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紙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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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并不用贏過他了,沈木星僅僅用了一個晚上的相處就大致知道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用老實形容他太俗,用木讷形容太過,這樣一琢磨,沈木星又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了,可是為什麽總想去琢磨人家呢?她不知道。

第二天睡了一夜地板的嚴熙光将她送到了高考補習學校報到,她是第一個到的學生,門衛是個五十多歲的大爺,大爺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一聽到沈木星的高考成績,便露出贊許的目光,拿起鑰匙樂呵呵送他們去宿舍。

“你這個分數啊,不用懷疑,一定是分到理科一班,那可是重點班,卓華老師帶班,一定錯不了的。”大爺說。

“老師管得嚴嗎?”沈木星盤問着大爺許多事,嚴熙光就在後面跟着,他的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她的鋪蓋卷,仿佛并不費多大力氣,身形挺拔,面容安靜。

大爺說:“嚴啊,手機都不準帶的,但你們這些孩子啊,沒一個不偷着帶的!小心點不要被老師沒收就好。”

大爺瞄了嚴熙光一眼,悄悄對沈木星說:“交小男朋友也是不允許的!”

沈木星笑笑沒說話,卻聽見嚴熙光說:

“我是她哥哥。”

沈木星努努嘴:“耳朵倒是蠻好使的。”

高考補習學校的宿舍是鐵路職工宿舍,學校租了四樓和五樓兩層,分別安頓男學生和女學生,大爺帶着兩個人參觀了一下一樓的熱水房,然後将沈木星帶上了五樓她的宿舍。

一間宿舍四張床,兩張課桌,四張椅子,一扇窗,簡單幹淨,由于是第一個到的,沈木星獲得了優先選擇床位的特權,他選了一張靠窗的單人床位,讓嚴熙光把行李放在了床上。

選好了床位,大爺把宿舍鑰匙給了她,又去接待其他新生了。八點之後,宿舍樓裏開始陸續有學生搬進來。

“你在這裏坐一會,我給你打點水,你洗把臉。”

沈木星将自己的洗臉盆拿出來,又拿了一個喝水的陶瓷杯,去了水房。

打了一盆水出來,嚴熙光正在走廊裏站着抽煙。

她走過去。

“哎?你怎麽出來了?”

他見她過來,連忙把煙熄滅在垃圾桶蓋上,手放進了口袋裏。

“裏面有人,不方便。”

沈木星端着盆朝宿舍裏探頭,就看到一個梳着梨花頭的漂亮姑娘正在她的對床收拾床鋪。

姑娘見她進來,和氣一笑,繼續收拾。

沈木星把水盆放在椅子上,朝走廊裏站着的男人招手:“你進來。”

嚴熙光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沈木星對姑娘說:“我哥,早上窩在小旅店一宿,沒洗臉呢!”

姑娘說:“啊!沒事,讓他洗吧!”

嚴熙光很高,椅子很矮,他不得不将身子弓成一個極不舒服的形狀,往臉上撩了兩把水。

“伸手。”沈木星往他手掌上倒了點洗面奶。

他洗完臉,直起身來,額前的濕發更顯濃黑,沈木星把毛巾遞給他,他蒙在臉上擦幹。

“來,漱個口吧。”她把裝了涼水的陶瓷杯遞過去。

嚴熙光接過杯子就走了出去,大概是不好意思将漱口水吐在她的水盆裏,去了水房。

梳着梨花頭的姑娘見他出去了,就主動跟沈木星說起話來。

沈木星長得并不算漂亮,卻是那種清秀到沒有任何攻擊性的面相。說話的語氣也是沉穩溫和,女孩都愛和她接觸。

“我叫鐘琳,很高興跟你分到一個宿舍,多多關照呀!”深林長得白白淨淨的,齊劉海,蠻和氣的。

“我叫沈木星,以後就是室友了。”

“那不是你哥,是你男朋友吧?”姑娘暧昧的朝她眨眨眼:“真帥。”

“…是我鄰居,”沈木星無奈的笑着說:“為什麽你們都說他是我男朋友呢?”

“感覺呀,他的眼睛總是看着你。”

“別開玩笑了。”

她怎麽覺得嚴熙光從不去看她呢?反而是她總在忍不住去看他。

14

說話間,嚴熙光回來了,握着那只被他精心刷過的杯子,放在了桌上。

“沒什麽需要的話,我就走了。”他淡淡地說,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又低頭看手表。

“別,我今天也沒事,請你吃個飯吧。”她說。

鐘琳插上一句:“樓下有家四川麻辣燙,特棒,你可以帶他去嘗嘗。”

嚴熙光說:“不用了,我今天還要趕回去。”

沈木星問:“你愛吃麻辣燙嗎?”

嚴熙光盯住她的眼睛,頓了頓。

沈木星道:“我在這兒也是人生地不熟,今天也不知道幹什麽,你忙你就走吧,回去路上小心。”

嚴熙光抿抿唇,剛剛對上她的目光又避開:“愛吃。”

“你這叫愛吃呀?”她望着那碗根本就沒怎麽動的麻辣燙說。

嚴熙光從兜裏拿出一根煙點上,坐在她對面安靜地吞雲吐霧,看着她,沒回答。

沈木星實在搞不懂這個男人了。

當她和他不熟的時候,沈木星偶爾的話唠他還能應付地回答兩句,可是自從經過昨晚的共處,沈木星私以為他們之間應該更加親近一些,沒想到和嚴熙光成了熟人之後,他反倒更加懶得說話了。

沈木星幹脆也不和他說話,他喜歡抽煙,就讓他自個兒抽煙好了。

從小吃店出來,沈木星說:“你往左走往右走?”

“往右。”

“我往左,那我走了?”她說。

“再見。”他伸出一只手揮了揮又放下。

“拜拜。”沈木星撇撇嘴,想了想又露出一個微笑來:“走吧走吧。”

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走了。

沈木星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底一陣荒涼。

好想跟這個小鄰居回去啊,回家有爸爸,媽媽,弟弟,這裏只有課桌,暖水瓶和麻辣燙。

嚴熙光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慢慢停住,轉身,朝她離開的方向望過去,天有陰雲。

她的背影很單薄,慵懶的步伐透着一絲沉重,仿佛是被生活的剪刀從一張大紙上裁下來的紙片人,被淘汰在風中。

15

一周的高考複讀寄宿生活過得異常煎熬,生平第一次離開家一周以上的沈木星一回到家中,便得到了擁軍式的愛戴。老媽也不冷着臉了,做了一桌她愛吃的菜,老爸數着這一周以來外婆念叨了多少回她的名字,沈冥一下班就像個猴子一樣抱住了她,不停地在他的懷裏蹭啊蹭,沈木星笑着任由他撒嬌頭一次沒挖苦他。

老媽和外婆播報新聞似的跟她念叨着這些天發生的事,以前沈木星從沒覺得,這樣一個小地方,鄰裏鄰外發生的小事聽起來也蠻有意思。

誰家兒子辍學出國了,誰家親戚從國外發財回來了,誰家嫁女兒陪送了多少萬的嫁妝,誰家又添了新娃娃。

小裁縫家買了一輛車,二手的面包,媽媽說小裁縫經常開車去市裏進貨,她要好好和小裁縫一家套套近乎,以後可以搭順風車去市裏看她。媽媽的算盤總是打得巧。

沈木星沒有想到的是母親第一次來市裏看她,竟是被老師叫來的。

“說多少遍了,不許帶手機,開學才幾天?你就坐不住了?靜不下心來,還怎麽熬過這一年的複讀生活?”

走廊裏,班主任當着母親的面訓斥着,沈木星背着手,不說話,母親急了,推了她一把:“快跟老師保證!下次不玩了!”

中國的教師大事小事都喜歡找家長,老的少的一塊訓才覺得有效果。

母親這樣一推她,沈木星的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老師也是有經驗的,面對複讀的學生,從來不敢往深裏說。她緩和了語氣,柔聲道:“好了,這都中午了,你和媽媽吃個飯去吧。你可是老師眼中的苗子,別長歪了啊!”

沈木星哭紅了眼,苦着臉跟在母親身後出了學校。一出校門,沈木星就看見了一輛銀色的面包車停在那裏。嚴熙光坐在車裏抽煙,一見兩人出來,便推開了車門,邁步下來,用夾着煙的那只手拽開了後座的車門,面無表情地看了沈木星一眼。

沈木星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母親坐進車裏,臉上是刻意板出來的威嚴,冷冰冰地說:“我坐你嚴哥哥的車來的,馬上要回去,不能耽誤時間。你上車,我問你兩句。”

沈木星的眼底已有紅紅的眼袋,她稍稍一不情願,就會皺起一個濃濃的委屈的眼神。她搖了搖頭,沒有動。

“媽,去別處問嘛……”

母親撇了一眼已經坐回車裏的嚴熙光,說:“有什麽打緊的,上車。”

在母親的眼中,嚴熙光已經算是社會上的人了,雖與沈木星年齡相仿,母親也會像對待大人一樣看待他。一個被老師罵哭的小女孩,在大人面前,有什麽好丢臉的呢?

沈木星終究還是扭扭捏捏地上了車,嚴熙光的眼眸出現在倒後鏡裏,她也朝他看了一眼,這一次是他先避開了目光。

母親開門見山地問:“你和夏成是不是搞對象呢?”

“沒有。”沈木星叛逆地抿起唇,把頭扭向窗外。

母親的聲音明顯動怒了,“沒有?難道老師說你談戀愛是誣賴你了?這手機裏的短信是什麽?情啊愛啊的,不都是你們兩個傳的嗎?”

“媽!”沈木星急了,帶着哭腔打斷她。

都怪夏成,好死不死上課時給她發短信。沈木星早起忘記調震動了。短信一響,趕緊去看手機,就看見了夏成發來的那條短信:“木星,想我了嗎?我很想你。”

嚴熙光的打火機十分傳統,是那種老式滑輪,用拇指向下一蹭,就能聽見一簌幹澀的點火聲。

沈木星哭着擡起頭,看見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車窗上,靜靜地吸着煙。

不知為什麽,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終于忍耐不下去了,推門下車,抹了一把眼淚,不顧母親的訓斥,逃命似的逆着午休的人流,跑回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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