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開新文了~吆喝~) (1)

許多年後顧平安都無法忘記進入病房的那一刻。

重症監護病房,一進去全是儀器嘀嘀的聲音。她穿的像電視裏搞科學研究的人,全副武裝全身上下都被無菌服籠着,大大的口罩把她的臉擋了大半,只剩一雙眼長睫翕張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這輩子沒有見過這樣的沈安平。因為頭部受重創頭發都剃光了,包着一圈一圈的紗布,紗布上還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病房裏沒有陽光,沒有風,只有一幹代表着他生命指數的儀器機械做動。

顧平安捂着嘴,無法忍受這樣的場面,大顆的眼淚簌簌的滑落,她狼狽的轉過身去不想被沈安平看見。

十幾個小時的手術,沈安平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如若不是幾分強撐的意志力堅持着,他怕是早就昏睡過去。

方才他一直吵吵嚷嚷的要見顧平安,可當她真的出現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麽想要對她說的。

這個狠心的女人說要離開就離開,可他卻絲毫都割舍不下。

他靜靜打量她良久,每一分一毫都不放過,仿佛一眼萬年。看着她還安好。他竟覺得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值得。他貪婪的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視線落在她無菌服下面模糊透出來的血跡。他憑着最後的一丁點不清晰的記憶仔細回想着,竟然還是想不起她是如何受傷的。

他低不可聞的嘆息,嘆息自己不管到哪一刻,最先想到的還是她。

因為傷痛他變得十分虛弱,氣力不足的問她:“哪兒受傷了,怎麽這麽多血?”

顧平安默默流着淚,抽咽着回答:“不是我流的血,是你的。”

沈安平一聽是自己的血,奇異的安心下來。安心過後,他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用怎樣的面孔面對她。那一刻他會沖過去幾乎是一種本能。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想他大概還是會這麽做。

他只想她好好的。

他不想給她負擔。在生死一線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她有她的責任她的想法,他不該一直一直将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她。良久,他撇過自己的頭,竭力讓自己冷冰冰的說:“你可以走了,不用覺得愧疚,我自願的。”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仿佛一醒來吵吵嚷嚷要見她的人不是他。

聽着沈安平不卑不亢的逐客令,顧平安突然就有些慌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她想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對他說什麽,說什麽都不對,說什麽都錯。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低低的說:“我……能不能牽一下你的手……”她的聲音都在顫抖,眼底也全是淚水。

良久,沈安平嘆息了一聲,他的目光複雜而深沉。此刻,他們都沒有看清彼此究竟在想什麽,卻誰也舍不得先放開對方。

他氣力不足,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她聽見:“平安,你過來。”

顧平安乖順的緩步過去。

仿佛千年時間。她緩慢的牽起沈安平的手。十幾個小時前,他還毫無知覺,她一次次的執起,他卻又一次次無力的垂下。

那一刻,她是真的以為自己要失去他了。然而現在,當她溫柔的觸碰他的手時,她能感覺到他不着痕跡的回應。

像個頑皮的孩子,她仔細的把玩着他的手指,輕輕的将自己的手與之交握,最後十指相扣,以一種決然而篤定的姿勢。

她知道這樣的場合不适合說什麽煽情的話,可她還是忍不住。無菌服摩擦着有刷刷的聲音,像是天然的伴奏。顧平安輕輕的将沈安平的手背貼在自己臉側,他手背的溫度是她此刻活着最大的動力。她滿足的胸腔裏像脹滿了風,随便動一動就要破開來。她細致的摸索着,良久,才像宣誓一般的說:“沈安平,等你出院,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她顧平安是個矯情到有些差勁的女人,可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慶幸,慶幸一切都還在,沈安平還在,愛情,還在。

她曾經那樣痛苦的割舍過,決絕的把自己逼入絕境,精疲力竭,像剝皮割肉一樣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掉。

狠心到自己都覺得俨然刀槍不入。

可是此刻,她終于看穿了一切。她不過是個人,哪有那麽多責任那麽多愧疚。如果真的失去了,那才該叫她一輩子後悔。

她緊緊的握着沈安平的手,幾乎不敢正眼看他,她一下都不敢動,怕動一動眼眶裏的眼淚就要流下來。

哪怕是方才他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也無法掩飾他溫暖的炙人的一顆心。她始終無法忘記,他的懷抱有多麽溫暖,他的輕言細語有多麽動聽。

她害怕聽見拒絕的答案,可她又無法幹預沈安平的答案。只能無助的望着他。她突然哀哀的想,以前的無數次,沈安平是不是也是用這樣的心情望着她?

原來,報應真是無處不在啊。

沈安平沒有說話。他輕輕的将自己的手從顧平安的手中抽出來。顧平安抓不住,心像空了一塊一樣。缱绻留戀的盯着他,心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接受拒絕的答案。她無法怨恨,這是活該。

沈安平抽回自己的手,卻沒有冷冰冰的移開。而是用來握住顧平安的。他的力氣比之從前差之千裏,卻還是努力的擺弄着顧平安的手。溫柔的将她指若蔥根的手握成一個小拳頭。

他的視線落在顧平安的小拳頭上,聲音沉靜而悅耳:“平安,你看,其實你的心,只有這麽大而已。”

他輕輕的笑了,雖然滿身傷痕,他的笑容卻依舊讓人動容。

他又将自己的手握成拳,一大一小和顧平安的拳頭挨在一起,孩子氣的仔細觀察着,最後總結一般的說:“看吧,其實我的心真的比你的大。”他得意洋洋的笑,最後反手将顧平安的握在手心:“平安,別讓自己太累了,我的心足夠大,到我心裏來吧。”

時間滴答、滴答的過去,病房裏明明沒有陽光卻仿佛浸淫在陽光裏,病房裏明明沒有和煦的風顧平安卻覺得仿佛如沐春風。

剛才一直忍住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全數傾瀉而下。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只能感謝上帝讓這個這樣好的男人最後還是原諒了她。

她喜極而泣,眼淚撲撲的直掉,臉上卻又止不住的有笑容。她想,此刻她的表情一定醜斃了。可她舍不得閉眼,舍不得擦眼淚。她一分一秒也舍不得看不見沈安平,連眨眼都變成一種奢侈。

她努力睜大了眼睛,眷戀的盯着他。害怕自己一眨眼,一切都會變作泡影。

沈安平溫暖寬厚的手掌握着她的,聲音柔和而安然:“別哭了,我還沒死呢。我舍不得在你前頭死,舍不得留你一個人。放心。”

顧平安哭的止不住眼淚。病房明明是個不适合煽情的地方,可沈安平的每一字每句卻還是一下一下的沖擊在她的心房上。他的聲音,他的表情,以及他掌心的溫度全數彙成一條洶湧的暖流,從她心上奔騰而過,像潰堤的洪水,猝不及防。

他說,他舍不得在她前頭死,舍不得留她一個人,他讓她放心。

此刻,她覺得這樣的話比一千一萬句“我愛你”還要聽着動人。

她滿足的覺得,這輩子,這樣就夠了……

世界上有許多種愛,也許她這種自私而別扭的愛會讓人有些吃不消,但她是幸運的,愛她的是海納百川的沈安平。

雖然,也許他也是因為愛上她才不得不如此吧……

但是管他呢,過程和結果,顧平安毫無疑問的選擇結果。

她伸出另一只手,無聲而有力的握住沈安平的。良久,她才鄭重其事的說:“沈安平,我答應你,這次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你也要遵守諾言,我沒死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一個人,太孤單了……

顧平安無聲的望着他,心裏暗暗對他說:如果你忍不住要走了,請你一定一定,要帶我一起。有你的地方,哪裏都是天堂,沒有你的地方,哪裏都是地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哎、”良久,沈安平的一聲嘆息打破了這溫馨的氣氛。他輕輕摸了摸自己光亮亮的頭皮,遺憾的說:“你說,你要是早點想通,我也就不必腦袋挨這麽一遭了。”

顧平安癡癡的笑了,得了便宜賣乖的說:“如果不是這麽一砸,我哪知道你對我有這麽重要呢,你這是因禍得福了知道麽?”

沈安平伸手瞧了她額頭一下,故意惡狠狠的說:“沒心沒肺的丫頭,怕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當然,你那時候沒聽見麽?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忘了你。”

沈安平瞪眼:“你敢!”

顧平安和他杠上了,也瞪他:“你試試看,看看我有什麽不敢的!”

沈安平氣得吹胡子瞪眼,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捂着自己的腦袋哎喲哎喲的叫喚:“哎喲,我頭疼了,沒良心的,就會氣我。”

顧平安一見他模樣不對了,也慌了,手足無措的湊近他:“怎麽了,哪疼呢?要不叫醫生進來,是不是說話說太久了?”

沈安平捂着自己腦袋,義正言辭的說:“讨了個沒良心的女人做老婆,想想下半輩子就是人間地獄了,我能不頭疼麽?”

顧平安這下才明白,合計着他是調侃她呢。

她倏地站起來,沒好氣的說:“你好好養病,我回去了。”

“真的?那行,你走呗!”他口裏說的爽快,手卻不自覺抓着顧平安。顧平安又好笑又好氣。她居高臨下的問:“拉着我幹嘛?頭不疼了啊?”

沈安平嬉笑着:“我想想,和你在一塊,哪兒不是地獄啊,反正也習慣了!”

“……”

紙書番外

婚禮前幾天我和平安一直都在忙,倒不是為着婚禮的細節,而是我們都是朋友多的人,這樣那樣的聚會簡直趕不完,一群平時人模人樣的所謂精英不過是借着我們的名義吃吃喝喝放浪形骸罷了。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樣的單身派對,一群大老爺們在一塊傷感,說得結婚跟墳墓似的。其實想想,我倒是那個急着想進“墳墓”的人,而平安,想來想去都覺得她有點漫不經心。

“沈少,你就真的這麽上岸了啊?結婚是墳墓啊!”一個平常鬧騰的最兇的發小舉着酒杯還是一臉不相信的望着我。

我愣了愣,拿起了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由衷的回答:“趁現在有人要了,趕緊上岸了,再拖着怕是娶不着老婆了!墳墓就墳墓吧!總好過死無葬身之地啊!”

我話一說完,惹來一片噓聲。幾個人一起撲上來收拾我,衆人七手八腳的,我結實受了幾拳,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找不着是誰了。

正想發飙,手機響了起來,是平安。

一只手接起電話,一只手胡亂理了理頭發。電話那端也和我這裏一樣嘈雜,只聽關小寶那親切的大嗓門胡咧咧嚷着:“喂,沈安平,我告兒你啊!現在顧平安這丫頭喝的可醉可醉了!你十分鐘內不把她接走,我可不保證一會兒她會發生什麽啊!”

我皺了皺眉,挂了電話。抽了外套就準備走。我剛一動,幾個好家夥全上來攔我。

“诶!沈少!不夠意思了啊!咱為誰辦的單身派對啊!你主人家走算什麽事啊?”

“就是!太他媽不夠意思了啊!”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炸得我頭疼,最後是關大寶把人給攔了我才得以脫身。

我臨走,他還不忘損一句:“沈少老早從良了,咱就別‘逼良為娼’了!”

顧平安這小丫頭果然跟關小寶形容的那樣,喝得跟灘泥一樣靠在沙發上,我一過去她就跟貓一樣鑽進我懷裏。心窩子跟着扯了一下。說不清為什麽,那一刻覺得特別滿足。

這麽多年磕磕絆絆,好幾次下決心要離開她了,最後卻總還是舍不得又回來找她。關大寶說我賤骨頭,我想想,做男人的,賤就賤吧,不賤讨不着老婆。

顧爸顧媽一聽我們回來的聲音立即迎了出來。

“這死丫頭怎麽又醉成這樣啊!早晚在酒裏淹死!真不知道你看上她什麽了!”顧媽狠狠瞪了平安一眼,随即又和我相視一笑。

顧爸要過來接手,顧媽攔了下,只指着樓上說:“給弄上去吧,今晚你也別回去了,她那床我才給換過了,夠睡。”

我點點頭,抱着醉死的顧平安回了房。

因為喝醉,她臉上紅撲撲的,整個人窩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像極一只貓。時不時還咂巴咂巴嘴,十足嬌憨。

突然想起顧媽顧爸上次和我促膝長談說的話來。

“平安這孩子,不管做什麽總讓人和她生不來氣,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寵着她,讓着她,不管她想要什麽,總忍不住想替她找來。”

當時我只是笑笑,事後越想越覺得在理。這丫頭就是有這種魔力。和平安談起,我無奈地說:“我想這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吧!”

這丫頭得寸進尺,撅着一張嘴說:“那可不一定,最好再去查查,我覺得你估計上上輩子也欠着我呢!”

一張嘴啊,比刀還厲害,傷起人的時候不見血不罷休,卻偏偏總讓人那麽心疼,心疼到不忍心責怪她一句。

她睡熟了,我無聊走到書櫃前想找本書看,卻不想找到了一本熟悉的書。

查理·狄更斯的《霧都孤兒》。

從書櫃裏把書拿出來,一打開,果然看到了當年塞進去的紙條。

這丫頭,果然壓根就沒再翻開過這本書。

想想那會兒的自己也夠傻的,見着給她表白的人多了,着急,卻又不敢直接說,總拉不下來臉,想着她會不會笑話我。畢竟這丫頭損起人來可是毫不客氣。

同班的一小夥子和她一個興趣小組,找她借了本書,給我讓我給她。當時書在我手上放了近一個星期,我才有勇氣寫了張紙條塞進去。

卻不想還給她以後一連一個月都沒有反應。到最後我忍不住問她:“書還給你以後你看了麽?你們興趣小組老師不是讓寫讀書筆記麽?”

她大大咧咧的笑,“廢話,我當然看了,讀書筆記都交了呢!”

說真話,那會兒我心挺灰的。想着這丫頭大概是真的對我沒那個心思。她大概是不想讓彼此尴尬,故意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吧。我有點沮喪,但沒有多說。男人該有這樣的風度。

直到後來一次吃飯,關小寶說起追她的人時揭穿她,每次讀書筆記都找別人代筆。我才知道她壓根就沒看那本書。

那天我是很氣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卻又慶幸的不得了。

想想這樣也好。誰也不去說什麽,做什麽。她還在我身邊,這樣,就夠了。

看着那張小紙條,仿佛看見了過去那個青澀的自己。不禁自嘲:沈安平啊沈安平,你也有這麽傻缺的時候。

正發着愣,手上突然一空。乍一回頭。顧平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就那麽不聲不響的出現在我身後。

“醒了啊?頭還疼麽?”

她搖搖頭,笑得一臉狡黠:“看什麽呢這麽入神?”她一低頭,尖叫出來:“這怎麽是你的字啊!這什麽啊沈安平!”

我努了努嘴,把《霧都孤兒》合上。

“能什麽,以前寫給你的呗,誰知道你看都不看。”

顧平安看着對折的紙條,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原來你對我的賊心那麽早就有了啊!我跟你說,幸好我過去沒發現,要發現了準把你送公安局去!你這流氓!還‘顧平安親啓’,哎呦媽呀我要笑死了!”說着,把紙條打開,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舉着紙條向着我的面門一按。

“沈安平你這頭豬!有你這麽寫的麽!”

我打開一看,別說,我那會兒還真神來一筆,寫了一句:顧平安,咱老沈家祖墳風水還不錯,你有興趣死了以後進咱家祖墳麽?

我憋着笑:“我覺得這話說得挺誠懇的啊!”

顧平安白我一眼:“誠懇你妹啊!滾!”

婚禮前一天,按規矩我們是不準見面的。顧平安淩晨兩點給我打電話,她和我一樣,都睡不着。也不知道就說了什麽。她說着說着就哭了。

她說:“沈安平,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真的,我都不想閉眼睛,我想就這麽過一輩子。”

我沒說話,那一刻,我只恨自己不在她身邊,我只想狠狠的擁抱她。

她是那麽愛哭,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我總想着,她只要不哭,要我到天上去摘星星我也願意。

她是雙魚座,平常小炮仗似的,關鍵時刻總是特別多愁善感,想得比誰都多。

“沈安平,我覺得真罪惡。我總覺得莫非會恨我。”

“不會,傻瓜。”

莫非不會恨她。她臨走前和我見過一次,像老朋友一樣,她淡淡的向我講述了她十幾年來的辛酸和過往。末了,她只對我說:“對她好一點,她是真正的公主,讓每個人都想寵着她。”

我知道,每個人裏,其實也包括莫非。不然她最後不會想通,也不會就那樣離開。

人生總是有聚有散,并不是所有的離別都充滿了悲傷。

有些話,面對最親昵的人反而說不出口。我懂,我一直懂。

四點的時候,我們的房間門同時被敲響。

顧平安用重重的鼻音跟我說:“我要起床去化妝了,我媽說要折騰一整天呢!我挂了。”

我頓了頓,突然喚了一聲:“平安。”

她在那邊愣了下:“幹嘛?”

我笑笑,一字一頓的說:“平安,我來娶你了。”

……

結局

chapter 10 就值得了愛,就值得了等

01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一個沈安平。而她顧平安這輩子從來沒有中過獎,卻在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兒上,中了頭獎。

她曾經想過千萬遍,如果沒有這次意外,她是不是就糊塗的失去了他。每每一想到這樣的可能,她總禁不住出一身冷汗。

48小時後沈安平就轉危為安從ICU轉到高幹病房。一連近三天都待在醫院,顧平安的形象已經邋遢到沈安平喊她“犀利姐”。

沈安平叫她回家休息,起先她硬是不願意。經歷了那樣的驚心動魄,她的心髒已經不堪負荷,她一刻都不敢離開他,後來她想想,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就該早些給予沈安平肯定。

她要去面對媽媽。

她要告訴她,有這樣一個傻瓜男人,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她這輩子也不能放開他的手。

有人說,有愛不能代表一切。

但是,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因為沈安平,她才知道,原來愛已經在她身體裏植入了無限的勇氣。

事實上事态的發展已經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這次莫非是真正破釜沉舟了。

爸爸在電話裏說莫非決定要出國。臨要走來了一趟醫院。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媽媽聽了差點昏過去。

從莫非離開醫院到現在已經三十幾個小時,媽媽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爸爸急的就差給媽媽下跪了。

顧平安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她緊咬着嘴唇,手上攥得緊緊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從沈安平住的醫院到媽媽住的醫院不過半小時不到的車程,她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麽久。

她到醫院時正值晚飯時間,大堂來來去去都是人,嘈嘈切切的聲音讓她的緊張稍微緩解了一些,徑直走到媽媽住的高幹病房。還沒敲門就聽見門裏傳來爸爸無可奈何的聲音:“你說你這樣是何必?你折磨自己給誰看?你早早的去了,倆孩子不是一樣水火不容?這事兒不能急,孩子們有她們自己的想法……”

顧平安的鼻子酸了酸,眼眶澀澀的,從小到大她要風就風要雨就雨,所以一丁點的不順心她就委屈的不行,好像全世界欠了她。現在想想,她長大了,個性卻還是一點沒變,任性的沒邊兒。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敲門:“我可以進來嗎?”

一聽是她的聲音。顧爸爸嘆了一口氣:“進來。”

推門而入,最先入眼的是媽媽瘦如柴火的背影。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已經不再合身,她像個豆芽看上去頭重腳輕。顧平安進來了。媽媽也沒有回頭。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窗口,看着窗外。

爸爸看了她一眼,搬了張椅子給她:“坐吧。”

顧平安沒有坐下,搖了搖頭:“不坐,沒事。爸你累了吧,你和護工阿姨都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媽媽。”

爸爸猶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媽媽,最後壓低聲音問:“你不要回那邊去?聽說傷的挺重的。”

顧平安斂了斂眉,沒有回答爸爸的問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其實我有點話想和媽媽說。”

顧爸爸眉頭皺了皺,卻還是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偌大的病房裏只剩下顧平安和媽媽。從頭到尾媽媽都沒有轉過頭,仿佛顧平安不存在一樣,安靜的看着窗外,存在感那樣低,像一抹游魂。

顧平安感覺心裏抽了抽,這個背對着她的女人是她的媽媽,因為疾病,她身上的那些戾氣那些潑辣勁兒都沒了,現在的她就是個形容枯槁的病重老太太,從前她是那樣的愛漂亮,撒錢似地搞保養,可現在呢?

顧平安看着她這幅樣子只覺得心疼。

“媽……”一句話開口已經喉間哽咽。眼淚突然就失了控制的嘩嘩流個不停。

顧平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麽,她腦子裏亂亂的。

她的一聲“媽”讓背對她的媽媽身體僵了一下,但媽媽還是沒有回頭。

透明的玻璃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水痕。

下雨了。

每次顧平安傷心,天就會下雨。

從前她被媽媽教訓的哭的時候她總說:“媽媽你別罵我了,你沒看我每次哭都會下雨麽!天都替我傷心呢!”

媽媽氣的呼呼的,她雖然嘴裏說着:“你是以為自己龍王的女兒啊!你哭就下雨!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女兒!我想罵就罵。”但說完看看天,就真的會收場不罵了。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不愛她,只是她總是幼稚的覺得,媽媽愛她愛得不夠,愛得不完整。

可現在想想,愛得不夠,愛得不完整的,其實是她啊。

“媽,我知道你現在沒辦法原諒我,我知道我自私我任性,但我這輩子自私任性了那麽多次了,多這一次也不多。”她邊說着,眼淚還在不停的流,溫熱的眼淚流到嘴唇裏,那樣鹹澀,“我現在說,你可能沒辦法理解,你會說這個世界上男人多着呢,可姐妹只有一個。可我想說,男人再多,沈安平只有一個。我不能失去他,我離開他才知道他有多好,媽,我這輩子再也找不着這麽好的人了。”

“媽……我是個不孝的女兒,我知道你不是想我不痛快。你只是不希望我和莫非有什麽隔閡,你想我們一家人好好的,但是這事不能建立在我離開沈安平的基礎上。這對我不公平。”

顧平安漸漸感到無力。她從小到大沒有覺得這麽挫敗過。任她說什麽。媽媽硬是沒有回頭,也沒有給一丁點回應。

她寧願媽媽打她,罵她,甚至叫她“滾”,至少她心裏能好過一些。可現在媽媽這樣死一般的沉默,仿佛她說什麽都不為所動,陌生人一般,這感覺糟透了。

雨越下越大,窗戶上已經俨然有一層“瀑布”,光怪陸離的形态,墜墜奔流,模糊了窗外的高樓廈宇。

“媽……”她的聲音已經哭啞了,聲音破碎的幾乎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媽……我……我知道我什麽都錯……我從小到大都不優秀也不夠漂亮……一點都不像你和爸爸的孩子,又任性又不聽話……對不起,讓你一直操心一直難過……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請讓我任性最後一次……”

顧平安知道,媽媽時日無多,莫非出國就意味着她想一雙女兒送終的願望怕是難以達成。有什麽事比到死都遺憾還要讓人揪心的呢?她不希冀着媽媽能理解她、原諒她。只希望她別再折磨自己。一切錯都是顧平安。

窗外風聲嘩然,雨幕随風偏移着方向,吧嗒吧嗒淅瀝不盡,良久,母女二人誰也沒有說話。病房裏驟然安靜了下來。空氣中飄靡着顧平安的抽噎。

最後。是顧媽媽一句話終結了病房裏毫無頭緒的沉默。

她疲憊的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顧平安離開了病房卻沒有走太遠。還沒走遠就看見站在走廊抽悶煙的爸爸,一見她出來就把煙掐了,焦急的上來,問她:“怎麽樣?”

顧平安擦淨了眼淚,搖了搖頭。

爸爸嘆了一口氣。

“爸爸,對不起。”顧平安有些沮喪。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她的愛情會和親情沖突,為什麽那麽多人想要在一起就能順利的在一起,而她和沈安平卻不能?

爸爸摸了摸她的頭,還是以往慈愛的樣子:“傻孩子,別說傻話,你媽讓我來勸,她都這麽大人了,會想通的。我先進去,你等會和我一塊回去。”

顧平安點點頭。

一個人站在走廊裏,空氣中還有爸爸剛才留下的煙草氣息,她不抽煙,但是此刻她覺得空氣中的煙草味道讓她的愁緒麻痹了一些。

手機響了,是沈安平。顧平安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故作開心的口氣說:“喂!才走多久就追電話來!還趕我走呢!口是心非!”

沈安平的聲音通過無形的聲波傳來,震撼着顧平安的耳膜,他說:“你站在哪呢?能看到外面麽?”

顧平安往窗邊移了移,詫異的問:“能,怎麽了?”

沈安平笑笑,淡淡的說:“沒什麽,就想請你看月亮。”

顧平安看着窗外嘩啦啦的大雨,無奈的笑了:“這麽大的雨,哪來的月亮?”

“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暫時被雲和雨遮住了。你暫時看不見,但它從來都在那裏。”

顧平安正準備說話,猛的醒悟過來沈安平話中的意思,胸臆間不由油然感動,她讷讷的說:“我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在,她沒有勇氣走到這一步。

“傻瓜,是不是哭過了?”

“嗯?”

“到現在還在下雨呢!”沈安平說的理所當然。好像老天下雨真是因為她哭似地。

“才沒呢!”顧平安單手在玻璃窗上劃出一道一道的痕跡,縱橫彎曲,最後組成一個名字——沈安平。

“丫頭,以後別再我看不見的地方哭。心疼。”

“肉麻。”顧平安啐他,心裏卻暖暖的。

“別擔心了,等我好了,我親自和伯母說。只要你不變卦,這世上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顧平安點點頭:“嗯,知道,我不悲觀。世上那麽多人‘生離死別’的,咱倆還活着,還在一塊,多幸福呢!”說完,她吸了吸鼻子,仿佛這話真的給了她勇氣。

“傻姑娘。”沈安平聲音低低的,卻聽上去異常悅耳,他像個孩子一般撒嬌:“你一走就開始想你了,我是不是特沒出息?”

“我也是,咱倆沒出息到一塊了。”顧平安忍笑。

她想,時間會祝福相愛的人的,這世界上有些感情不需誓言不需證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她想,她已經得之有幸了,不該再貪心更多。

02

莫非最後還是離開了,沒有發生奇跡,顧平安最終還是沒能說服她,而她,也沒有突然醒悟。

只是,莫非離開的那天,只有一個人送行,而那個人,正是顧平安。

人流熙來攘往的國際機場,有要走的,離愁別緒哭成一團;有回來的,面對熟悉的土地熟悉的空氣熟悉的鄉音喜極而泣……

顧平安一路都有些忐忑,她沒想到莫非竟會讓她送行。這是第一次,她們兩人沒有劍拔弩張,沒有硝煙戰火,只是純粹的相伴。

她一路都想找機會勸她留下,卻不知從哪裏說起。從頭到尾就看着莫非忙忙碌碌的辦着各種手續。

“一定要走嗎?”顧平安眉頭緊皺着,她知道莫非走了媽媽肯定難過的要命。

莫非攏了攏她俏麗的短發,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顧平安想了想:“想。”

莫非咯咯笑起來:“違心了吧!”

顧平安搖搖頭。

莫非撇過頭,看着遠方,一雙媚眼如絲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緩緩的說:“有時候真的不太明白姐妹的意思,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從在母體裏就是敵人,共用一根臍帶為了生長拼命的搶對方的營養。可是偏偏,又是最親的關系。”

顧平安一言不發的看着她,事實上,她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可以這樣和她心平氣和說話的一天。

莫非回頭看了顧平安一眼,笑笑說:“我從前特別喜歡你,覺得你就是小公主,真心的。直到現在我不讨厭你,我只是嫉妒你。”莫非抿唇一笑,第一次,她的眼睛裏是那樣清澈,不含任何雜質,她的表情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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