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刑場】

入夜不久,慕府上有丫頭在踮腳掌燈,西邊的小院內,隐隐飄出一股幽暗的藥香。

病床上折騰了快十天,慕晴總算是漸漸轉醒,林氏捧着藥碗在旁小心喂她。

“慢點喝。”

“娘,這藥好苦。”她皺眉道,“我想吃蜜餞。”

“好好好,蜜餞早叫人拿來了,喝完了就給你。”林氏取出帕子來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汁。

湯藥喝了一半,慕晴咬了一口蜜餞,擡眼環顧四周。

“小詞呢?”

“誰知道她?”聽得此人名字,林氏立時沉下眉來,冷聲道,“眼下人家可是大忙人,哪有閑工夫關心你的死活,只怕是背地裏巴不得你醒不過來。”

說着,她拿帕子仔細給她抹去額間的汗,“還好我的晴兒福大命大。”

慕晴将蜜餞咽下,忽然看了看左右,語氣神秘:“娘,我和你說個事兒。”

見她表情古怪,林氏不由奇道:“什麽事啊?”

慕晴湊到她耳畔去,低低言語。

聽到後面,她臉色越來越差。

“什麽?!”

林氏滿目驚異:“你此話當真?”

慕晴猛地點頭:“千真萬确,我親耳聽到的,不會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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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讷讷地望着那藥碗出神,半晌才颔首,“先不着急,這些天我将紅箋放到她房裏去了,等過些時日你身子大好,再叫她過來問一問。”

“嗯,咱們得小心一點,萬一她會妖法……”

林氏擡手示意她不要聲張,慕晴連忙住了嘴。

“倘若真如你所說……”她放下碗,唇邊凝笑,“我們慕府可留不得妖魔鬼怪。”

三日之後,算着便該是巧兒行刑的日子。

天色陰暗,黑雲壓城,午門前站着不少看熱鬧的百姓,監斬官正坐在後,手指不時敲敲案桌,等得不耐煩。

念一和展昭亦在人群之中張望,表情和周圍的人截然不同,隐隐帶了幾分擔憂。

正在此時,囚車吱吱呀呀朝這邊緩緩駛來,車中的人是個年紀尚小的女子,身子嬌弱,發絲淩亂,囚衣也是髒兮兮的。但她的神情卻與這身打扮不符,手撐着頭,百無聊賴地瞧向別處。

“啊喲,這麽小的姑娘,要斬了多可惜,是犯了什麽樣大罪啊?”旁邊有人指指點點。

“據說是殺了人。”

“還殺了兩個。”

“啧啧……”那人搖頭,“真看不出來。”

念一皺着眉,輕抿住唇。展昭側目看她,從袖下伸出手來,将她手握住,十指相扣。

下了車,兩個捕快将人犯推上刑場,監斬官擡頭瞧了一眼天色,又同旁邊的主簿對視颔首,随後從簽筒內抽出一支來,“啪”的一聲扔擲在地。

“時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得了令,自肩頭取下大刀來,就着旁邊的酒飲了一口,盡數噴在刀刃上,日頭一照,寒光閃爍。

尹巧兒聽得背後“噗”的噴水聲,很是嫌棄的扭過頭來,盯着那沾滿他唾液的刀刃,似乎欲言又止。

“轉過去!”劊子手摁着她腦袋。

“你這刀快麽?”盡管他身子十分壯實,尹巧兒卻還是擔心,“不會一刀下去脖子還連着肉皮兒吧?”

“你放心。”劊子手往掌心呸了兩下,“俺們幹這行都有十年了,從沒失手過,保證你當場斃命。”

“得了吧,腦袋掉下去還得有個半刻才會死透呢。”

“你少說廢話。”

因怕誤了時辰,劊子手出言喝止,随即把她頭發撩開,兩手握着刀柄,準确無誤的,朝她脖頸處砍下去……

鮮血四濺,在場的圍觀群衆皆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頭滴溜滴溜地滾到刑場一角,跪在地上的無頭屍體很快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念一低低向展昭道:“你趕緊去将屍首收回來,半個時辰之後紙人就要現行了。”

“好。”

通常應是死囚的至親前來收屍,但崔氏行動不便,由開封府代勞也是合情合理,展昭與那監斬官略言語了幾句,後者也沒有為難,很爽快地便同意他把屍身領走。

待四周百姓散盡,念一才走到角落處,蹲下身去看時音,後者正倚着牆而坐,擰眉不住摸自己的後頸。

“怎麽樣?”

“怎麽樣?還能怎麽樣?不就是又死一次咯。”他啧啧嘆氣,“這腦袋搬家的感覺真是讓人不爽。”

聽他這麽說,念一也伸手往他脖頸上揉了揉,歉然笑道:“辛苦你了。”

任她指尖在肌膚上輕輕揉按,時音閉起眼睛來,頗為享受地彎起唇角。

“知道我辛苦就好,可別再出什麽亂子了,成日裏就數你事最多。”

只要她還在,便是再給他惹什麽麻煩,再有什麽難辦成的事都不要緊。

就算想變成人,想和展昭在一起也都無所謂。

只要還能看見她……

“知道了。”念一微微一笑。眼下巧兒已經在衆人面前“死”去,縱然往後在出現,也不過是被當做容貌相似人罷了,更何況,時間一久,也沒人再記得此事。

開封城郊外,官道石亭旁,一架馬車停在樹邊,棗紅色的駿馬正低頭咯吱咯吱在嚼地上的青草。

“這些盤纏你拿着。”念一把手裏收拾好的包袱遞給她,“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和你娘好好過日子。”

“小姐……”巧兒哭得滿臉是淚,一時連手也忘了伸出去,念一只好把東西塞到她懷中。

“小姐,你對我這麽好……叫我怎麽報答你啊。”她怔怔抱着包袱,只顧着流淚,“我……我給你磕頭了!”

她說着,忙把包袱給她娘,利利索索地朝念一跪了下來。

“謝謝小姐!”

然後又對着展昭。

“謝謝展大人!”

念一同展昭皆覺尴尬,趕緊俯身扶她。

“你別這樣,快些起來。”

巧兒眼中蒙着淚水,已然不知怎樣感謝他二人才好。

“我……我都不知道,我還能活着,我的腦袋還是我的腦袋……小姐,展大人……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是真的,這不是夢。”念一溫柔地給她抹眼淚,“好了,別哭了,難得能重生一次,要開開心心的才對啊。”

“嗯!”巧兒拼命收住眼淚,重重地點頭,“嗯!我一定會很開心的活下去,不會辜負小姐的!”

“時候不早了。”眼下進出城的車馬和行人不多,再過一陣若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展昭環顧四周,提醒道,“先上路吧,等安頓之後再寄封書信回來。”

“好!”巧兒胡亂用袖子抹去眼淚,笑道,“一定會的,小姐和展大人往後成了親,可別忘了來看看巧兒啊。”

念一伸手往她鼻尖上一捏,含笑:“又胡說,快扶你娘上車吧。”

巧兒剛準備打簾子進去,忽然又下車來,拉着她滿眼不舍。

“我就走了,小姐你可一定要當心夫人和大小姐啊。”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看見展昭在旁,巧兒沉思半晌,也覺得是自己多慮,畢竟小姐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她的身邊有很多人,足以讓她安穩的過完這一生。

送走了巧兒,念一總算是松了口氣,回家的路上,她悄悄偏頭去打量展昭,很明顯能看到他眼底下有一圈青黑,想必近日也是因為此事勞心勞神。

“展大哥……”

“嗯?”

“沒什麽。”她垂首笑道,“謝謝你幫我。”

“慚愧,我什麽也沒做。”展昭無奈地笑笑,“是時音幫的你。”

“你們兩個我都應該謝。”念一和他雙手相握,慢悠悠行在街上,“兩條人命,我早就明白巧兒沒法減刑,一開始還那麽為難你,現在想想是我不對。”

展昭輕聲問她:“不怨我麽?其實……若當初我有意放走她,也不是不行。”

念一聞言笑起來:“那你會麽?”

他搖了搖頭,笑而不答。

“你身在開封府那麽多年,恪盡職守,名聲這麽好。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她說着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兒,“又怎麽會怨你。”

四年後醒來,在江南偶然聽到他已入公門,她又是驚訝又覺得仿佛在意料之中。

——“你是人,一定要替生者着想,替死者伸冤……”

那時所說的話,到現在她還記得……

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感動,念一不自覺将手指微微收緊,很意外的,展昭的手也跟着她收緊,握得十分用力,像是害怕突然間會消失一樣……

“咳。”

兩人正各自出神,迎面卻看到剛從外歸來的慕顯,展昭愣了一瞬,趕緊把手撤了回去,抱拳施禮:

“慕大人。”

慕顯冷眼盯着他,又皺眉瞧了瞧念一,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父親。”

“詞兒,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和展大人在街上閑逛?展大人平日裏公務繁忙,你可知這般會打攪到人家開封府辦案的!”

明着雖是訓斥念一妨礙公務,但他二人皆聽得出來,慕顯這話分明是對展昭說的。

“是。”念一只好低頭認錯,“女兒知錯了。”

他低低喝道:“還不快些回房去!”

“是。”

寄人籬下實在無法,她欠了欠身,又不舍地深看了展昭,方才離開。

“今日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行刑。”展昭向慕顯解釋道,“小姐與尹巧兒主仆情深,故而前去送行。是展昭唐突,未能向大人請示。”

“展大人這麽說就客氣了。”慕顯嘴角微笑,言語間卻透着不滿,“不過小女畢竟尚未出閣,這孤男寡女并肩而行,叫外人看去了,可會被說閑話的。”

“慕大人說得是,展某失禮了。”

原地裏慕顯又意思意思同他寒暄了幾句,眼見時候不早才告辭回府。

大門被慕家家仆輕輕掩上,展昭搖頭嘆了口氣,心道:看樣子他得盡快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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