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

葉梓這段時間的生活愈發的規律起來，白天的上班因為接手了劉灣的工作後變得比以前更忙了。劉灣所負責的不僅僅和陸征北對接，還有着這個項目的其他瑣碎方面，葉梓做起來非常吃力，幸虧秘書小李對她挺好的，幾乎是有求必應，在這方面幫了她很多。

葉梓明白小李的幫忙不完全是出于心好，這也是一種投資。

反正，生活就是這種人情世故的往來呗。

葉梓轉動着中性筆在文件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想到。

而晚上的時間大部分都在和陸征北在一起，本來一些工作該是很正式的坐在什麽會所裏面對面交談的，但是這邊對接人換成葉梓後，兩人便随意了很多。

陸征北對此也樂見其成。

工作上的事情往往确定的很快，畢竟是“自己人”，而且陸征北真的是個很随性的人，除非涉及到原則問題，不然他是“怎樣都可以”“無所謂”的類型。

黃昏，紅色的雲被拉長，被撕扯着淩亂布滿了整個天幕。天際，樓宇，頭顱頂端，飛濺的黑色鳥群。黃昏被黑夜拖走，大片的黑色洋洋灑灑地塗滿了整個天空，星辰搖搖欲墜，被風吹得散漫一片。

葉梓看着外面的風景，一時間沒說話。

工作上的事情處理的太快也是不好，這不，現在感覺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平時和朋友同事在外面時大家很少有冷場的時候，大家會認為冷場就是尴尬，所以會用很多交流的技巧啊、話題啊把氣氛活躍起來。談工作、談電影、談明星，再批評幾句Z府、誇幾句國外的某某制度，一天天的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和陸征北顯然是不能聊這些話題的。

葉梓一直覺得自己的人際交往能力還是挺好的，直到她遇到陸征北。

明明是對陸征北有感覺的，雖然自己不敢發展成真正的“喜歡”，像這樣坐在一起喝咖啡是應該感覺開心的，但葉梓卻望着窗外走神了。

其實就這樣坐着感覺也不錯。

她很喜歡聽他直呼她的名字，葉梓。很少有人直接這麽叫她，一般都是“小葉”“葉姐”“葉小姐”這種帶有明确身份後綴的稱呼。

也是，這個社會人是不能脫離自己的身份而活的。

人總是要扮演着各式各樣的角色的。

但葉梓有一種感覺，她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那就是在陸征北面前她不用去掩飾什麽，不用去扮演什麽，直接拿出真正的一面就好了。

不過她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一面究竟是怎樣的，畢竟僞裝得太久了，面具戴的太久了，與臉已經血肉相融了，摘不下來了。

“面具。”她忽的開口說道。

陸征北看向她：“嗯？”

“我在想，每個人都戴着面具。”葉梓說道。

“嗯。”陸征北說道。

這也不是什麽別出心裁的罕見說法，葉梓提了這麽一句後就沒想再說。不過她這次沒去看外面的景色，而是看起了陸征北。

陸征北也由着她看，很大方。

過了那麽幾分鐘後陸征北問道：“然後呢？”

“嗯……”葉梓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後，幾秒後才想起來陸征北是在問自己那句沒頭沒尾的“面具”，她努力回憶着自己方才的想法，說道：“所有人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努力的戴上去，然後這樣自己在面具的保護下就不會受傷了。”

“可能是大部分人，并非所有人。”陸征北提醒道。

“哦……也是。”葉梓點了點頭：“然後戴久了面具就和臉長在一起了，當然也不會受外界的傷害，可是很難摘下來，因為強行摘下來的話會跟着毀容也說不定。”

“是的。”陸征北點頭，“不過你有一點還沒說。”

“什麽？”葉梓問道。

“戴久了面具，和臉長在了一起，雖然不會受外界傷害，但你會受到面具本身的傷害的。”陸征北說道。

“啊……”葉梓還真的沒想到這一點。

“就如你那天晚上和你朋友所說，你過去在旅途中總感覺沒有終點，相當寂寞，這就是你自己在傷害自己的結果。”陸征北說道。

他說的很直白，一點迂回婉轉都沒有，就像是在做電影人物分析一樣，将她的內心直接剖開來給她看。

而且還很直白地提了那天晚上，那天有些暧昧的晚上。

并且，聲音冷靜，神色坦然，似乎毫無芥蒂。

雖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陸征北的直白了，但那一刻葉梓依舊是感覺有些狼狽。

她想要逃避陸征北的目光，想要轉過頭去，但陸征北突然伸出了手。

她遲疑着沒有動。

然後，他的手放到了她的頭上。

——一個肢體接觸。

——在職場裏相當敏感的肢體接觸。

其實如果在公司裏，一個男同事或者領導對她做出這種事，可以被直接視為性丨騷擾的。盛華這邊大家雖然在工作上有着明争暗鬥，但這方面的不齒行為還是沒有的。

葉梓自從畢業後就沒有戀愛過，所以意味着她同異性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任何接觸了。

抗拒。

不适。

想要拍開他的手。

但是這個動作随着他下一句話而硬生生被中斷了。

“你不需要再逃避了，你不用害怕直面自己的內心，我說過的，我會幫你。”

這句話進入耳朵後直抵大腦。

有什麽情感因此緩緩的發酵了。

她對他動作的抗拒慢慢消失，轉而，被摸頭的本來含義出現在思維中。

安撫，像是安撫受驚動物一樣的動作。

有溫暖的感覺，盡管他的體溫不可能說順着她的頭發傳遞過來，所以那溫暖的感覺是她自己從內心中産生的，而并非他所賜予的。

葉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知道了……”過了幾秒後她說：“能把手收回去嗎？”

“抱歉。”陸征北收回了手，“因為你看上去很想讓我這麽做。”

葉梓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覺得陸征北不至于騙她，但她剛剛真的露出這樣表情了嗎？“我只是不太習慣和其他人有這樣的相處……”

“但是你剛剛的表情很享受。”陸征北說道。

這話就有點……葉梓直接皺起了眉，她下意識地想找個不那麽尖銳的說法來反駁他這句話，然後聽到陸征北繼續說道：

“其實現代很多人都有點皮膚饑渴症，所以網上才有挺多什麽‘擁抱一下陌生人’這類的活動的。”陸征北随意解釋了一句：“你不用多想，我沒有主觀上揩油或者其他什麽的想法，我只想讓你感覺更好一些。”

這說法葉梓也聽過，不過她覺得這個離自己挺遠的來着。她有時看網上的一些寂寞女人寫的散文，比如說：今夜又是個無眠之夜，誰能來溫暖我的身體和靈魂呢？我遇到一個男人，他說我有顆寂寞而美麗的心……這類句子，看得葉梓蛋都要碎了，所以她向來認為寂寞啊孤獨啊空虛啊離自己是很遠的。

現在看來，分明是“寂寞女人”這個詞已經風評被害了，這明明是相當一種正常的表現來着。

而且陸征北那句話，我只想讓你感覺更好一些，也太動人了吧。

“嗯。”葉梓應了一聲，“我剛剛有點反應過激了。”

她也明白自己的狀态，她被陸征北影響，她開始發現自己真實的一些想法，但是長久以來的觀念難以改變，所以依舊會因為陸征北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事而産生下意識的抗拒。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有關系。”陸征北擺了下手說道。

他的笑容在夕陽裏有點迷人啊。

“其實我有個問題……”葉梓緩緩地說道。

“說吧。”陸征北說。

“我起初想着如果是你的話肯定沒戴面具。”葉梓說道。

陸征北看起來有點想笑：“你對我有怎樣的誤解？”

葉梓想了下，說道：“接近神靈？”

陸征北：“啊？”

葉梓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人，一切都和我往昔所見到的完全不同，所以就感覺，接觸你就是在接觸另一個世界。”

這個評價其實也是相當高了，換成一般人估計忍不住就沾沾自喜了，但陸征北只是笑着搖頭：“你以後就習慣了，以前只是遇到的人少。”

葉梓不置可否，陸征北這樣的人真的少，而且他不僅有着這樣的性格，客觀來說也相當出衆，畢竟他的名聲都到了國際上，可想而知他是個多優秀的人。

不過這樣優秀的人，在每晚和她見面，吃飯、聊天……仔細想想還有點虛幻。

而且是不是自己的态度該放低一些？……算了，就這樣吧。

“可能是吧。”葉梓這麽說道：“不過你還沒回答我呢。”

“當然也是戴着面具啊。”陸征北說道。

“包括對我嗎？”葉梓問道。

她問這句話是居心叵測的，她期待陸征北繼續沒有把這句話當成暧昧之語。

陸征北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喝了口咖啡，看着外面的夕陽，過了幾秒才說道：“是。”

葉梓聽着這理所當然的回答，心就沉了下去。

她其實不太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麽，但是，總歸稍微還有一絲期望：“為什麽回答得這麽慢？”

“我是攝影師，至少這個身份，對每個模特都是一樣的。”陸征北解釋道：“我理所當然應該一視同仁，但是我一直做不到。”

“所以你強迫自己在面對模特時擺出攝影師的專業态度嗎？”她追問了一句。

“在大部分情況下不需要強迫，但少部分面前需要強迫自己。”陸征北說道。

葉梓按捺下自己問“我呢”的想法，這說得太多了，葉梓想到，她應該冷靜一點，深呼吸，确保自己不再問不成熟的、會讓陸征北感到困擾的問題。

她明白自己剛剛的問題已經給陸征北帶來困擾了。

“嗯，明白了……”葉梓點頭，她問道：“關于‘面具’大概就是這些了，陸征北你有要問的嗎？”

“有。”陸征北說道。

“嗯？”她發出疑問。

“你是不是，”陸征北把咖啡杯放在了托盤裏，然後用黑色的沉靜如水的眸子注視着她：“喜歡我？”

咖啡杯底與托盤接觸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如同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