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遠書珍重何由答,舊事凄涼不可聽

? 坤王府。

自那日餘一衷親眼見到慕芸進入弘毅的書房之後,府裏消停了許多。餘一衷心裏已對慕芸有所戒備,但他不好輕舉妄動,所以準備等弘毅回來向他禀報後再做定奪。

幾個月的時間他與慕芸相安無事,慕芸還時常回後院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時不時的做一些香包幹花之類的小東西送給府裏的下人。餘一衷看在眼裏猶疑在心裏,他覺得這個王妃若不是真的天真無邪,那她的城府就深的太可怕了。

這一日辦完事回來,餘一衷正碰上珍兒在院子裏澆花,他對珍兒還是沒什麽戒備的,而且兩個人還很聊得來,他就走過去找珍兒說話。

“餘大人回來啦?”珍兒看到他眉開眼笑。

餘一衷看着她甜甜的笑容,心裏一陣溫暖。

“王妃呢?”

“王妃在廚房煲粥呢,她說好些日子沒同餘大人一起吃飯了,今天她精神很好,所以執意自己下廚了。”

“這怎麽能行,下官可不敢僭越。”

“餘大人怎麽是下官呢!”珍兒的眼睛亮閃閃的,她還專門壓低聲音,“現在王爺不在府上,王妃說了,咱們都是一樣的。”

餘一衷看着她躲躲閃閃的表情不禁笑了。

“餘大人……”珍兒看着他常年寒冰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俊朗無比的笑顏,竟然有些癡了。

“好吧,那我去給王妃打打下手。”說罷他逃跑似的朝廚房走去。

“屬下見過王妃。”

“餘大人回來了,不必與我多禮,快請坐吧。”廚房裏慕芸正娴熟地同時做着三道菜,這還是餘一衷第一次見到慕芸做菜,她熟練的樣子讓餘一衷心裏一陣納悶,這個本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如何有這樣一番手藝?

“今天是我娘的生日,我現在也見不到她,就用這個由頭跟大家一起吃頓飯吧。”慕芸邊做菜便跟餘一衷解釋。

餘一衷聽聞如此才想起來,慕芸嫁進坤王府已有四個月多了,竟然從來沒有回過門,這可是大大不合禮數的事,要是給外人知道,必然會笑話慕芸在王府沒有地位,得不到夫君的歡心。

“這個……等王爺回來,屬下會跟王爺說明此事,到時王妃就可以回門探親了。”

慕芸一愣,他竟是誤解了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慕芸輕輕地說,“我娘……不在京城。”

餘一衷有些驚訝,但瞬間恢複了平常的神色,急急道一句:“屬下罪該萬死,不該提起王妃的傷心事。”

“不關你的事,我娘……跟我爹的事情有些複雜,她現在在淮州……頤養天年。”

“屬下僭越了。”

“沒有,沒有,其實這些事憋在心裏很久了,找人說說也是好的。”

餘一衷看着她在竈臺邊娴熟的身影,突然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這個情況也要跟王爺彙報一下才行。

飯桌上的氣氛輕松了很多,慕芸、餘一衷和珍兒三個人融洽的就像老朋友。因為實在很暢快,幾個人還拿出了酒來喝。餘一衷自是千杯不醉,所以他正想趁着這個時機探探慕芸的真面目。

酒過三巡,微醺的慕芸對餘一衷說:“餘大人,你跟着王爺多久了?”

“屬下自十二歲起跟着王爺,如今已是十五年了。”

“十五年……那你豈不是很了解他?”

餘一衷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麻煩餘大人給我講講王爺以前的事好嗎?我想多了解一點。”

餘一衷看着慕芸紅撲撲的臉蛋和清澈見底的眼睛,心裏一柔,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那麽壞?她身後到底有什麽秘密?

身邊的珍兒早已在酒精的作用下鼾聲大起,餘一衷緩緩打開了話匣。

“王爺其實……也很難的,他的母妃是惠妃,當年也是傾國傾城的妃子,皇上對她十分寵愛,引起了其他嫔妃的嫉妒。惠妃本是賢妃身邊的婢女,卻被皇上寵幸後一夜麻雀變鳳凰,一年之內連升七級,從充容做到了妃。對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女子這樣的專寵在翎南王朝絕無僅有,可想而知她受到了多少可怕的妒忌和報複。”

慕芸聽得眼睛發癡,她根本沒想過軒轅弘毅會有怎樣悲慘的童年。

“惠妃原是女直人氏,由于先皇向北方攻城掠地,他們的家園被毀滅,所以她很小的時候就被擄進皇宮充當婢女,一直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餘一衷眼神迷離,似乎被遙遠的回憶拉扯着,“不知王妃看到王爺,會否覺得他的長相有些異族氣息,正是因為他有女直血統。”

慕芸聽聞,腦海裏浮現出弘毅那冰冷卻充滿王者氣息的面容。他寬額飽庭,高俊的鼻梁,細長的眉眼,薄唇瘦頰,似乎确實比中原男人更加英俊立體。真想不到,原來他的母親竟不是中原人。

“一個婢女,再加上還是北方蠻族,惠妃在宮中的日子可想而知了。但她單純善良,開朗大方,一派馬上民族的豪爽性格,雖然不能适應爾虞我詐步履維艱的宮中生活,但卻贏得了皇上的喜愛。在王爺出生之前,惠妃真可謂寵冠後宮,但是自從皇上知道她有了龍種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看過她,直到她郁郁而終。”

“為什麽會這樣呢?”慕芸不解的問,“有了孩子,皇上應該更寵幸她才對啊。”

“唉,這正是帝王家的無奈之處,皇上別無他法,只能用冷落這種做法來保全他們母子。可憐惠妃每天在宮中望眼欲穿地盼着皇上,至死也不明白為什麽有了孩子反而失去了皇上的寵愛。”

慕芸黯然,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可憐了,現在聽到弘毅的故事,她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悲哀。

“不過好在,皇上沒有剝奪惠妃撫養孩子的權利,這也許是他唯一能給她的快樂,所以王爺九歲之前的童年還算幸福。”

“你是說,惠妃就這樣盼了皇上十年?”

餘一衷沉重地點點頭:“惠妃最愛跳’火焰回旋舞‘,這是她們那裏特有的一種慶功的舞蹈,皇上非常喜歡看,可是後來惠妃只能每天對着池塘起舞,盼望皇上偶爾會來剛好看見,只可惜……王妃可知,惠妃每一次跳起這歡慶的舞蹈,都是流着淚完成的,王爺的心裏有了烙印,他最受不了再看到女直的這種舞蹈。”

慕芸心裏一陣難過,她好想抱住弘毅那寬厚的肩膀,告訴他,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他再也不用時時刻刻假裝那麽堅強。

餘一衷說到動情處,甚至忘記了自己來陪慕芸喝酒的目的,這麽多年了,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有關王爺以前的任何事,包括素卿也沒有,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他還沒有弄清底細的王妃面前,他卻可以這麽暢快淋漓地吐露真情,也許,她該知道一些王爺的傷痛,說不定她就不忍心再傷害自己的夫君了。

“那弘毅是怎麽認識餘大人的呢?”

聽到慕芸的這個問題,餘一衷笑了,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了弘毅。

“那時候啊,我還是個小叫花子,沒爹沒娘,每天在街上讨飯吃,被人欺負,有時候也欺負別人,後來遇到北疆的戰事,朝廷在全國內征兵,有一天我正跟平時經常欺負我的幾個叫花子搶東西吃,在逃跑,被弘毅碰見了,他救了我,招我入伍,從此我就跟着他天南地北,出生入死。時間真快啊,一晃都十五年了,如果當時沒有他,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我。”

餘一衷的臉上随着回憶泛着微笑的光,早在他成為弘毅左膀右臂的那一刻,他就下定決心這輩子跟着弘毅,絕不反叛,不管弘毅成王敗寇,他都會不離不棄。

“弘毅有你這樣的兄弟,真是幸運啊。”

“王妃言重了,在下不敢當王爺的兄弟,做好他的手下是我的本分。”

慕芸撲哧笑了出來,每次一說到身份地位這種話題餘一衷就變得很嚴肅,不過這樣的他似乎很可愛。

“那好吧,為了弘毅這個得力的助手,我敬餘大人一杯。”

餘一衷連忙起身:“王妃折煞我,屬下怎麽敢當。”

“好了,喝酒吧!”

又過了幾巡,餘一衷看到慕芸已經有些半夢半醒,便橫下心問了起來:“王妃有什麽傷心事,若不嫌棄,不妨跟屬下說。”

慕芸擡起迷離的眼睛,餘一衷已經變成了好幾個,她長這麽大還沒喝過這麽多酒,不過都說酒脹慫人膽,若不是這麽多酒精的作用,她何敢将壓抑在心的那麽多秘密和盤托出。

“其實我也不比弘毅好到哪裏去呢……”

“王妃此話怎講,您難道不是柳丞相的掌上明珠,萬人稱羨的千金大小姐麽。”

慕芸聽聞苦笑出聲:“我的遭遇,說出來餘大人可能都不會相信。”

餘一衷沉默着沒有說話,他在耐心的等着慕芸開口。

“我爹娘都是淮州人,當時我爹進城參加省試,在淮州城名苑’夜來香‘留宿了一晚,認識了我娘,我娘是夜來香裏最出名的賣藝不賣身的名伎,她本也是書香門第的閨中小姐,可惜家道中落,她無奈流落風塵,但還是潔身自好。所以她一眼就看上了儒雅的父親,剛好那晚第一次進城的父親所有盤纏被人偷個精光,連酒錢都拿不出,我娘就用自己的私房錢救了他,還贈予他白銀五十兩助他參加省考。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私定終身,在淮州的半個月裏,我娘就有了我。後來的事……”

慕芸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那麽痛苦的回憶,現在就好像又把傷口撕開一樣,她實在受不了。

“屬下該死,不該說這些。”

“沒事,反正都過去很久了,”慕芸抹一把眼淚,又喝了兩盅酒,“後來我爹不僅通過了省試,還通過了殿試,直接留任京官,不過我娘是很久之後才聽到這個消息的,那時候我都五六歲了,你也知道,一個青樓女子未婚帶着一個孩子,這生活有多難過,後來又捱了四年,我娘才下定決心帶我上京城來找我爹,到了京城我們才知道,我爹在老家早有發妻,我已經是他第二個孩子了。這時候他才對我娘翻臉不認,他留下了我,把我娘趕回了淮州。”

慕芸說到此淚如雨下,從那時算起,她已經整整十年沒有見過娘親了。

餘一衷非常震驚,他從沒想過這個風光的丞相千金竟然有這麽可悲的過去,看來一切都是外表美麗,內在的痛苦或歡樂,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那時候我娘還擔心這麽貿然去找我爹,他會不認我,所以她把我留在客棧裏自己先去了,誰知道她一走就是十幾天,沒再回來過。”

“那個時候王妃只有十歲,一個人在客棧怎麽辦?”

慕芸的眼淚停不下來:“我身上沒有多餘的銀子,在客棧吃住了兩天就被趕出來了,後來我就在街上行乞,到處給人欺負,可是我也找不到我娘,就只能坐在角落裏哭。”

餘一衷對這種事情深有體會,他一時也怨恨起了慕芸的娘親。

“那夫人她,為何沒能按時歸來?”

“我當時也很怨她,後來才知道,她竟是被我爹給囚禁起來了。”

餘一衷大驚,萬萬沒有想到柳城擇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我爹說我娘的身份會阻礙他的仕途,他根本不聽我娘說已經有了我這個事實,後來我娘實在擔心我,就答應了我爹的要求,只要我爹肯認我,她就回淮州老家,不留在京城妨礙他的生活。”慕芸頓了頓又說,“那幾天我過的太辛苦了,不過好在有個人救了我。”

“是誰?”餘一衷心下唐突,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在一個秘密的邊緣。

“當時很多乞丐欺負我這個外來的小姑娘,然後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幫我趕走了他們,還給我帶吃的喝的,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看到了他的金腰牌,我娘教我識過字,當時我已認得,他腰牌上寫着’中郡王府‘,我當時暗下決心,一定會記得這位救命恩人,将來有機會報答他,因為他是我到京城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

餘一衷感覺口幹舌燥,思想短路,半晌才說:“王妃可知誰是中郡王?”

“這個我已經打聽很久了,自我十五歲及笄之後,一直都在向下人打聽這個人,可惜似乎沒有人知道。”

餘一衷重重呼吸一下,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王爺在軍功封賞一字王之前,就是中郡王。”

慕芸瞪大了眼睛,眼淚直直滑下:“你,你說什麽?”

餘一衷嘆口氣,他怎麽會想到王爺和王妃竟有着這樣的少時情緣?

“王爺十九歲就已經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一字坤王,那時候王妃不過十二歲,離及笄還有三年,三年時間人事紛擾變動極大,況且王爺在中郡王時期被其他皇子打壓欺負,根本不算出名,再加上他自有了坤王封號之後,以前中郡王的頭銜就更是鮮有人知了。”

“你的意思是……”慕芸根本難以置信,“當時救了我的人,就是弘毅……”

“緣分弄人啊。”

“他竟成了我的丈夫……”慕芸凄然一笑,“卻是我的敵人……”

“王妃此話怎講?”

“餘大人,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要再隐瞞了,我為何會嫁給弘毅,這其中的曲折,餘大人難道不知麽?”

餘一衷默然,他沒想到慕芸把這麽隐秘的事就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

“王爺對王妃您,沒有什麽偏見。”

“呵呵,偏見不偏見的,我知道我該怎麽對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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