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回見她,那個熱情的夏天,她簡直燦若夏花
周五,處理完手上所有工作,他準時到家。打開電視,拆開剛帶回來的新鮮蛋糕,他在靜靜等待八點到來。
她是第三位出場的,孤孤單單一個人下電梯,候場,最後上臺。一身白色外套,黑褲子,造型幹練,但妝容并不貼切,臉失了血色,唇卻紅得刻意。因常年戴着眼鏡,這次摘下,眼妝十分要緊,可化妝師明顯出了差錯,她的眼睛裏并沒有多少神采,眉始終舒展不開,似乎心頭陰雲密布,這讓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愁苦,少了一絲灑脫。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緊張不安。
他也知道這次的編曲是梁翹柏,這兩首歌串得很妙,然而精致有餘,野心不足。
她選這兩首歌,不知道是對過去八年的總結緬懷,還是要就此告別過去,不過他心裏很清楚,這一場唱下來,她要花多少倍精力,用多少場精彩絕倫的表演,才能換回一句客觀公正的評價。
最後一個尾音結束,他把蛋糕上甜膩的奶油全都抹掉,然後才切了一角,開始品嘗。
他不喜歡甜食,不過,他喜歡蛋糕。
1.解脫(下)
——每一只蝴蝶都是從前一朵花的精魂,回來尋找它自己。
八年前的影音資料,網上的全都不甚清晰,還好他當年刻錄下來,拿了光盤,去負一層的影音室播放。
一整面牆都是她,她笑起來有一對淺淺的酒窩,話不多,即使別人有意引導,也很少能說出一句完整的,中間還要加好幾個“呃……”
他把她比賽期間的所有作品,從海選到決賽,全都看了一遍,直到淩晨四點。
已經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甚至他記得她每一個表情、動作,他當然記得,那個夏天,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場生離死別。
他還記得他是怎麽被一通越洋電話叫回家的。起初他不以為意,母親多次讓他回去,什麽理由都勸過了。父親早不跟他聯系,他在美國三年,父子倆從沒通過話。
然而這次,是父親親自打了電話來,他說母親病危了。
起初他是不信的,一個月前他和母親剛通了電話。然而父親雖然威嚴不減,聲音卻瞬間蒼老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三年的時間太長,連父親的聲音都變陌生,一剎那的無言,他決定回國。
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醫院,看到母親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氣。
Advertisement
護工在給她削蘋果,她倚靠在床頭,津津有味地看電視,直到他進門,才回過神。她笑眯眯拉着兒子坐下,看起來精神不錯。
“這女孩子真乖。”
他循着母親的視線看過去,電視上那女孩,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短頭發蓬松可愛,正在唱《解脫》,一開嗓就十分打人,他這幾年在美國進修音樂,也碰到不少好嗓子,然而女歌手這種唱法,确實不多見。
“她還喜歡籃球,你在美國這些年,找得到人打比賽嗎?”
“嗯。”
接下來每周五,他都會準時陪母親看直播,最後那段時間,直播總是到很晚,他擔心母親的身體,只允許她看到十點,然而每次她都執意看完。
他看得出,母親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究竟為什麽喜歡,他始終不知道,只是每次看到她,心情就會莫名放松,她的微笑很治愈,反應慢得可愛,有時候遇到很難回答的問題,不知道搪塞過去,而是認真去想,然後慢悠悠開口。
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陪伴母親過完這個夏天,她差不多該痊愈出院了,然後他就重新飛回美國,日子還是照常繼續,而那個女孩,也只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
然而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一切都面目全非。
總決賽那天晚上,母親病情告急,進了手術室,整整五個小時,他守在外頭,最後醫生出來,十分歉疚,只讓他進去,趁着人還沒走,說兩句話。
母親賴着最後一口氣,說話斷斷續續:
“不要恨你、恨你爸爸,音樂暫時、放一放,回來幫他吧,他、他老了,父子哪有隔夜仇……”
他點頭,母親最終走得安詳。
那個熱情的夏天随着一把大火悄然結束了,從墓地一路疾馳回家,他把機票扔出車窗,任它飛舞旋轉,最終塵埃落定,落在他看不見的遠方。
而從美國背回來的吉他,被他塵封在地下室,常用的那只話筒也一并束之高閣,不見天日。
八年了,他再也沒有開口唱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