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墓碑】

到底是讓她服軟了,林氏心裏痛快,喘着氣冷哼一聲。

“往後你若是再敢對你姐姐這麽沒大沒小的,仔細我收拾你!”

慕詞偏頭看向別處,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

難得見她這麽冷靜,林氏一時納悶起來,兀自氣了一陣,沉聲道:“這丫頭,我要攆出去。”

慕詞聞言,總算是擡起頭來,語氣堅決:“不行!”

“不行?這裏是你說了算麽?”

“她是我的丫頭,自然是我說了算。”慕詞迎上她視線,“更何況她并沒有犯錯,為何要攆走?”

林氏瞪她道:“她偷拿東西,手腳如此不幹淨,還說沒有犯錯?”

“我說了,東西是我讓她拿的。”慕詞平靜道,“不如你也攆我走吧。”

“你!”林氏眯起眼睛,“你是在威脅我?”

“小姐……”巧兒忙扯扯她衣擺,示意她不要和夫人硬碰硬。

“沒有威脅你,我只是實話實說,本來你也不待見我,不是麽?”

林氏提醒道:“好大的口氣,別忘了我可是你娘!”

慕詞淡淡看她:“你不是。”

她雙目微睜,嘴角微抽,揚起手來又要打下去。

“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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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知此事與自己無關,展昭還是轉身走了進來,抱拳恭敬道,“若要查這偷東西的小賊,展某倒是可以幫忙。”

他一開口,慕晴便緊張兮兮地挪開視線看向別處。

“展大人?”沒想到他此時會站出來,林氏倒有些驚訝,偏頭看了慕詞一眼,不甘心地收回手,“這是我慕家的家事,不勞展大人出手。”

展昭微微一笑,目光溫和而堅持,“夫人何必為了點小事傷了一家人的和氣?若是鬧大了,讓慕大人知道,怕也不好。”

他一個外人,竟會插手管得這麽寬,林氏雖覺不滿,但話已至此,總得賣他幾分薄面。

“展大人此言也有理。”她狠狠望向慕詞,“反正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

聽她這麽一說,展昭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将事情弄得更加麻煩了,從前這種情況他向來不會多管閑事,方才也不知怎麽,不自覺就想把她說幾句話……

他略覺愧疚地看了看慕詞,後者卻尴尬地側過頭,伸手遮了遮臉頰。

她皮膚偏白,這一巴掌下去便紅得特別明顯。

等人群散了之後,展昭拉住巧兒将一小瓶膏藥放在她手裏。

“這個是……”

“上回你家小姐用過的。”展昭溫柔笑道,“也可以活血化瘀。”

巧兒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趕緊鞠躬:“謝謝展大人!”

“不客氣,照顧你家小姐去吧。”

“嗯!”

往回走的路上,她打開瓶子,發現這是嶄新的根本沒用過。

“想不到展大人對小姐這麽好……”巧兒喃喃自語,“小姐可真有福氣。”

累了一日,慕詞坐在妝奁前,輕輕撫上臉頰,被林氏打過的地方還有紅紅的一個印子,她手指漸握成拳……

“小姐……”

巧兒打好熱水,眼淚汪汪地走到她身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讓小姐受委屈了。”

慕詞搖了搖頭,“不怪你,就是沒你,她們也會想方設法找別的理由折騰,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可二小姐好歹也是老爺的女兒啊,夫人和大小姐竟這樣欺負咱們……”

她跟着慕詞三年了,見她吃過無數次的虧,哪一次不是這樣忍氣吞聲的,可大小姐非但不領情,還變本加厲。

半年前說是失足落水,府上明眼人都清楚這是誰做的手腳,人命關天啊,卻連個有膽子救她的人都沒有!

難得小姐如今醒來性子變得比從前強硬許多,但無論如何她也鬥不過林氏母女二人。

巧兒忽然咬了咬牙:

“這個公道,總有一天我會替小姐讨回來的!”

“你?”慕詞從銅鏡前轉過頭來,“你還是算了吧……莫要做什麽傻事。”

她拿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擦拭傷處,“別看她們現在得意,報應遲早會來的。”

“報應?要等報應,黃花菜都涼了!”巧兒怒氣沖沖地站起身,“小姐就是這樣委曲求全,才一直被她們欺負!”

瞧她這麽激動,好像比自己還難受,慕詞忍不住一笑:“怕什麽,我自有分寸,她們倆這報應是命裏注定了的,只等找個好機會真相大白,那時候才爽快。”

她這一番話,巧兒聽得稀裏糊塗。

“小姐……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慕詞低頭從抽屜裏拿出一小袋錢來,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這個你拿着。”

“這麽多錢?!”手裏沉甸甸地,她慌張道,“小姐你……”

“不是前些時候說你娘病得很重麽?”慕詞對着銅鏡取下首飾,“暫時用這個救救急吧。”

“我怎麽能收小姐的錢呢!”

“我的錢你都不能收,那你還能收誰的錢?”慕詞轉過身來,好笑道,“拿着吧,醫好你娘要緊。”

她捏着錢袋,怔怔呆了好久,“哇”的一下,淚流滿面。

“……你哭什麽……”

“我……”巧兒揉着眼睛,嗚咽道,“人家感動嘛。”

慕詞伸手撫摸她腦袋,笑道:“傻丫頭。”

晚上入了夜,北風越吹越急,等人都睡下了,慕詞才掀開被子輕手輕腳走到院子裏。

外面陰冷陰冷的,沒有月光,一只食風鬼正蹲坐在院中,仰頭張嘴喝着空氣進食,她拉緊衣衫搓着手走上前去搭話。

“請問……”

食風鬼仍張着嘴,似乎沒看見她。

“抱歉,打攪了。”慕詞走到他跟前,此刻對方才轉過頭來,半是奇怪半是不解:

“你在和我說話?”

“嗯……你認識時音嗎?”

食風鬼狐疑地盯了她一眼,搖頭道:

“不認識。”

“就是活了上千年,脾氣很不好,時常穿一件寬袖長袍的那個……”

它重複道:“不認識。”

居然會有不認識他的。

慕詞不死心:“真的不認識嗎?你沒去過鬼域?”

“鬼域,什麽地方?”對方撓撓耳根,“沒去過。”

想不到,竟有這樣孤陋寡聞的野鬼,她登時語塞。

“還有別的事麽?”

慕詞只好輕嘆:“沒有了。”

“那我接着吃飯了。”它歡喜地轉過身去,迎着風張開大嘴,滿臉的享受。

慕詞失落地看了看他,無奈地往回走。

這地方她不能再下去了,可是如今要怎麽離開……

時音。

她仰起頭來,仰望天空。

不知道他現在又在什麽地方。

上元前一天,展昭回到開封府将兩本已經翻閱完的案宗還給公孫策,正遇上他在和包拯商議宋夏合議的事。

“多謝先生借閱。”

“不客氣,小事而已。”

包拯因也擡頭問他:“展護衛,侍郎府那邊近況如何?”

展昭恭敬答道:“并無異樣。”

“那就好,等明日上元過後,你就撤一半的人走吧。慕侍郎想必也安心了。”

“是。”

“此番辛苦你了。”

各自寒暄了兩句,展昭知道他二人還有事要忙,便告辭退出書房。

包拯随手把他留下的那兩本冊子翻了翻,“咦?這都是多久前的案子了……”

“是啊。”公孫策替他整理桌面上的書,随口道,“說來也奇怪,展護衛這些年一直在查五十年前的那宗舊案,不知道是為什麽。”

“魏王反叛的事可牽連了不少人啊。”包拯輕嘆道,“這裏頭連大義滅親的人都有。”

“大義滅親?”公孫策把書立起來跺了兩下。

“嗯,據說當年朝堂上有一對雙生子同朝為官,魏王出事之前,其中一人寫過一封密折,向先皇揭發自己的兄長。”

“是為了自保吧?”公孫策懷疑。

“誰知道啊……”包拯搖頭苦笑,“畢竟都過去五十年了,也無從考證。”

這段時間忙于公事,很少回自己住處,展昭推門進去,就着桌上的冷茶喝了兩口,椅子還沒坐熱,忽覺腦後吹來一股冷風,似有什麽東西襲來。

他猛然擡眸,飛快用兩指夾住暗器。

“展昭!”有人一腳踹開門,咬牙切齒地走進來,“你總算是回來了!五爺我可是在這兒等了你三天三夜!”

一道白影鬼魅一般閃身上前,來者青絲飄逸,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怒意。

“白兄?”展昭放下茶杯。“怎麽有空到這兒來了?”

說起來他們兩人也快有一年沒見過面了。

“你還有臉問我?!”白玉堂連連拍了好幾下桌子,指着他鼻尖就問,“我還沒問你呢!你退出江湖就算了,做朝廷的走狗是什麽意思?你想錢想瘋了?”

展昭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把他手指撇開,糾正道:“包大人不是朝廷的走狗,我也不是。”

“可你做官,當官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白兄可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我說的不對嗎?”白玉堂忽然語氣一沉,“你莫非忘了念一當初是怎麽死的?”

驀然間,展昭神色一凜,眸中降下寒意:“我當然知道她是怎麽死的!”

“那你還替朝廷賣命?!”白玉堂冷笑一聲,“念一要是泉下有知,氣都能氣活過來。”

倘若真能氣活過來那就好了。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不欲跟他多做口舌之争,展昭提起劍往外走,“我還要巡街。”

“站住,想跑啊?”白玉堂摁住他肩頭,“我話還沒說完呢!”

他索性繞到他面前去,“你要當官也就罷了,居然還敢自稱什麽……什麽‘禦貓’!你這分明是在跟我叫板!”

說起這個,展昭亦無力嘆氣。

“這是聖上賜的封號,與我無關。”

“別拿那個皇帝來壓我。”白玉堂當即挽了個劍花抽劍出鞘,“武林上下都知道我陷空島五鼠,你還偏偏起這個稱號,不就是擺明挑釁麽?”

他無奈:“五弟莫以為誰都如你這般有閑暇有功夫,想方設法的挑釁別人。”

“廢話少說,咱們劍下見真章!”

話不投機半句動手是白玉堂一貫的作風,知他如展昭也懶得躲躲閃閃,索性和他打了個痛快,百招之下難分高下,正在此時,他手腕一轉将畫影推出掌心,展昭急忙側身,長劍貼着他的臉直直朝身後飛去。

不承想背後恰有個端茶水的衙役路過。

“糟了!”

白玉堂暗道不好,但見那衙役手忙腳亂地往旁邊躲,總算是避開這一劍。

一聲巨響之後,畫影劍深深沒入牆內,在空中輕顫。

展昭和白玉堂皆松了口氣,似乎覺得此情此景熟悉萬分,在原地裏靜默了許久,他倆才相視一眼,對望而大笑。

“走!”白玉堂一掌拍在他肩上,“喝酒去!”

上元這日,花燈如山如海,因為是一年一度的佳節,慕府上的侍衛也是輪班,夜裏大多出門看燈去了。

有外國使節前來朝拜,聖上賜宴,包拯應當會忙到深夜才得回府,盡管上次心中耿耿于懷,包清澄還是拉着展昭上街賞花燈。

滿街是奇術異能,歌舞百戲,吞鐵劍、吐五色水、旋燒泥丸子,看得人眼花缭亂。

“好餓呀,展大哥,你看那邊——”包清澄拖着展昭去吃元宵,後者不言不語,只得由她拉着。

還沒等走到小攤前,迎面就見到一個熟人走過來,包清澄雙目一彎。

“哎呀,是小詞。”

她撥開人群一手拉住慕詞笑吟吟道,“你也逛燈會?”

慕詞垂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一個人?”

“嗯。”

慕晴與她不和,自然不會兩人一起出來,京城她初來乍到也沒什麽朋友,除了帶個丫頭也沒有人可以相約賞燈了。

包清澄本想叫她一同游玩,但難得碰到展昭閑着,又不想錯過。

“那……那你好好玩呀,那邊有皮影,可有意思了。”

慕詞颔了颔首,有意無意朝展昭看了一眼,:“好。”

“慕姑娘。”他輕聲開口,似是好心地提醒她,“早些回府,不要在外停留得太晚。”

這番話聽得她心中五味雜陳,隔了好久,慕詞才輕咬着嘴唇點頭。

“展大人也是……”她望向包清澄,澀然笑道,“不打攪你們了。”

待她走後許久,展昭都偏頭在想事情,包清澄歪着腦袋看他,又不敢出聲打斷,隔了好一會兒才問。

“展大哥,我們去吃東西吧,好不好?”

展昭突然歉然看她:“你自己去吧,我得先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臨近開封城郊的位置,四周種的都是棗樹,漲勢很好,雖沒有入春卻有不少枝桠抽出來,樹下是一方矮矮的墳,修整得十分幹淨,幾乎沒有雜草。

遠處柔和的燈光淡淡灑在墓碑上,展昭伸手撫着碑文,緩緩蹲下身,在不斷吞噬的火舌裏,把一疊又一疊黃表紙放入火盆中。

包清澄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似乎從未見他露出過這等悲哀的神情,此刻也不禁感到一絲酸楚。

這黃土之下沉睡的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們之前又有過怎樣的曾經……

“展大哥……的妻子,對你很好吧?”她佯裝不在意地低頭放紙錢。

“嗯。”展昭淡聲道,“很好。”

“她長得很漂亮麽?”

“不知道。”

不知道?

包清澄聽着奇怪,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我已經……”耳邊聞得他長長嘆息,“快記不清她長的是什麽模樣了。”

展昭仰起頭來,似乎連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只過了四年,為什麽總是不記得她的臉,偶爾想要回憶的時候,也只是在腦海裏浮現出她的身影,別的什麽也看不見……

“就沒想過要給她畫像麽?”

“當時沒想過,後來也就忘記了。”他把手中最後的紙錢扔到火盆中,看着火舌竄上來,很快吞沒。

“燒這點夠麽?”包清澄關心道,“太少了吧?不如再去買一點。”

“不必了,燒了也沒用。”展昭站起身,順手也拉了她一把。

“為什麽?”他這麽惦記她,按理說不會連這點黃表紙的錢也舍不得花啊。

展昭一面往回走一面解釋:“她沒有屍骨,那不過是個衣冠冢。何況……就算是燒了紙錢,她依然一分也拿不到。”

“沒有屍骨?!”包清澄驟然愣住,忙追上他,“這麽說你沒找到她的屍首?那她說不定還活着呢?”

他搖頭輕嘆,只是苦笑并沒再回答。

因為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比起死,灰飛煙滅更令人絕望。

林間微風陣陣,由于是冬季,風呼嘯的聲音猶顯得清晰,像是何人在哭嚎一般。等周遭歸于平靜,棗樹後才有人腳步不穩地走了出來。

絲質的繡鞋踩在厚重的枯葉上,咯吱咯吱作響。

念一立在那座墳前,微弱的燈光照着石碑上的幾個字——

“愛妻時念一之墓”

她指腹從每一個凹凸處撫過,終于淚如雨下。

“這是我的墓……”

她哽聲道,“是我的墓……”

作者有話要說: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墓碑~~~~~

真不容易終于能更新了……

然而我又墨跡了一章,好內疚。。。

接下來就要展開激烈的角逐戰,上演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就我讓你嘿嘿嘿的年度精分大戲。

【話說。。。案子好像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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