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歡顏】

在楊家休息的這幾天,算是念一長久以來最清閑的日子,什麽也不必想什麽都不必做。

幾乎早上一醒來,展昭就在旁邊看着她,然後端上早飯,吃完便坐着一直說話說到正午,他又出門給她帶午膳,午後就在鎮上閑逛,到了晚上吃過飯兩人又在院子裏瞧月亮。

再這麽過下去,她簡直會有自己已經變成人的錯覺……

眼看是四月中旬了,昨日下了場春雨,今早起來,陽光便好得出奇。連這偏僻的西疆都如此溫暖,中原應該會更加暖和。

展昭提着食盒推門進屋時,念一正坐在床邊縫袍子,因為日頭大,簾子沒敢拉上,房中很是昏暗。

“這麽黑,你看得見麽?”

聞言,她擡頭朝他笑了一下:“當然看得見。”而後仍舊垂首穿針。

“你先別忙,把飯吃了。”

“不着急。”念一比着衣擺兩端的繡紋看了看,“很快就好了。”

“什麽東西,非得這時候繡不可?”展昭将飯菜擺上桌,不由走到她身邊去打量。

“你說什麽東西?”她擡起頭來笑了笑,正好收了針,展開衣擺來給他瞧,“不就是某人的衣服?”

展昭微愣一瞬,瞧着是有幾分眼熟,才想起是上次時音在時燒壞的那件。

“是這個?”他不禁失笑,“我還以為……”

“以為我補不好扔了?”念一揚起一邊眉毛,整理好針線,起身來在他身上比劃了一下,“太原繡莊使的針線很貴,一路上都沒買到,而且咱們趕路又不得空,也就這些天能補一補。”

“好了。”展昭把她手輕輕放下去,柔聲道,“吃完飯再看,反正也不着急。”

念一笑道:“吃飯也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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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着急?”他搖頭,“你身子虛,該好好調理一下。”

聽得這話,她才放下衣衫,笑嘆道:“還說呢,這些天不是吃就是睡,都快養成豬了,再虛的人都讓你補好了。”

展昭只是含笑并不言語,滿滿的盛了碗飯給她。多虧楊都有錢,上回他說她身體不适,需得吃些補的,楊家就日日魚肉雞湯的伺候着,到現在看氣色也确實是好了許多。

念一捧起碗吃飯,展昭也盛了一碗在旁作陪,雖是随她一塊兒吃,他卻只是不斷挾菜給她,時不時才吃得一口。

“時姑娘,時姑娘?”

遠遠地聽到楊都一路喊過來,門并沒上拴,他推開門,擡眼看到他們在吃飯,倒怔了一下,赧然地撓撓頭。

“你們……在吃飯啊?”

“楊先生。”念一瞧了瞧展昭,把碗筷放下,忙站起來。

楊都趕緊擡手招呼,“不用不用,你們接着忙,我一會兒來……”

“沒事。”她微微颔首,“我已經吃好了,這段時日多謝楊先生幫忙,實在是感激不盡。”

“诶,哪裏的話,大家都是江湖朋友,莫同我客氣。”見她如是說,楊都索性也進門來。

“我今日找你倒是有一事。”

念一拉開凳子請他坐下,“不知是何事?”

“上回你們不是托我打聽那個劉豫的消息麽?”他正好喝口茶,“人是有眉目了,不過可惜啊。”楊都搖搖頭,惋惜道:“那人早就死了,大約是十年前吧,得病死的。”

“哦,原來是這樣……”

“你們找他是為了什麽?可否有我能效勞之處?”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念一淡笑,“楊先生不必介懷。”

她如今已經知曉自己的前生,能不能尋到劉豫早就不重要了。

瞧她不便多說,楊都也不欲多問,“行,若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這一代我熟得很。”

“好。”念一朝他款款施禮,“多謝先生關心。”

目送楊都走遠,展昭這才問她:“往後你打算去哪兒?”

雖離那晚已過去了幾日,他這些天也沒有提過,但總不能在這裏一直住下去。

“我也……我也不知道。”念一挨着床邊坐下,垂眸盯着地上靜靜看了一陣,忽然擡起頭,“你……你真的願意陪我去找變成人的辦法?”

“都随你。”他伸手将她鬓邊的散發細細撫平,淡聲道,“你想去找,我就陪你去找,你若想繼續尋找真相,我也會陪着你。”

她眸中擔憂:“若是一輩子……都找不到呢?”

展昭默了片刻,朝她笑道:“那我這輩子只能賠給你了。”

“你可會嫌我?”他輕聲問,“我的壽命就那麽幾年,會生病,也會老,說不定以後還會很難看……”

“不會。”念一迎着他目光起身,踮腳捧着他的臉,眼裏微閃,“你就是有一日變成老公公,我也不會嫌你的。”

展昭淺淺一嘆,擁她入懷。

微涼的體溫在胸前,像是春風一樣,有溫度卻又料峭清寒。

他至今也無法确定自己的抉擇是對還是錯,只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他終究不願讓她傷心難過。

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陪她走下去……

念一眷戀地埋在他懷中,食指往他脖頸的傷處輕輕拂過。

撤去了紗布,肌膚上的幾個牙齒的血印已開始結痂了,隐隐在發癢,她指腹又太過細膩,撫摸時愈發讓傷口癢得厲害。展昭定了定神,俯身在她嘴角上親了親,不動聲色地把她手取下來。

“對了,白玉堂當真陪着連翹去查無頭鬼的案子了?”

“我瞧他倆這兩天總是早出晚歸,想必是。”

念一從他胸前擡起頭來,懷疑道:“靠譜麽?”

展昭唯有一笑:“誰知道呢。”

鎮上,正買了一屜包子準備下口的白玉堂,忽覺鼻中一酸,偏頭就打了幾個噴嚏,連翹見狀,趕緊把包子護着。

“什麽天氣……”

“怎麽啦?”她湊過來,拿手摸摸他額頭,關切道,“你莫不是也病了吧?”

“不清楚。”白玉堂喝了口豆漿,咬着牙小聲嘀咕,“如果是,那也是被展昭那厮給傳上的。”

真是想不通,明明是連翹攬的麻煩,他幹什麽非得舍命陪君子不可?這查了三天,好處沒撈到,餓倒是餓了幾頓。

他夾了個蟹黃湯包,決心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的胃。

連翹吃了兩口,拿起筷子輕敲他的碗。

“別只顧着吃呀,你不是說兇手定在他的鄰裏之中麽?剛剛問了一圈兒,到底是誰殺了巴勇?”

“先別慌。”白玉堂不緊不慢的吃湯包,“吃飽了咱們再計較。”

“不計較,我沒胃口吃。”她咬着筷子兀自琢磨,“肯定是那個寡婦,她說巴勇老是對她動手動腳的,說不準是她忍受不了,所以一刀子結果了他!”

“刀子?”白玉堂含笑搖頭,“人可不是被刀子殺了的。”

“為什麽?”

“而且,巴勇是不是真非禮她還說不準。”他說着又夾了一個在碗裏,“你發現沒有?寡婦家裏的燈盞和那後生家的是一樣的。”

“一樣的?真的假的?”連翹皺眉回憶,然而完全想不起來……

“何止是燈盞,連茶碗和飯碗都是一樣的。”

“我回去看看……”

“诶,回來。”白玉堂一把拎着她衣襟,“你現在回去那不是打草驚蛇麽?我說是一樣的,還有假?”

連翹深信不疑地點點頭,“照你這麽說,這寡婦和那後生有一腿?”

“說不定,那個賣酒的老漢也有問題。”

連翹若有所思:“這寡婦和老漢也有一腿?”

“怎麽可能?”白玉堂白她一眼,“你瞧那寡婦的看我的樣子,顯然是喜歡相貌英俊的男子,如何看得上那老頭兒?”

“哦……”連翹想了想,驚恐不已,“你是說是那後生和老漢有一腿?”

白玉堂一口湯包噎在喉險些沒咳死過去,連翹好心的端茶給他,還伸手拍拍他後背。

“總、總而言之。”白玉堂揮開她,“這三個人都有問題,就是不知他們把屍首藏在何處。”

“這還不簡單。”連翹不以為意,“找人把他們家後院的土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個頭。”

入夜漸深,展昭靠在床邊閉眼眯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念一已然睡着了。

他仔細将兩邊的被角掩實,俯身滅了燈,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

吱呀一聲微響。

隔了好一陣,屋裏都沒有動靜,念一悄悄擡起眼皮,等了許久,确定展昭離開之後,她才從床上下來。

沒穿鞋襪,借着地上冰涼寒氣,一路回到鬼界。

這裏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從始至終都是陰暗的。

寝殿內,時音正坐在桌邊看書,不時翻開一頁,目光沒精打采的。

驀地有人在他肩頭上一拍,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接着翻書,約摸過了半盞茶時間他才反應過來,猛然轉過身。

念一還在低頭望着他手上的書,随即對他一笑:“哥。”

“你怎麽回來了?”他大喜過望,而後又扳下臉來,轉過身,“你還知道回來啊?!”

“這裏是我家,我自然要回來。”念一在他身邊落座,眼底裏神采飛揚。

盡管對她和展昭天天膩在一塊兒心裏極其不是個滋味,但見她并不責怪自己隐瞞實情,時音還是松了口氣,取了茶杯來給她倒茶水。

“你不生氣了?我偷偷把你記憶抽掉的事……”

“不氣了。”她接過茶杯,卻是滿臉笑意,“想明白之後,發現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反正也死了。”

時音微微一笑:“你能這麽想,那最好不過了。”

念一喝着茶,笑容未減,“時音,我已經不打算再查真相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你說得對,時隔這麽久人都死了,我還瞎折騰什麽。”

“哦?突然開竅了?”時音半是意外半是高興,拿指頭往她腦袋上輕敲,“真不容易,我勸了你這麽久可算起效了。不過你不能輪回轉世,可就只能繼續做鬼了,是難為你了一些。”

念一笑笑:“沒關系,我打算和展大哥一起去找可以變成人的辦法。”

他的手僵在半空,心裏驀地一緊,半晌縮回手指,咬牙問她:“變成人的辦法?會有麽?”

“展大哥說會有的。”

時音氣不打一處來,“他一介凡人,他說的就能信?!”

“找找看吧。”念一倒也沒放在心上,“天下那麽大,四處去走走看看,總有一天能找到的,其實就算找不到也沒有關系。至少過程比結果更讓人歡喜……”

“你!……”

他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咽喉哽咽得很厲害。

明明她就在自己身邊,一個觸手可及的地方,無論是側臉還是背影,五十年來看了不下千次。但是這其中的距離卻永遠像是萬水千山。

若很早之前他能開口,若很早之前他能說出來,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放逐淵裏,有人曾用千年的修為對他下了一個咒。

一個他曾經當做笑談的咒……

這是你活該。

你要吃我沒有關系,無所謂,感情是你自己踐踏的……

既然不言不語,那就一生都不言不語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別過臉去,咬了咬牙,“變成人的辦法,我會幫你留意的。”

念一從茶碗裏颔首看他,“真的?”

“假的假的。”時音沒好氣地瞪她,然後又輕輕嘆息,“上回你不是說受傷流血麽?說不準我對你施的術還有別的什麽破綻。”他抿了抿唇,“能變成人……也說不定。”

她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沒有辦法……

我也是才知道。

原來有許多事,是我無能為力的……

桌上的茶水漸漸涼透,不知她走了多久,窗邊忽有人戲谑地笑道:

“真可憐,守了那麽久的心上人,居然跟別人跑了。我要是你,就把那男的殺了,丢到放逐淵裏去,永生永世都不讓他輪回。”

他連頭也沒回,拎起茶壺來仰頭猛灌了幾口。

滿身鮮紅的女鬼攤手聳了聳肩,從窗邊悠悠飄過來,指尖在他臉上愛憐的劃過。

“別跟着那小丫頭了,咱們倆好吧?”

“我知道,你沒辦法說出口,我不一樣啊,我又不需要你說出來。”

時音皺着眉冷聲推開她,“一邊兒去。”

豔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偏偏要在他對面坐下,與他對視。

“時音,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

她唇邊帶笑,一字一頓道:

“後悔吃了你的兄長。”

他握着茶杯的手緩緩收緊。

相伴了這麽久,原以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有些話說不說出來也沒有關系。

只要她在自己身邊,像過去的五十年一樣。

但她終究不是自己。

那一個字,将他阻隔了多遠,似乎一生也沒有辦法走近她。

他的心意,她永遠都不會明白。

“是啊。”時音忽然長長嘆了一聲,那語氣讓坐在對面的豔鬼也微微吃了一驚。

他仰起頭,看着窗外沒有星辰也沒有明月的夜空,輕聲道:

“我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時音這惆悵的小臉,我都想給他配個 二泉映月 的BGM了。

媳婦沒了,尼桑沒了,修為也沒了,生無可戀,還不如去狗帶。

本文又名,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麽傻逼。。。

【感謝】

喵吉君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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