鬥篷用完,部分人脫下外套,反正夜風不冷,不用擔心受涼。

在之前的戰鬥中,冰魔始終沒有表現的機會。不想被雲婓嫌棄,它率先奔向糖山,挖出大塊的糖果,用冰凝出托盤,送到雲婓面前。

“多謝。”雲婓拿起一塊糖,愈發覺得像巧克力。送到嘴裏,絲滑濃郁的口感讓他驚喜。看向挂在樹上的巫靈,不由得綻放笑容,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巫靈感到不對勁,仿佛被猛獸盯上,頓時如臨大敵。奈何被困住,就算真的命懸一線,他們也無路可逃。

吃完三塊巧克力,雲婓用力抻了個懶腰,邁步走向被女仆看管的刺槐領主。不同于初見時的威風凜凜,桑德裏斯蜷縮在黑暗中,樣子十分狼狽。

“領主大人。”女仆向雲婓行禮。

“辛苦了。”雲婓同女仆颔首,站定在刺槐領主面前。

桑德裏斯一動不動,連頭也沒擡,固執地保持沉默。

見他這副模樣,雲婓嗤笑一聲,彎下腰,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對上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對,雲婓嘴角翹起弧度,桑德裏斯當場打了個冷顫。

“恩裏克已經死了,他的身體和靈魂碎裂在魔紋中,存在世間的一切都被抹除。他的詛咒不再有效。”雲婓的語速不緊不慢,聲調沒有太大起伏,卻似重錘敲擊在桑德裏斯頭頂,“我身邊有巫師,他比恩裏克的手段更加高明。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親自試一試。”

事情已經挑明,如果桑德裏斯不識趣,繼續裝傻充愣,他不介意讓威脅成真。

“恩裏克控制了我,我也是受害者。”刺槐領主終于開口。

“他是刺槐家族的契約巫師。”雲婓指出關鍵,不容許對方模糊躲閃,“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是一份不公平的契約。”

刺槐家族乘人之危,以卑劣手段禁锢一名巫師。恩裏克本就是個草菅人命的瘋子,陷入這樣不公平的契約,只會更加瘋狂。

“他或許會詛咒你,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控制?未免滑天下之大稽!”雲婓說道。

謊言和僞裝被戳破,桑德裏斯破罐子破摔,不再進行掩飾。他看着雲婓,目光陰鸷,惡聲道:“所以,你打算做什麽?殺了我還是索要金幣?”

“刺槐領大軍犯邊,入侵貢莫爾河谷,此前又屢次挑釁,給雪松領造成巨大損失。”雲婓表情嚴肅,一字一句道,“作為始作俑者,刺槐領主,你本就該進行賠償。”

“我給雪松領造成巨大損失?”桑德裏斯冷笑道。“閣下,是你站在刺槐領的土地上!”

“這裏屬于雪松領,是雪松家族的領地。”看出刺槐領主的憤怒,雲婓神情不變,陳述一個事實,人盡皆知,卻被王室和貴族刻意忽略,“刺槐領有接近一半的土地屬于雪松領,包括卡德薩城、平原鎮、卡布羅城和兩座礦山!”

在戰鬥發生前一日,布魯派遣的藤蔓抵達卡德薩城。

雲婓知曉國王的條件,差點被氣笑。

衆所周知,在百年之前,雪松家族擁有王國內最大的領地,遠遠超過其他貴族。家族鼎盛時期,領主的威望甚至超過王室。

百年前一場大戰,雪松領在陰謀中走向沒落,逐步被貪婪者蠶食瓜分。參與瓜分雪松領的貴族中,刺槐家族首當其沖。

“你擁有的財富和土地,其中大部分屬于雪松領!”雲婓的話铿锵有力,字字擲地有聲。

國王分割半個刺槐領,試圖以此平息戰端。看上去十分公正,實則毫無誠意,不過是在玩文字游戲。

土地本就屬于雪松家族,被刺槐領強占,歸還理所應當。卻被用來保住刺槐領,換取刺槐領主性命,何其可笑。

戰争是刺槐領挑起,在王城的定性,反倒成了雲婓咄咄逼人。這樣颠倒黑白,手段實在高超,令人嘆為觀止,不佩服都很難。

“你要什麽?”見到雲婓的态度,刺槐領主不抱僥幸。他确定答案非他樂見,但不得不聽。

“我要整個刺槐領。”雲婓說道。

“不可能!”桑德裏斯沉聲道,“國王不會答應,貴族們也不會坐視!”

“那又如何?”

“你将觸怒王城!”

“王城的風朝向刺槐領,你的軍隊全軍覆沒,你也落到我手裏,任憑宰割。”雲婓冷笑道。

恩裏克臨死前曾經叫嚷,大巫師索洛托觊觎他的靈魂。國王的态度也很明确,壓根不會站在雪松領一邊。

注定是敵人,早一天晚一天撕破臉沒什麽區別。

寬宏大量的正派形象不适合他,在對手和敵人眼中,他注定會是一個手段毒辣、睚眦必報的反派領主。

雲婓态度強硬,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刺槐領主失去談判的籌碼,唯有放棄掙紮。

“我可以交出刺槐領。”

“很好,簽了吧。”雲婓拿出羊皮卷,在刺槐領主面前展開。上面記錄他提出的要求,一字不差。

刺槐領主握住筆,手微微顫抖。他心中清楚,一旦在羊皮卷上簽名,契約立即生效,他将會失去一切。

在戰争開始前,他篤定自己會大獲全勝。

結果卻截然相反。

作為一個戰敗者,他必須交出領地財産,還要趴在地上簽訂契約,連一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

多麽可悲又可笑!

刺槐領主無比後悔,為自己做過的一切。奈何時光不能倒轉,他只能接受現實,在羊皮卷上簽署自己的名字。

“徽章。”雲婓提醒道。

刺槐領主沒有出聲,轉動戒指,将刻印徽章的一面向外,用力壓在契約之上。

徽章印下同時,契約上的文字短暫發光。

條款虛影浮出紙面,分成兩束流光,一道落入雲婓掌心,另一道融入刺槐領主手中,被他牢牢攥緊,直至光芒徹底消散。

契約完成,刺槐領易主。

雲婓收獲第一份戰利品,單手拾起羊皮卷,卷成筒狀收進袋子裏。

露西娅在這時走過來,對雲婓說道:“閣下,依照之前的約定,我希望親自押送桑德裏斯前往主城,讓他在那裏接受審判。”

“好的。”雲婓颔首道,“我交給你一百名樹人,讓納德羅同你一起。”

蟲群兩番肆虐,刺槐領主城遭受巨大損失。

根據藤蔓送回的情報,貴族全部死亡,領民大批遷走,東城近乎清空,西城也變得荒涼。騎士十不存一,樹人僅剩下個位數,根本組織不起有效防禦。

不會發生激烈的戰鬥,雲婓沒必要親自前往。他決定返回領地和法洛爾見面,收下精靈水鏡,就幼龍的事和精靈王好好談一談。

處置刺槐領主的事情交給露西娅,正好讓她出一口惡氣,也是完成之前對她的承諾。

“感謝您,領主大人。”

露西娅心滿意足,納德羅卻臉色大變。

聽雲婓安排自己前去主城,納德羅立刻單膝跪地,單手握拳捶打胸口,當場發下重誓。

“領主大人,我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效忠您,做您忠誠的守衛者。如果有半句假話,我願意再被巫師詛咒!”

雲婓示意他站起身,安慰道:“我不是要試探你,也沒有任何不信任。安排你同行是希望你幫忙安定主城,讓刺槐領主接受審判。”

“我明白了,領主大人,我一定不負使命!”

納德羅心中大定,立刻召來騎士,為接下來的行動作出安排。

眼看雲婓做出決定,刺槐領主越想越不對,他交出領地和財富,竟然還要接受審判,還是由露西娅親自執行?!

“我已經交出刺槐領,你不能掩蓋真相違背契約!”

“誰說我要違背契約?”雲婓轉過身,居高臨下看着他,一邊說一邊展開羊皮卷,“契約上寫明你歸還雪松領的土地礦山,以刺槐家族的領地作為戰争賠償。”

“你欺騙我!”刺槐領主破口大罵。他終于意識到,自始至終雲婓就沒想過饒他一命。

“造謠可不好。”雲婓收起羊皮卷,冷笑道。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存在任何欺騙。刺槐領主是否産生誤會,同他沒有任何關系。再者說,對方不止一次采用類似手段,試圖挖空雪松家族最後的財産。

“當初,你們用一堆破銅爛鐵欺騙我,是否感到過愧疚,還是洋洋得意?”雲婓質問道。

刺槐領主雙眼通紅,面對質問找不出任何辯解之詞。

“回答不出嗎?不妨我來替你說。”雲婓盯着他,眼底凝結冰霜,“欺騙一個被視為廢柴的年輕人,剝奪他最後的財産和尊嚴,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更不會心慈手軟。你很得意,你拿着騙來的一切嘲諷這個年輕人,和狼狽為奸的人舉杯,計劃設下一個新的圈套。你樂見年輕人落入絕境,有意逼他走上絕路。”

雲婓抓住刺槐領主的衣領,将他從地上提起來。桑德裏斯瞳孔緊縮,臉上毫無血色。

“相同的痛苦,你該仔細品嘗。記住,這一切是你罪有應得!”

話落,雲婓丢開刺槐領主,轉身邁步走開,不再看他一眼。

露西娅用腳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男人,見他沒有任何反應,索性一腳踩上他的手指,緩慢碾壓,直至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桑德裏斯,審判結束後,我會送你上絞刑架。”

刺槐領主擡起頭,嘲諷道:“露西娅,難道我還要感謝你?”

露西娅蹲下身,抓住刺槐領主的頭發,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心存感激。否則我會讓你在痛苦中煎熬,如同置身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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