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薛時濟與蕭朗鬧矛盾了。

明明昨日還談笑風生的兩個人,出門一趟後前後回來,一人心情尚好,口中還哼着小調。另一人臉色卻鍋底一般黑,悶着臉徑直回了房。

院中的老媽媽做好了飯,劉慕思小心翼翼地敲開了穆雲翳的房門讓他去吃飯。穆雲翳過去,見桌前二人隔得遠遠的,一左一右坐得端端正正。眼神偶爾交接一下,一個輕松如常,一個火冒三丈。

喜福翹着腿憂心忡忡地坐在中間,手旁放着蕭朗回來時給他帶的糖葫蘆,可就算是他平日裏最喜愛的小食,現在也挽救不了他糟糕的心情。

蕭大哥和薛大哥怎麽都怪怪的?

小孩雖然懵懂,但直覺卻靈敏得很,二人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交彙的暗流已經要把中間的喜福逼瘋。

穆雲翳一來,喜福便像看見救星到來,朝他揮了揮手:“阿木哥哥!”

穆雲翳難得看見他對自己這般熱情,愣了一愣,随即迅速反應過來——飯廳的氣氛不對。

平日裏,屬薛時濟話最多。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閉口不言,抱着手臂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反而是蕭朗低聲在和一旁的劉慕思說話緩解尴尬。

喜福以往最愛纏着蕭朗,但今天形勢有異,便眼巴巴地瞅着穆雲翳,一副有話要和他說的模樣。

蕭朗笑了笑,将自己的凳子移開了一些:“阿木,你坐這兒吧。”

穆雲翳在蕭朗身旁坐下,蕭朗笑着望了喜福一眼,低聲道:“那就麻煩你多照顧照顧喜福,多給他夾些蔬菜,他自己只顧着夾肉。”

穆雲翳莫名其妙又成了三個人中負責帶小孩的,眼神在桌上匆匆一掃,夾起一筷綠油油的菜放進了喜福的碗中。

喜福悲壯地望了一眼碗中的菜,扒拉着吃了,趴在他的手臂上,用微乎其微的聲音道:“阿木哥哥,你有沒有感覺蕭大哥和薛大哥今天怪怪的?”

穆雲翳睜眼說瞎話:“沒有。”

又夾了一筷青菜。

喜福着急道:“有的,他們今天都沒怎麽說話了!”

“食不言寝不語。”穆雲翳皺了皺眉,蕭朗交代他要照顧喜福,但卻只說了一句多夾蔬菜,他也不知自己應該再做什麽,只能冷着臉又往喜福碗裏放了幾片菜葉。

喜福低頭一瞧,堆起的綠葉已經把自己之前夾得那一小塊肉給壓得嚴嚴實實,他有些後怕地捂住了碗,算了,還是先吃飯吧。

見他護食一般捧着自己的碗,穆雲翳思考半晌,放棄了繼續給他夾菜,蕭朗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阿木做得真不錯。”

喜福穆雲翳聞言皆是一抖,前者是因為害怕他會就此把自己丢給穆雲翳帶,阿木哥哥只給自己夾蔬菜,那自己以後豈不是要吃成兔子?後者是因為他語氣中無不透露着股将自己也看做小孩般誇獎的意味,免不了有些毛骨悚然。

薛時濟冷眼看着這邊一派和睦,吃完将碗一收便要走。此時門口守着的小厮跑了進來,見人都在,一頭霧水地朝蕭朗道:“蕭大俠,門口來了幾個媒婆,說是縣令大人叫來的,要見薛少俠。要請她們進來嗎?”

薛時濟的身影一僵,蕭朗毫不留情哈哈大笑,剛要起身,薛時濟維持已久的冷戰姿态終于崩塌,兩手張開攔着他:“不許出去!”

蕭朗笑彎了一雙眼:“時濟,門口來了客人,不出門迎接怕是不好吧。”

“什麽客人,他們來幹嘛你不知道嗎?還不都是你招來的!”薛時濟崩潰地撓頭:“總之不許出去!就說我不在,啊啊啊!”他一轉頭,瞧見穆雲翳:“阿木,你去和他們說,就說我奉命被調出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讓她們都走,回去轉告縣令不要再四處胡說了!”

“阿木他什麽都不清楚,還是我去吧。”蕭朗作勢要繞開他,薛時濟急了,一邊攔着人一邊拉過穆雲翳哀求:“好阿木,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快出去幫幫我,不然我一世英名都要被蕭大哥給毀了!”

被控訴的某人站在一旁看戲樂得自在,穆雲翳只好去門口下逐客令:“薛時濟出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以後不要來了。”

媒人們等半天等來這麽個消息,頓時一片怨聲載道。不過她們沒哀嘆多久又重新振作精神,上下打量着這位出來傳話的俊公子,臉上挂滿了微笑:“這位公子長的好俊俏,之前好像沒見過,是本地人嗎,家中幾口人,可有婚配啊?”

穆雲翳一言不發地關上了門,回到飯廳,薛時濟既然已經憋不住張了口,索性便一把埋怨個痛快,還在那兒譴責蕭朗的可惡行徑:“蕭大哥,你還笑!這事就到此為止啊,咱幾個知道就行了,可別讓別人知道,不然我真是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桌子已經收拾過了,蕭朗一邊笑意盈盈地聽着薛時濟抱怨,一邊彎腰握着喜福的手教他寫自己的名字,見穆雲翳回來,朝他招手道:“正好,阿木你也來看看。”

穆雲翳走近一看,紙上端端正正地寫着喜福的名字,喜福正壓着張紙小心地對着摹。

“阿木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穆雲翳從媒人的話中隐隐能猜到是蕭朗使了什麽法子捉弄薛時濟,還沒回過神來便聽見他這麽一問,愣了一愣:“……這種簡單的還是知道的。”

蕭朗點點頭,又問:“那會寫我的名字嗎?”

“……不會。”

蕭朗重新鋪開一張紙,這次是寫給穆雲翳看,行筆方式便利落潇灑些,不同于之前給小孩寫得那張清秀,顯得蒼遒有力。

穆雲翳正驚豔于他寫出的這般與自己外表截然相反的蒼勁字跡,蕭朗筆尖一轉,又換了一種字體在下方寫上了薛時濟的名字。

穆雲翳暗暗吃驚,不知蕭朗到底還藏了多少本事,蕭朗停下筆來,笑道:“你喜歡哪一種?”

穆雲翳方想起來,他之前說過要教自己習字,看來這便是讓自己選字體了。他眸光一動,裝作一副門外漢的模樣:“都很好,就這一種吧。”

他點了點寫着蕭朗名字的那處,薛時濟在旁邊說了半天也沒人理會,自我放棄地走到他身邊:“阿木,要我說,你這買賣可真是虧大了,蕭大哥教你習字是件容易事,可你要想教會他這個臭棋簍子下棋,難度可不亞于讓鐵樹開花。”

蕭朗被他嘲笑了也不生氣,笑着回頭望了一眼:“氣還沒撒完吶?”

薛時濟哼哼了兩聲,扭頭走了,蕭朗樂不可支地朝穆雲翳擠了擠眼睛,小聲道:“瞧他,還和個小孩子似的。”

穆雲翳無言地望着他,蕭朗笑夠了,俯**摸了摸剛摹完一張自己名字的喜福的腦袋,轉身将一張新的宣紙鋪開,按着薛時濟坐下。

手掌被另一只溫熱的手覆蓋,穆雲翳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開始逐漸習慣蕭朗接二連三對自己做出的親密舉動,此刻他要為難的只是如何去假扮一個不會寫字的人。

他不着聲色地望了一眼一旁正努力地開始臨摹第二張的喜福,照着他錯誤的手勢去執筆,耳旁傳來一聲輕笑,蕭朗握着他的手微微擡起:“手不要壓得太低。”

他像是學堂裏細心負責的先生一般,對每個學生都極致細心溫柔,握着學生的手,語調輕緩耐心,教他如何運筆,如何收尾。

穆雲翳便抛開全部雜念,像個真心好學的學生一般去做,蕭朗帶着他寫完一遍,低頭打量了一會兒,笑道:“阿木,你很聰明。”

他松開了對方的手,示意他自己來一遍,穆雲翳依着剛才的模樣,笨拙又小心地在紙上寫下一個朗字。

喜福練的累了,跑來觀看他的作品,又看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語帶羨慕:“阿木哥哥好厲害,一下就會了。”

蕭朗笑道:“喜福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會了!”喜福挺着胸脯展示了一遍自己的學習成果,又提着紙道:“蕭大哥,我也想學你的名字。”

蕭朗握着他的手,帶着他重新寫了一張。

穆雲翳對于裝傻練字這回事興趣不大,但通過剛才,他發現自己對于挖掘蕭朗身上的秘密一事興趣突增。

“你會很多種字跡?”

蕭朗一愣,穆雲翳手上動作不停:“我看剛才……你寫的那些字好像都不太一樣。”

“是啊。”蕭朗笑道:“幼時家中除了像我的先生學習以外,我還愛到處學東西。那時我爹和我娘都想讓我和他們學習字,為此鬧了許久也沒得出個結果。沒辦法,為了哄他倆歡心,我只能兩人的一起學。”

喜福道:“蕭大哥好厲害!”

蕭朗道:“其實這樣不太好,他們寫字的方式大不相同,我小時候還不能掌握精髓,經常将兩種字跡混在一塊,鬧得兩邊都學不好。後來吃了些苦頭,分開鑽研苦練才沒再弄混。這兩種字跡我用起來最為得心應手,其他幾種都只是淺嘗而已。”

“不過寫習慣了也有好處。”蕭朗笑道:“看,現在你們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去學,這幾種我都會。”

蕭朗的出生在江湖上一直是個秘密,武林盟的人尊重他不去探查,一線飛紅的人也無從得知。他這回既然主動提起,倒是個追問下去的好機會。

穆雲翳沉思道:“那你的爹娘現在在何處?”

蕭朗悵然道:“他們……都不在了。”

穆雲翳手一頓,一滴墨汁便毀了寫好的字,他低聲道:“抱歉。”

“無礙,都是過去的事了。”蕭朗轉過身去,聲音落寞。穆雲翳神色複雜地望着他的背影,只當是自己提起了他的傷心事。

蕭朗眼神望向窗外,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頭疼——雖然早便和爹娘約好了,要是有人問起自己的出生,就說雙親已亡,但為人子心中總免不了會介懷。

他回頭望了眼穆雲翳,見他正沉默地坐在那兒,恐怕是因為不小心提到這事而自責。再待下去二人都不痛快,蕭朗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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