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意】

趕了兩個時辰的路,申時左右,車子便駛進了建安附近的歸雁鎮上。怕再趕路會找不到地方投宿,因而雖然時候尚早,展昭還是在鎮裏尋得一處客棧暫且落腳。

今日天色陰沉,晚上估計會有一場大雨。

停下馬車,展昭從車上一躍而下,招呼小二前來牽馬。

“客爺,您這是住店還是打尖兒啊?”

“當然是住店了。”車裏的連翹打起簾子走下來,“這麽大群人不住店,難不成晚上還要走夜路?”

“姑娘說的是,說的是。”小二揪着馬缰,擡手撫摸馬脖子。

展昭自懷中錢袋內取了一串銅錢來掂了掂,放到他手上,“要四間客房,準備好飯菜和酒水,就住一夜。”

“哎喲,客爺,實在是對不住。”小二沒敢收錢,搓着手賠笑道,“咱們小店眼下只剩三間客房了。”

“三間?”連翹皺起眉。

“是啊,要不……”他撓撓頭,“二位姑娘擠一擠?”

念一和連翹立時否決:“誰要跟她擠一擠!”

店夥只得把目光又投向展昭與白玉堂:“那、那二位公子擠一擠吧?”

展昭還未開口,白玉堂當即炸毛:“這怎麽行?我可沒有和人睡一張床的習慣!”

“這……”店夥一時犯了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不能讓公子和姑娘擠一塊兒吧?”

他話一出口,四個人臉色都有些古怪。

連翹滿不在意地轉過身去,“這又有什麽?大不了不住你這店了。”

Advertisement

“姑娘,不瞞您說。”小二半是得意半是恭敬地朝她笑了笑,“咱們這小鎮子上,也就這一家客棧了,鎮子東邊倒是還有一個,不過那家更小,說不準連三間也騰不出來。”

“那……”她咬咬牙,“那咱們就接着趕路!”

白玉堂一把拉她回來,“小草兒,別胡鬧,大半夜的有客棧不睡,非得去外面找罪受?”

“那就這樣了。”展昭仍把錢給他,“我打地鋪。”

小二正将錢接過來,旁邊念一便走上前,“這邊不比南方,夜裏涼的很,我睡外面吧。”

“不妨事。”展昭将車上包袱取下來,“在外面可比睡地上冷得多。”

“我沒關系,我又不怕冷,萬一你要是病了……”

話沒說完,連翹就在邊上小聲嘀咕:“說得是,她本就是個鬼,夜裏壓根兒就不睡覺的,何必把屋子讓給她,也不嫌浪費。”

“哎!”白玉堂索性把她拽到客棧裏面去,佯作威吓,“你就少說兩句吧,沒人把你當啞巴!”

連翹努努嘴,“我又沒說錯啊……”

他嘆氣,“咱們不是說好的不為難念一麽?”

“我怎麽就為難她了?”

好在這小二收了錢兩也沒注意她方才所言之話,牽了馬徑直到馬廄裏喂草料去了。

此時微風吹來,念一正在原地低頭翻包袱裏的東西,天空裏的雲團忽而被風吹散,陽光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照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傘還在車裏放着的沒有拿出來,本以為會下雨,怎知這會兒太陽這般灼熱,她擡手想去擋,手背卻被燒得滋滋作響。

展昭微微一驚,忙擋在她身前,脫下外袍将她罩住。

“好些沒有?先進客棧裏面。”

念一咬着嘴唇點頭,忙跟着他往裏走。

那其中連翹和白玉堂正在說話,一回頭看到他倆,登時怔了一下。

“你你……你看他們!”

“他們?”白玉堂頗為不解,“他們怎麽了?”

她眼裏幾乎噴出火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抱在一起,成什麽體統!”

白玉堂“噗嗤”笑出聲,搖頭道:“就為這個?”他一副“一看你就是新來的”的表情,擡掌往她小腦袋上摁了一下。

“我早見怪不怪了,你得習慣。”

“我才不要習慣!”連翹惱怒地盯着展昭二人,“真是不明白,展大哥這麽一個穩重的人,竟被這個女妖怪迷得七葷八素的。”

“別瞎說,人家念一才不是妖怪。”

将外袍拿開,垂眸見念一還捂着手,展昭不由關切道:“傷到了?”

“……沒有,就是有點疼。”

“我看看。”

展昭小心卷起她衣袖,白皙的胳膊上一抹紅色,隐約還能看到之前在太原受傷時落下的疤痕。好在并無大礙。

此時此刻,連白玉堂也被他這般舉動愣住,良久才苦笑,心道:這展昭真是……

“燙到了而已,回去拿水敷一敷就好了。”

“嗯。”念一垂頭看了一眼手臂,轉身上樓,“那我先回房了。”

展昭淡聲颔首:“去吧,等下吃飯我叫你。”

客棧外,小二喂了馬回來,把巾子往肩頭一搭,小跑過來問他:“客爺,您晚飯是吃什麽?”

“三個葷菜,兩個素菜,一道湯,按你們這兒拿手的菜做就是了。”

聞言,連翹急急奔到這邊:“有紅燒蹄膀嗎?”

小二笑道:“有的,這可是我們這兒的招牌菜。”

她眼前一亮,趕緊道:“那我要一盤!要把肉皮兒煮得爛些。”

“沒問題。”

記得念一素來吃得淡,展昭亦在旁補上一句:“記得清淡點。”

“好咧客爺,菜馬上就來!”

門外又有客人進來,店小二忙不疊擦幹淨桌子,過去迎接。

眼看離晚飯還有些時候,三人遂各自提了行李,回房休息整頓。

邊疆的天氣變幻莫測,方才陰一會兒晴一會兒,傍晚時雨又落了下來,而且來勢洶洶,很快臺階前的雨水便已彙成一股清流,小瀑布般的一階一階滾落。

展昭收拾好包袱正推門出來,一擡眼便看到托腮坐在門外看雨的連翹,瘦瘦小小的背影在風中猶顯孤單。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連翹吓了一跳,扭頭看到是他,歡歡喜喜地跳起來。

“展大哥!”

“此處風大,當心着涼。”展昭溫聲勸道,“回房裏去吧。”

“嗯……我就随便坐坐,房裏悶得很,不好玩。”她搖搖頭。

他随口打趣:“有白玉堂陪着你,還不好玩?”

連翹別過臉,不自在道:“他?他算什麽……”

“連翹。”

“诶?”她眨眨眼揚起腦袋。

展昭垂眸看她,“我有件事想和你談一談。”

“好呀,你說你說。”

“念一……時姑娘她,并非你想的那樣。”

一聽他提到這個名字,連翹的臉即刻垮了下來,負手在後,垂頭踢腳下的石子兒。

見她這模樣,展昭心裏無奈,好言說道:“我知道你打小受你師父教誨,但凡山精鬼怪皆是惡念,必須除掉。不過念一她……她的身世的确不假,往後看在我面子上不要和她作對了,好不好?”

連翹沒去看他,嘴裏不滿:“怎麽你們都幫着她。”

展昭遲疑:“我不是幫着她……”

“你言行舉止都護着她,還說不是幫……”連翹話才一半,突然鼻子一抽,偏頭便連連打了個好幾個噴嚏。

“哇,怎麽忽然這麽冷。”

這氣候說變就變,不過下了場雨,風吹着臉上都帶刺兒似的。

展昭嘆了口氣,只得把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早就提醒過你了,不要吹冷風……快回去換身厚實的。”

連翹低頭抽了下鼻子,甕聲甕氣道,“哦。”

她剛側身要走,眼角的餘光似看到他背後還站了個人,不禁歪了歪頭。展昭見她的這動作,也下意識回頭去看。

念一扶着樓梯就站在不遠處,表情淡淡地看着這邊,瞧不出喜怒。

展昭心口驀地一凜,繞過連翹走上前,“念一”兩個字在喉中打轉,剛要出口時,她狠狠轉過身,一步一步踏上樓,“砰”的關了門。

連翹跟着這聲音抖了一下,摸摸鼻尖,頗為不解,“她怎麽啦?”

展昭悵然地垂下眼睑,搖了搖頭。

“沒事……”

于是,一直到晚飯前也沒見到她出來。

小二上了菜擺了酒,拿着托盤下去。酒香四溢,饞得人心頭發癢,白玉堂從筷子筒裏自取下一雙,剛對齊,環顧四周沒見到念一,不由奇怪:

“念一呢?”他轉頭向展昭,“你不是要叫她下來吃飯的麽?”

後者頓了一瞬,就聽到連翹不以為意地開始動筷子:“她是鬼呀,吃不吃都不會餓死的,可這菜要是不吃,那就涼了。”

展昭仰首朝二樓一間房門處看了看,放下碗。

“我去叫她。”

門縫中依舊看不到光,他深吸了口氣,擡手輕叩。

半晌,才聽到她的聲音。

“誰?”

“……吃飯麽?”

沉默了一陣。

“我不餓,你們吃吧。”

展昭暗嘆:“我讓店家給你留在竈上,晚上若是餓了,記得去吃。”

“嗯。”

門外下樓的腳步聲響起,念一這才從床上翻了個身,坐在被衾上抹骨牌的兩只小鬼歪頭不解道:

“念一不高興嗎?”

“沒有不高興。”她拉上被子。

一把打完,二小鬼俯身洗牌,“那你幹嘛不吃飯?”

念一對着牆,怔怔地盯着牆上微末的光影,繼而不自覺将眉皺起。

“原來他對每個人都這麽好?”

“誰啊?你說展昭?”三小鬼剝好了花生湊到她嘴邊。

“嗯……我不吃。”

“下面的鬼但凡認識他的,都說他為人謙和有禮,對每個人好……也不奇怪吧?”它猜測。

念一咬了咬下唇,沒再開口,合上雙目強迫自己睡過去。

一閉眼,零碎的畫面浮光掠影般閃爍,耳邊是兩只小鬼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她不自覺颦起眉。不像是夢的夢裏,有跳躍的火光,許是清明節的篝火,也或許是火盆裏的火焰,那人的眉目在火光下如春風般和煦俊朗。

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床邊又多了幾個生面孔,抹骨牌的動靜也越來越大。

念一攏攏頭發,坐起身,“什麽時辰了?”

二小鬼連頭也沒回,“快到子時啦……我的二餅這是。”

“這麽晚了?”

渾渾噩噩的睡了一覺,她現在精神倒好不好的,呆呆在床邊坐了半天,這才想起肚子餓。

念一取了外衫來簡單穿上,随手拿梳子梳了幾下,沒精打采地推開門。

月夜沉寂。

剛一擡頭,她就看見展昭獨自一人坐在樓下,慢悠悠的吃酒。一身素藍衣衫,寶劍在旁,眉宇間神情沉靜。

作者有話要說: 和我姐打了快2個小時的電話所以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