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汪一明醉得像條落水狗,臉上濕漉漉一片,車裏開足了冷氣,他還是熱到汗流浃背,水珠從發根向外滲出來,抹一把臉,狼狽至極下了車。
“碰”一聲,摔下車門,他搖搖晃晃走到林穎家門口,站定之後,整了整衣裳,臉上的豬肝色未消。此刻雖然是盛夏的尾巴,周身卷起的風卻依舊裹着熱浪,暈眩欲嘔,悶熱的天簡直要把人逼瘋。他的胃裏彌漫着酒氣,仿佛竄入四肢百骸,整個人受了酒精的作用,終于無所顧忌,拳頭重重砸在鐵門上,手起聲落,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駭人。
出來開門的是照料林穎生活起居多年的阿姨,從影後剛出道沒多久,就跟着她,對汪一明與她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看得比誰都透徹。從圍牆栅欄中看到來人之後,她心中一驚,折回去告訴林穎,汪一明來了。
林穎正坐在客廳裏漫不經心刷甲油,聽了這話,刷頭按在指甲上,力道愈深,久未離開,等移開刷子的時候,拇指蓋上留下了一個坑。
被風幹了,就要花費更大的力氣,撕裂剝離,才能恢複原狀,這是為作踐自己而付出的代價。
“十言盛世也沒落了,他這麽早就抽得出時間過來。”
汪一明進屋的時候,林穎沒有像平日一樣,起身去迎他。直到這個男人帶着一身酒氣走到沙發邊,她才平靜道:
“坐吧。”
林穎其實很怕汪一明,如今再矜貴的身份,也擺脫不了靠汪一明上位的事實。演技不如床技,在娛樂圈裏也着實尴尬,沒有汪一明背後的十言盛世支撐,她的影後頭銜恐怕早就名存實亡。
但是女人一旦憤怒起來,無端就有了勇往直前的勁頭,林穎這樣的女人,經歷了流産和豔照兩種風格迥異的人生低谷,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擋住她對汪一明的恨意。
汪一明畢竟是個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直覺今日的林穎不對勁,話也不多說,只等她攤牌。
誰知她不說話,只是扔了一沓照片在桌上:
“你的三流小明星,花重金制作專輯,給影視資源片約,上熱門綜藝混臉熟,我都沒有意見。但是,汪老板你貴人事忙,有時間抽身陪新歡,卻沒有心思細想一下,豔照和視頻,究竟是從哪裏流出的。”
汪一明的酒頓時醒了大半,循着茶幾望過去,那上面鋪滿了照片,一張一張:出于難得的新鮮勁頭,殷勤接送小花旦;倆人如膠似漆,深夜進出他位于京城郊區的豪宅;小花旦在豔照事件爆出後不久,低調戴上鴨舌帽,穿着T恤,聯系平日相熟的狗仔見面,照片裏給了他一個棕色大紙袋,汪一明能想象得出,這是給足了錢讓他出去避風頭……他的臉色從豬肝變作鐵青,大概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戲弄和羞辱。十言盛世的公關危機源于豔照,而豔照的來源……由此看來無疑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無力還擊。
很快,他将視線停留在小幾角落的一組照片上,沉默片刻,同時擡起手示意林穎不要說話。
那天,他送小花旦去京城最好的錄音棚制作即将上映的電影主題曲,他也聽她提過,某個唱功一流的女歌手在此錄制新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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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照片的主角是他和小花旦,背景卻是女歌手和……這不可能!他們毫無交集,八竿子打不着,更何況照片模糊,又不是正臉,很難判別。
“你怎麽會有這些照片,前後時間相差很遠。”
林穎冷笑一聲:
“第一次拍到你跟她,是在錄音棚外頭,當時心裏有數,原本是想睜只眼閉只眼。後來出了事,才又請人繼續,果然看到她打發狗仔離開圈子。中間斷掉的這段時間,就當我自掘墳墓好了。”
八月初,天光漫長,酷暑難耐,她睡到中午,暈暈乎乎爬起來,前一晚的活動結束之後,已近淩晨,最近都是這樣晝伏夜出的狀态,她覺得快要撐不住了。
不想接電話,不想說話,想要獨處。坐在客廳裏,拉上所有窗簾,看一下午碟片,或者閉上眼睛放空腦袋,靜靜聽歌,不必在意歌詞,也不用追究是否押韻,要麽讓她立刻清醒,要麽讓她放肆混沌。
可惜微信提示音驚擾了她,劃開解鎖碼,他向她預約下午四點以後的所有時間。
“不行。”簡短有力的兩個字,封殺了他的一切後路。
“?”他當然不甘心,隔着手機屏幕,猜想他的小朋友一定是剛醒,只來得及揉了揉眼睛,起床氣還沒消,難怪不想理他。
“游泳去!”她放棄打字,難得按住語音鍵,一字一頓送了他這句話。
潛入水中不過幾秒,透過淡藍色的水面,她看一切都是經過折射的,蜿蜒歪曲;她聽到嗡嗡的聲浪,仿佛被封印在透明玻璃罩中與世隔絕,除了自己的思維意識,處處失真。
她覺得自己是一只四處游蕩的水生動物,不必看不必聽,跟着意志随心所欲,偶爾鑽出水面透透氣,趴在泳池邊輕輕喘息,伸手抹掉眼睫上不斷顫動的小水珠。一伸手,夠到孤零零躺在岸邊密封袋內的手機,對着鏡頭做出惬意模樣,連拍幾張,然後再一個轉身,投入碧波蕩漾的水底裏。
等玩夠了水,她踩着梯階走上池邊,一手拿了幹淨的毛巾擦頭發,另一只手下意識去摸頸後的系帶,雙手合力将它紮得更緊一些,浴巾披在身上,将胸腹嚴嚴遮住,連初現端倪的馬甲線也被隐去了。
其實完全不必拘束,她是刷了VIP卡進來的,這間泳池寥寥無人,除了當值的巡邏員小哥低頭繞着泳池轉圈,半天下來,再無旁人了。
她去了休息室,網瘾少女的手機終于徹底回歸,滑動界面仔細一看,一共出現了五個未接來電。
不管來電,反而先打開微信,他的倒數第二句話是:
“哪一間游泳館?”
得不到回應,隔了五分鐘,又發來最後一句話,距離現在早過去一個多小時:
“收工了,我來接你。”
她将濕發紮成一個小揪揪,視線掃過屏幕,想象他一本正經說出這些話的樣子,決定使壞作弄他一下。
她不是一個擅長自拍的人,亦懂得克制,就算倆人已親密無隙,從頭至尾寸寸都細細吻過,她也常常不知所措,臉熱心跳。
但是捉弄他的決心堅定不移,日月可鑒。她打開相機模式,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忽然将攝像頭對準後背,略微舉高至發頂,角度傾斜,“咔嚓”一聲,拍完後嫌棄到不肯多看一眼,連同先前的幾張一道轉發給他,末了還附上一句調皮話:
“水裏好涼快!”
他收到照片的時候正在召開臨時會議,偌大的會議室內鴉雀無聲,只有首席運營官在PPT前滔滔不絕。
坐在臺下,打開微信的時候,他的臉色就變了。瞳孔微縮,一張一張翻過去,她對着鏡頭,一只眼睛被水迷得緊緊閉起來,另一只眼睛帶了笑意,呈一輪月牙無聲望着他。池水清澈,他毫不費力就能看到她單薄身體上覆着的泳衣樣式和顏色,只是在水下,再去探尋細節,就什麽也看不出了。
直到翻開最後一張,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鮮少自拍的緣故,她攝影技術一向超凡,這次卻匆忙收尾。
隔着屏幕,他看到一整片白皙的後背,大概是肩頸後的系帶纏繞太緊密的緣故,她的背部隐隐約約有了惱人的紅痕,一直延伸至腰際,再往下他就無從知曉了。
将照片放大,再放大,手指摩挲曾經虔誠親吻過的蝴蝶骨,覆上黑色系帶下觸目驚心的紅痕,像是開在皚皚白雪裏的泣血彼岸花,禁欲的人亦要立地成魔。他心底裏嗜血的欲念沖破閘口,一發不可收拾。如果她在眼前,他恐怕要忍不住用尖利的牙齒觸碰她,逾越底線,沿着紅痕游走到更多不可言說的地方。紅痕又生紅痕,印記再添印記,這是屬于肉食動物嗜血的本性。
關掉手機屏幕,他下意識對林助招手,讓他将會議室溫度再調低一些。
“這已經是最低溫度了,大部分同事甚至穿上了外套,您……很熱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或許是聯想到他最近工作繁重,剛從外面頂着烈日回來,冷熱交替,林助唯恐自己的Boss中暑,小聲詢問。
想到她,咬牙切齒,簡直要把人揉碎了,才能一解身體深處抓心撓肝的絕症。別無他法,他只好揮了揮手,就此作罷。
她常常把電話調成靜音,戲谑自己接電話全憑緣分。原本以為五個未接來電全是他的,發完了微信,回過頭去看,才發現杜華連打了三個電話給她,相隔不過一分鐘,來勢洶洶的樣子。
她享受現下難得的靜谧時光,慵懶地半眯着眼放空片刻,喝了一大口果汁,鼓着半邊臉,最後還是半坐起身,回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