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晨光還未灑上屋檐,薛時濟便輕手輕腳地起來了。

一旁的喜福蜷着被子仍在悶頭大睡,薛時濟輕輕捏了捏他的臉,拿起衣服關上了門。

村民們都以農活為生,也不貪睡,鄰屋的婦人早已經燒好了熱水,見他出門,腼腆地笑了笑,給他指了指熱水的方向。

薛時濟謝過她的好意,匆匆洗漱完便朝着蕭朗的院落走去。

院內擺了張小桌,蕭朗正拿着一封信查閱。青綠的茶葉在白瓷碗中翻騰,熱氣袅袅。他端起來抿了一口,擡頭看向大步邁進來的薛時濟:“起的這般早。”

“昨夜休息得好。”薛時濟讨了杯茶:“你在看什麽?”

“徐州那邊傳來的消息。”蕭朗将信遞給他:“你看看。”

“采花賊?”薛時濟匆匆掠過幾行,驚道:“不是吧,徐州那邊的縣府這麽沒用,連個采花賊都抓不住?”

“那賊人的武功不錯,徐州的捕快和他盤旋了快一個月,連個影子都沒抓着。”蕭朗道:“說那采花賊偷了些姑娘家的東西,雖然暫時還沒對人下手,但風聲已經傳開了,徐州城內人心惶惶,所以想請武林盟的人來幫忙解決此事。”

薛時濟将信紙疊好塞回給他,支着下巴道:“但要你去,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況且這邊的事情也還沒解決呢,你走了誰拿主意?”

“這兒離徐州腳程近,我去方便些。”蕭朗看了他一眼,笑道:“盟主說這邊的事情會另外派人過來,至于你,選擇權在你自己手裏。是留下,還是跟着我一起去徐州,都随你。”

“我當然要和你在一塊。”薛時濟想也不想道:“我看我得什麽時候和宋盟主說一聲,讓他把我當成你的拖油瓶,你走哪兒我就跟哪兒,就別想着讓我接受其他人了,他要再讓我去跟着梁翩,我就自己單幹去!”

蕭朗頭疼道:“我真不知道我到時候是該感謝你向我表忠心還是該拉着盟主讓他別踢你屁股呢?”

薛時濟沒心沒肺咧嘴一笑,還沒樂呵多久,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頓悟道:“啊,我知道了!”

蕭朗對于他的一驚一乍已經能夠淡然處之:“怎麽了?”

薛時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湊到他跟前:“我知道為什麽盟主指定要你去了,我剛想起來,徐州,徐州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富得流油,遍地金銀大戶!蕭大哥,宋盟主是不是想讓你去拉攏拉攏那兒的官員,讓他們給下一屆的武林大會砸點錢進去?”

還真是什麽都逃不出這家夥的眼睛,蕭朗輕笑道:“時濟難道忘了,武林大會的事宜,皇家和官府從來都不會參與?不過算說對了一半,盟主此次讓我去徐州,的确是想趁機和當地的富商鄉紳們談談武林大會的事情。”

薛時濟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歪着頭同情道:“這麽說,又到了你出賣色相的時間了,蕭大哥,那些富商的女兒要是知道你要過去,肯定恨不得把你活生生地吞了……哎!”

蕭朗淡定地收回橫劈出去的手掌,目光含着警告地在他的脖子上游移,薛時濟連連告饒,蕭朗才道:“看來最近你還是太閑了,有這功夫打趣我,不如跟着大夥兒去村中拜訪一下那些孤苦伶仃的婆婆,聽說她們都很喜歡你。”

薛時濟苦着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蕭朗還要逗他幾句,卻見喜福跑過來,決定給他在小孩面前留點兒面子,遂作罷。

薛時濟沒有兄弟,見着喜福就開心,抱起喜福颠了幾下,逗得小孩咯咯直笑,他想起一個問題:“那咱們走了,這兩個人怎麽辦?”

他指的是喜福和穆雲翳,蕭朗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喜福聽到卻先一步急了,扭着身子要從薛時濟身上下來。

他精準無誤地沖過去抱住了蕭朗的腿,眼中淚水迅速凝聚成一汪氤氲:“蕭大哥,你們要去哪兒?不要丢下喜福。”

薛時濟最害怕見到女人和小孩兒流眼淚,喜福金豆豆一掉,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兩手抵着腿僵硬地看着蕭朗哄孩子。

蕭朗嘆了口氣,蹲**直視着喜福的眼睛,用袖子給他擦幹了眼淚:“喜福別哭,蕭大哥和薛大哥只是有事情要出一趟門,你和阿木哥哥先留在這兒,蕭大哥會派很多人保護喜福。”

喜福倔強地搖搖頭:“不要,喜福就想跟着蕭大哥。”

蕭朗一時無言,喜福又被這沉默吓壞了,抖着小嗓子問:“是不是喜福哪裏做錯了?蕭大哥告訴我,我改。我會乖乖的,蕭大哥不要讨厭喜福。”

他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孩,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卻一臉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以後會乖,請求蕭朗不要丢下他一個人。蕭朗看着他這乖巧到讓人心疼的模樣,心都糾成了一團。他抱住喜福,安撫地拍着他的後輩道:“蕭大哥不是那個意思,喜福沒有做錯事,你很乖。”

“可是蕭大哥要走了。”喜福抽噎道:“蕭大哥不要我了。”

“我不會不要你。”蕭朗輕聲道:“喜福怎麽會這麽想呢?”

喜福白淨的臉蛋都漲紅了,胸膛劇烈一起一伏:“爹和娘就是和我說,讓我乖乖待在水缸裏,他們很快就會來接我的。可是,可是他們不要喜福了,他們都沒有來接喜福,現在蕭大哥也不想要喜福了……”

蕭朗心中大恸,摟緊眼前脆弱的身板,輕聲道:“不是的,不是的,喜福,你爹娘他們很愛你。”

“可是他們不來接我。”喜福執拗道:“因為我不乖,爹娘都不喜歡我了。”

薛時濟的眼睛也紅了,他再也聽不下去喜福的自省,蹲**摸着他的頭道:“不許這麽說,喜福可乖了,你爹娘都很愛你,他們是為了保護喜福,才把你交給了我們。”

喜福抽泣的動作一頓,轉過身來迷茫地望着他。

薛時濟道:“因為你蕭大哥的武功非常高,你爹娘聽說了他的厲害,想讓你變成他一樣厲害的人,才會把你交給我們照顧。”

喜福将信将疑地看向蕭朗,求證道:“是嗎?”

蕭朗動作一頓,薛時濟在他對面拼命擠眉弄眼,讓他不要惹小孩傷心。

“是的。”蕭朗輕輕拍了拍他的頭,緩和道:“蕭大哥只是怕要出門太辛苦,喜福跟着蕭大哥會累的。”

喜福連忙道:“不會的!我不怕累,我保證!”

薛時濟心疼地摟着他,蕭朗深知這小孩對于自己的黏糊勁恐怕一時半會之間是瓦解不了的,只好嘆着氣默認了帶他上路。

薛時濟湊過來和他悄聲商量:“放心,小胖子有我幫忙看着呢。另一個怎麽辦?”

蕭朗望了一眼牆外,心道,另一個比這個要知情理一些,應當好說。

不料穆雲翳一口回絕:“我和你們一塊去。”

蕭朗頓時頭疼不已,但還是好言相勸道:“這兒很安全,我們的人會守着你。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我與時濟不如大夫能悉心照顧你,跟着我們奔波不利于養傷。”

穆雲翳油鹽不進:“大夫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自己能夠照顧好自己。”

蕭朗道:“但這兒的環境更有益你修養,你若是有什麽事要找我,與這兒的人說一聲,他們會聯系上我。”

“那我要報仇呢?”穆雲翳道:“你不是說,等我把身體養好就告訴我嗎?你也可以選擇現在就告訴我答案,我會自己去找他們。”

這一大一小,一個比一個難搞。蕭朗心中哀嚎,一線飛紅是什麽組織,你孤身一人還大言不慚地要去找他們報仇,不是千裏送人頭嗎?

他只能用之前哄喜福的語氣去哄穆雲翳:“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一來你傷口未愈,二來對方人多勢衆,你又不知他們底細,危險重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武林盟與你那仇家也有些淵源,我看你習過武,大可從長計較,養好身子加入武林盟,日後必能大仇得報。”

這人甚至抛出武林盟來誘惑他,若是一般人聽見武林盟的名號,恐怕當場便激動地要加入這座靠山下以求庇護,但穆雲翳的心思卻遠不在此。

那些追殺自己的叛黨一刻沒有找到自己的屍身,便一刻不能安心,此刻他們一定還在大肆搜尋自己的蹤跡,而此處離自己墜落的地點實在太近,不宜久留。

這些武林正派與一線飛紅水火不容,教內又因為內亂而四分五裂,那些人一時之間絕不會主動接近武林盟的勢力。但比起魚龍混雜的武林盟,蕭朗這個武林盟主候選人的身邊更利于自己查探消息。

況且自己現在是個失憶的人,蕭朗妄圖同一個失憶的呆子講什麽道理?

穆雲翳默默地望了一眼正吮着糖果看熱鬧的喜福,伸手一指:“那為什麽他能去?”

被點名的喜福一驚,連忙轉頭趴進薛時濟的懷裏,撅着屁股努力地想要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祈禱蕭大哥可千萬不要因為阿木哥哥的話而把自己丢下。

蕭朗:“……”

你一個這麽大的人,怎麽還同小孩計較起來了?

一旁的薛時濟見狀揉了揉喜福的小胳膊,輕輕撞了撞蕭朗的肩,低聲道:“哎,說好了,他們倆要都去了,我可只照顧小孩,大的這個歸你管。”

蕭朗:“……”

穆雲翳見他表情松動,接着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會顧好,雖然我武功不高,但還是能幫你們做些小事。這兒的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只有跟着你我能自在些。”

薛時濟笑道:“我們救你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你給我們當勞工的,再說了,你打算幫我們做什麽?洗衣服做飯你會嗎?”

蕭朗咳了一聲,示意他別老損人家。

穆雲翳身為一線飛紅的少主,自幼除了練武外,也算得上是嬌生慣養着長大的。薛時濟說的這些他簡直連碰都沒碰過,但他望着一臉無奈的蕭朗,卻突然想到了一點。

“我可以教你下棋。”

“什麽?”薛時濟和蕭朗俱是一怔,随即蕭朗眼神一亮開始鄭重考慮,而薛時濟則是捧腹大笑道:“蕭大哥的棋技?阿木你,你實在是勇氣可嘉啊!”

蕭朗無言地甩了他一記眼刀:“很好笑嗎?”

薛時濟才不怕他,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蕭朗嫌棄地離他遠了些,朝穆雲翳道:“你如果執意要跟着,那就一起去好了。但咱們約法三章,跟着我們可以,報仇的事切不可激進,若你在途中沖動用事,我自會請你離開。”

穆雲翳點點頭,蕭朗又道:“你不必理會時濟的那些話,他和你鬧着玩的。關于下棋的事……”

他頓了頓,道:“上次你說過你認得的字不多,不如這樣,你教我下棋,我便教你識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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