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屋內哭聲霎時停止,燕南回警惕道:“誰?”

“是我,蕭朗。”蕭朗輕聲道:“燕公子,你還好麽。”

燕南回拱在床上,被子緊緊地蒙着頭,只露出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我沒事。”

他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下午被那長相醜陋的蟲子給吓着了,回房後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蝗蟲往他身上撲的場景,只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但他現在孤立無援,要想活下去,只能跟着蕭朗他們。

燕南回越想越氣,最後狠狠錘了枕頭兩拳,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蕭朗卻沒立即離開,他停頓了一會兒,道:“是因為下午那只蟲子嗎?”

裏邊沒吱聲,蕭朗道:“燕公子不必為難,若不習慣這兒的環境,明日我便讓人送你離開。”

“不!”他還得留在這兒給四哥使絆子呢,燕南回急道:“我……我真的沒事的。”

他幹脆抹了眼淚下床,一把拉開門,紅着兩只兔眼睛望着面前的人:“我只是……有點兒想家。”

蕭朗訝然道:“如此,送你回去不是更好嗎?”

“我說的家,不是親戚那兒。”燕南回臉色黯然:“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你說……反正,那些都再也回不去了。”

蕭朗輕緩道:“燕公子是想家裏人了吧。”

燕南回點點頭,想起自己在宮鬥中喪生的母妃,鼻中一酸,又怕他真要把自己送走,忙道:“我就是第一次出遠門,有點兒不适應。你們不必管我,我會在房中好好待着,也許過兩日就習慣了。”

蕭朗啞然失笑,不知他為何明明對那些蝗蟲懼怕得不行,卻又要堅持和大家一塊待在這兒。

燕南回倔強道:“我說過會幫忙,就一定說到做到。”

蕭朗無奈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第一次獨自遠行時,也曾像你一般不安。”

“後來有個人告訴我,當我想家的時候,就擡頭望望天上的星星。不論我離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多遠,我們仰望的始終是同一片天空。”

燕南回茫然地擡起頭,正是夏夜,繁星密布點綴空中,熠熠生輝。蕭朗笑道:“怎麽樣,是不是很美?”

燕南回側過身望了眼他:“嗯……”

蕭朗道:“也許燕公子的家人,此刻也正看着天空期盼你能平安抵達,同一片天空下的心也是相連着的。就算是為了他們,燕公子早些歇息吧。”

燕南回眼角還殘留着一道亮晶晶的淚痕,他有些難以啓齒:“今夜的事情,你能不要和其它人說嗎?”

蕭朗笑道:“我從燕公子門口經過,可什麽也沒有聽見呀。”

燕南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謝謝。”

第二日,衆人兵分兩路,薛時濟和宋書煙去分發米粥,蕭朗則帶人前往滅蟲。

他們趕到時,田中已經聚集了不少的老百姓,大多都是能使上力氣的壯漢,宋風清和知府一道發了告示,只要是積極參與赈災的人,每日可去官府中領一小袋米面。

半空中,蝗蟲鋪天蓋地,黑壓壓地聚成一片,如同浪潮一般襲向人群。衆人在它将要途徑之處挖出一個大坑,分散站在四方,手中牢拽着一張大網,只要蝗蟲一飛過來,便合力将它撲進坑中。

此法雖然奏效,但卻免不了有許多鋪蓋在上層的蝗蟲立刻從土中重新爬出來,蕭朗皺着眉望向他們,道:“這樣下去不行,還是得用火燒。”

他朝身後衆人吩咐了幾句,有弟子為難道:“蕭大俠,盟主也提議過這個辦法,可還是有許多的老百姓不同意,怕将農田都燒毀了,來年種不出莊稼。”

“誰說種不出來?”蕭朗道:“難道要任由蝗蟲繼續啃食下去麽,農田可以重新開墾,但蝗蟲不除,必将延伸至其它區域。”

“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風聲,百姓們都舍不得。”弟子道:“況且焚田一事事關重大,必須經由官府批準才行。盟主已經去和知府商量此事了,若沒有知府的命令,恐怕他們都不肯合作。”

蕭朗嘆了口氣:“這樣,你先帶人去将那坑中埋下的蝗蟲焚燒掉,等到知府那邊商量好,咱們再用其他方法。”

弟子奉命跑開,蕭朗從一旁的籃筐中拾起一具面罩遞給穆雲翳,穆雲翳不解地望向他,蕭朗解釋道:“蝗蟲雖然不食肉,但數量太多了還是有危險的,萬一将咱們誤認成糧食就不好了。”

穆雲翳接過網罩,一邊漫不經心出聲:“昨天晚上,燕南回為什麽哭。”

蕭朗系繩子的手一頓,瞪眼望向他:“你怎麽知道的?”

“起夜的時候聽見的。”穆雲翳淡淡道:“哭聲太響,想裝作不知也難。”

難道燕南回昨日回房又哭了?蕭朗心情複雜:“你沒和其它人說吧?”

“沒有。”穆雲翳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何苦為難他到處去宣揚。”

那就好。

“他年紀小,又是第一次離家,難免有些思鄉情緒。”蕭朗道:“好在你沒和其他人說,這麽大年紀的人也挺要面子的,這事咱們知道就好,切莫再說給別人笑話。”

他看上去也不過長燕南回幾歲的模樣,說起來卻頭頭是道。穆雲翳心中冷笑,年紀小?他拿劍抹人脖子的時候可不見年紀小。

蕭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動作利落地換上了面罩,看着穆雲翳率先一步跳下農田,心中稍稍安慰:說起來,阿木似乎也是第一次出遠門,但他除卻性格冷了些兒,倒也沒什麽要自己操心的地方。

他拿起手旁的橫網,将另一頭抛給對方:“阿木!”

二人撲了一早的蝗蟲,期間薛時濟來換過一次班,宋書煙也來了,縱然不怕這些,但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還是深感不适:“蕭大哥,你們喝口水吧。”

薛時濟接過蕭朗的面罩,上前和另一個俠士一道試了試,不多久便蹦跶回來:“嗬,可真是個力氣活, 沒怎麽折騰手就酸了。這些蟲子力氣怎麽這麽大?”

“積少成多罷了。”蕭朗坐在小坡上,接過宋書煙端來的水:“你們那邊如何了?”

“先發了官府的那份。”薛時濟道:“來領的人太多了,盟主嚴格控制了分量,每家每戶只能按人頭數領。縱然如此,來渾水摸魚的人還是很多。”

“家中有老弱婦孺的人可以另外算,必須做好登記。若是光靠發糧食來救濟,撐不了多久。”蕭朗道:“你們分發時記得和來領的百姓們說,這邊的農田也在招人幫忙,若有人對治蝗有經驗,盡管來找我。”

薛時濟點點頭,又和他商量了幾句,帶着宋書煙離開。蕭朗一只手撐着腦袋,斜望向站在一旁的穆雲翳,招手道:“站着不累麽,來坐着歇息會兒。”

穆雲翳回頭,恰逢身旁兩只漏網之魚飛過,蕭朗一挑眉,腰中寒芒一閃,挑劍将那只小蟲砍成了兩半。

穆雲翳:“……”

有那麽一剎那,他以為自己看走眼了。

直到蕭朗收回劍,茫然地四顧一周,發現并沒有什麽可以用來擦劍的東西,只好用一旁的樹葉匆匆一抹,收回劍鞘中。

穆雲翳簡直瞠目結舌:“你做什麽?”

“啊?”蕭朗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劍:“哦……我剛才看見有只蝗蟲飛過來,順手就砍了。”

穆雲翳道:“你用你的劍砍蝗蟲?”

“對啊……”察覺到他聲音中情緒不明,蕭朗手中動作一頓,擡眸才發現穆雲翳面上那總是冷冰冰的表情竟破天荒地出現了坍塌:“怎麽了嗎?”

那可是滌塵,滌塵!江湖兵甲榜前十,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滌塵!竟被用來砍殺蝗蟲,簡直是暴殄天物!

穆雲翳心中哀悼,看向滌塵劍的目光都變得惋惜,從懷中掏出一塊素帕,接過滌塵仔細地擦拭起來。

蕭朗急道:“哎,髒!”

穆雲翳充耳不聞,将滌塵擦得锃亮,又拿在手上反複觀看。

蕭朗見他這麽寶貝這把劍,大概也猜出來他的意思了,輕聲道:“咳咳,這不是手邊沒什麽趁手的東西嘛。沒事,我回去自己會擦的,把你帕子弄髒了多不好。”

“一條帕子,髒了扔了便是。”穆雲翳道:“可這是你的劍。”

他本欲說這可是滌塵,但思前想後,自己一個失憶的村民,哪裏會聽說過滌塵劍的威名呢。

蕭朗閉上了嘴,本來還打算告訴他自己之前行走江湖缺少工具時還常拿它來晾衣裳呢,這麽一看他一副幻想破滅的模樣,還是不說為好。

穆雲翳捧着滌塵上下仔細翻看了一番,才将它還給蕭朗,又從一旁撿來一截樹枝,用匕首三兩下削尖頂端,道:“用這個吧。”

蕭朗接過樹枝随意比劃了一下,笑道:“好,多謝。”

他将滌塵重新挂回腰間:“滌塵若是有靈性,定會十分感激有人這麽珍惜它。”

穆雲翳道:“你是滌塵的主人,若論珍惜,只有你排第一。”

“剛收到的時候是很寶貝的。”蕭朗笑道:“那時感激得不得了,恨不得每夜抱着它一塊入睡。只是後來用久了,也就沒那麽講究了。”

穆雲翳問:“感激?”

“啊。”蕭朗一怔,然後笑道:“對,我好像沒和人說起過,滌塵是別人送我的。”

穆雲翳見他一副沉浸過往的模樣,嘴角還不自覺地挂上一絲滿足的微笑,心中一動:“是心上人送的?”

“不是。”蕭朗道:“我沒有什麽心上人,這是我十六歲生辰時,我的……一位好友送我的。那時我初入江湖,卻沒有一把像樣的武器,他便送了我這把劍傍身。”

能輕輕松松送出滌塵這等絕品的人,絕非等閑之輩。穆雲翳試探道:“你對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蕭朗輕輕一笑,心道,我們是孿生兄弟,當然重要了。

他人熟知蕭朗的名號,都是因為他在上一屆的武林大會上一戰成名。但多方面打聽到的消息,都是說他出生神秘,孤身一人,無從探究。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其實蕭朗本名為封朗,出自于魔教,父母尚且健在,還有個與自己長相一致,個性卻天差地別的哥哥。

魔教雖早在數年前便洗心革面成為江湖正派之流,但蕭朗初入江湖時并未沒抱着成為武林盟主的想法,只是想着行俠仗義游歷四方。因此與家中說好,抛開一切身份背景,只做個純粹的小游俠。熟料後來在機緣巧合之下拜了宋風清為師,又一步步走上武林盟主候選人的位置,反正脫離魔教這層身份後行事反而更加如魚得水,也就一直對外隐瞞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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