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鋒芒

? 夕陽斜沉,最後一縷淡金色的落日沉入天際,巍峨的宮牆,明黃琉璃瓦在一點殘陽之下,泛起暗色的光澤。

高高的宮檐回廊上點起明亮的宮燈,身披甲胄的侍衛,手中鋒利孤寒的長戟在溫暖的光芒下,像是籠上了一層血色。

含元殿內一片靜谧,描金的紅燭将整個大殿襯出幾分溫暖安逸,厚重繁麗的地毯鋪就在地,掩蓋了來者細碎的腳步。

蘇四娘站在階下,低首斂眉,恭敬地向高階之上行了大禮,跪伏在地一動不動。一室安靜,只有燭花偶爾爆裂出的細微響聲。

高階之上,繡着金色團壽的紫色绡帳,半遮半掩的露出其後的檀木大案,案上的三足描金香爐,升起的薄煙籠城細細的一縷,純正淡雅的伽南香氣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舒心安寧。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持着紫毫毛筆,蘸滿正紅辰砂的筆尖在攤開的奏章上留下蒼勁有力的字跡,桌案之後的人聞言,手一頓,擡手将奏章合上,丢在一邊,低沉清冷的聲線宛如初春裏裂開的湖冰,幹淨凜冽——

“蘇女官,免禮。”

蘇四娘聞言,規規矩矩的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這幾日,李小姐的禮教學的如何?”

被問道話的蘇女官上前一步,恭聲答道:“回陛下,李小姐天資聰穎,學的很好。”

高階之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手指沉穩的敲了敲細膩光滑的桌面,暗色的桌案襯出手指白的驚人,他狀似漫不經心的開口:“情況如何?”

蘇四娘面色如常的回答:“并無異常,陛下。”

在燭光下垂手的女人,陰影遮住了表情,蘇四娘皺了皺眉,語氣沉着,“陛下,卑下雖未見李小姐有何異動,但她語言怪異,行為獨特,實在是……實在是遣詞造句,聞所未聞。”

男人笑了笑,低沉的笑聲在大殿裏回響,“有趣……”他收了笑聲,語調平淡的命令,“跪安吧,別讓她疑心。”

蘇四娘行了禮,恭敬的退出大殿。

這時,殿側的大窗被人一腳踢開,夜風忽來,,燭影搖曳。

來人大大咧咧地跳上高階,胡亂的行了禮,李府普通侍女的衣服在燈火下顯得平凡普通。

“禦制楠木雕花窗,內造局,十兩。”

男子頭也未擡,只是随手重新打開一本奏章,冷淡的說。

那人“嗷嗷”的撲到男子腳下,擡起可憐憐巴巴的臉,眨眨眼:“陛下,不要鬧了,月俸都扣到下個月啦,啊啊啊——要!餓!死!了!”

男子平靜的表情簡直就要保持不住,略嫌惡的将人一腳踢開,懶散的将手中的奏章扔到處理好的那一堆裏,他微微側頭,柔順的長發從肩膀滑落而嘴角勾起一個含着嘲諷的笑。

“——天璇”

被點到大名的人,在聽到自家老大似笑非笑的聲音後,默默地松開抱大腿的手,乖乖站好。

“天樞快回來了。”

“咩?”

被叫做“天璇”的人擡頭一臉無辜疑惑的與自己老大四目相對,搞不清老大突然為什麽提到了天樞……

“……”

過了一會兒,天璇突然明白過來,天樞是他們之間管月俸的……

男人似乎有點不耐煩,“啧”了一聲後,加重語氣問了一次,“你不看好‘棋子’在這裏幹什麽?”

被叫做“天璇”的女子委委屈去的扁了扁嘴,含糊的嘟囔道:“呸,您的‘棋子’一個月快被人毒死個百八十遍了……喏,這個月第十六次。”說着,就像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身上什麽地方摸出來一套茶具,重重地放在桌上,附加一個冷哼。

放在桌上的茶具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着溫潤的光。

皇帝陛下悠閑地隔着絲帕捏起一只茶杯,漫不經心的看了幾眼,烏黑的眼眸中劃過一絲寒色,冷聲道:“南德皇宮裏的秘藥……”說着,将價值萬金的茶杯像扔石頭一樣扔回桌上,“真是難為他們了,加上這套瓷器,真是愚不可及……”

這時候,天璇已經站了起來,她的臉上已經收起了之前的跳脫,帶上點冷然肅殺,“陛下,這件事屬下會交給玉衡,看來狐貍尾巴已經露出來了。”

天璇語畢,大殿內落針可聞,沉默了一會兒,高臺之上的人似乎像沒聽到她的話,只是回道:“你怎麽還在這兒。”語氣裏沒有絲毫疑問。

天璇知道自家老大開始攆人了,又變回了嬉皮笑臉,仿佛剛剛凝重的氣氛只是一場幻覺,她賤兮兮的湊到老大面前打聽小道消息:“陛下,聽說您和‘未來的皇後’感情深篤啊,屬下好奇得很這李小姐才找回來三個月,陛下這感情是怎麽建立起來的啊?”

皇帝陛下對着這個向來有點不着調兒的屬下有點無奈,清俊的臉龐上浮現一絲無奈,“天權回來沒?”

穿着侍女服飾的的女人有點弄不清自家老大到底要幹嘛,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知道啊,屬下一直跟着‘棋子’,他回來了嗎?南德不是挺遠的?老娘的南德桂梨酥呢?!”

皇帝沒有理會自家看起來少根筋的屬下語氣淡漠的說:“天樞在西赫,天玑在北元,天權在南德,從他們分別傳來的訊息看……”

男人擡起頭,宛如南海深處的烏黑骊珠一般的瞳孔在橘色的燭火下,泛着朦胧光澤,一字一頓闡述:“皆沒有她存在過的的痕跡。”

天璇一驚,神色驚異,失聲道:“這不可能?!”

“這沒有什麽不可能。”男人淡然的回答,“天樞他們查不出此女身份,白紙一張反到方便。”

說着,他話語一頓,眉眼上帶出點疲憊,“孤虧欠老師的事,這幾年總是寝食難安,有些事總要有個了結。”

話說到此,天璇早已反應過來,聽起主子提起陳年舊事不由皺眉,轉念一想,狡黠的笑起來:“那陛下是想在這張白紙上畫花鳥魚蟲還是山水人物啊?”

“此女是關鍵。”皇帝沒有理會天璇話語中的揶揄之意,擺擺手,開始攆人,“回去看好你的‘棋子’,有些事不必孤多說,你自當明白。”

天璇聞言撇了撇嘴,嘟囔着說:“臣遵旨,陛下。”說完,一邊略煩躁的扒拉了一下頭發,一邊跳上窗沿,打算按原路返回時,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線——

“內造局,10兩。”

正在提氣施展輕功的皇帝親衛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腳下一頓,人仰馬翻的摔在花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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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四月的昭城,褪卻了餘冬的寒冷。寬闊的青石街道兩旁種着高大整齊的桑樹,鵝黃嫩綠的新芽,半卷半舒。

路兩旁的商家小販,熱鬧的叫賣。花燈滿城,游人如織自是一番良辰美景。

東唐的皇宮依山而建,傍水而造。自東唐□□年間起建,由各朝皇帝不斷修繕而成,太宗親定為“秉德宮”——巍峨的宮宇在無數明亮的宮燈下愈發的恢弘大氣,像是天上的神祗,引人頂禮膜拜。

戌時三刻,正是東唐內宮守衛換班的時候,面容肅殺的羽林衛邁着整齊的步伐護衛着這座晝夜不停,精妙運作的龐大東唐權利中心。

秉德宮的西北角,鵝黃微青的垂柳圍着一泊清澈明亮的湖水——落清池上籠罩着幾分薄薄的水霧,嬉游得鴛鴦成雙入對,帶起點點漣漪,連着遠處點翠青山,映着一旁的雕欄畫棟,恍若天宮仙境。

元福自十二入宮,至今也有是數十年光景,從一個無品階的小小武侍,一路遷升到內宮侍監,其中機遇險惡不足為外人道。

此時曾經風光無限的元侍監,正滿額冷汗,臉色蒼白一瘸一拐的沿着落清池疾行。夜風微涼,元福緊了緊身上的外袍,低聲咒罵幾句,卻絲毫不敢放慢自己的步伐,謹慎小心匆匆的向一處宮殿走去。

含涼殿裏居住着東唐皇帝唯一嫔妃——元貴妃。

元清潇家世顯赫,其父元林是東唐元氏門閥家主,元清潇是他的唯一嫡女,從小便備受寵愛,性子養的有些任性嚣張。自元貴妃十六嫁與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皇帝,雖無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實,風頭無量。

元福走到門廊之下,拉住了一個眼熟的小宮女,讓她去代為通告含涼殿裏的風儀女官,自己則垂手立于門廊之下,靜靜等待。

莫約過了一刻鐘,一位女官挑簾走了出來,元福一見來人便滿臉堆笑的向她行禮:“德音姐姐安好,小子有事回禀貴妃娘娘,不知娘娘是否得空?”

那名叫德音的女官清秀可愛的臉龐上聞言浮現出淺淺笑意,竹青色的襦裙微動,引着來人向裏走去,“主子正好得空,元侍監随我來吧。”

兩人走過幾道抄手游廊,穿過中庭。

四月的天并未回暖,含涼殿裏青石白玉鋪就的庭院,鮮明嬌豔的芍藥明豔若火,在這春意未起的四月裏,氤氲着隐約花香。緋紅的花朵像是初春中的一抹朱砂,微風掠過,碎紅滿地,像一場不合時宜的盛宴之後的滿地蒼涼。

元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敢漏出絲毫詫異,只得低頭匆匆跟随。

“元侍監,請。”德音一手掀起珠簾,微微躬身,請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入內。

淡紅的團福元福緩步跟着含涼殿的風儀女官走進內殿,低首斂眉,生怕行之踏錯,惹得殿內之人不快。

駝絨地毯鋪滿地面,及地的薄紗幔帳無風自動,元福忍不住擡眼瞄向簾內,只隐約看見在重重羅紗珠簾之後,深紅色玲珑身影半倚在月白色的美人榻上,描金緞紅的瓷爐上袅袅盤旋着一縷淡煙。

只看了一眼,元侍監急忙垂下眼,忍者股間劇痛跪伏在地,恭謹小心得問安:“奴。元福問元貴妃安,貴妃娘娘萬福。”

過了好一會兒,元福沒有聽見榻上之人發話,明明內廳之內被炭火烘的溫暖如春,卻仍是驚出一身冷汗,一滴汗水從他額頭緩緩滑落在褐色的衣領上,浸出一點深色痕跡。

終于,簾後出來一道女聲,不同于韶齡女子的婉轉清麗,反而有幾分低沉微啞——

“說吧。”

元福連忙又磕了一個頭,聲音還算平穩,“小子元福,早年入宮,幸得貴人垂憐,也在內宮得了個一官半職……”

簾後的元清潇似乎不太耐煩,不輕不重的“啧”了一聲。

跪在地上的元侍監冷汗津津,語氣依舊平穩但迅速的挑出重點,“今早小子得了宮外的信兒,要将此物交于貴妃。”說着,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雙手奉上。

珊瑚珍珠相串而成的珠簾發出叮咚的響聲,塗着猩紅丹蔻的白皙指尖捏着一只錦囊——元清潇半垂着眼,表情帶着譏諷,漫不經心的開口:“本宮平日裏并未見過你,這此怎麽讓你來見本宮?”

元福聞言,誠惶誠恐的如實說道:“小子入宮時間雖不短,但一直得貴人相助,小子一直無以為報,這次宮中因為帝後大婚,守衛比平日裏多了一倍,小子這才得見娘娘。”

“這裏沒你的事了,跪安吧。”元清潇微蹙着眉,淩厲的鳳眼中染上幾分涼薄冷意。

半倚在榻的元貴妃聽着門開合的那一聲“吱呀”,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錦緞繡囊,最後滿臉不耐的将手中的東西扔進炭盆之中。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德音臉上浮現出一點憂慮,低聲勸道:“小姐,這……”

“無妨。”元清潇擺擺手打斷了從小便跟着自己的人的話,“父親的意思我明白。”她單手撐額,豔麗的容顏半掩在陰影裏,只餘一點彤色的豐潤唇角在斜照的明暗中緊緊抿着。

夜幕四合,滿室翠華。掌燈的宮女靜悄悄的将銅鶴銜枝燈點上,橘色的燈火連成一片。元清潇偏着頭望向窗外,褪去了周身的淩厲,仿佛一個普普通通的韶齡女子。

“德音,你說當年我做錯了嗎?”元貴妃并未回頭,輕聲問道,如果有人在她面前便會發現這個平日裏飛揚跋扈、任意妄為的女子眼中是如霧霭般沉沉迷茫無措……

從小便跟着元清潇的德音勉力一笑,帶開話題:“德音哪裏敢揣測小姐心思,德音只知道服侍好小姐,晚膳一直熱着呢,小姐用點吧?”

元貴妃聽完德音所言,沉默了一會兒,直起身來,撫了撫鬓角,細膩的指尖劃過烏黑的發間,黑紅相纏,無端妖嬈——

元清潇一掃心中的迷茫,臉上依舊是以往的高貴淩厲,她是元氏嫡女,也會是站在東唐最高處、與帝攜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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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啊呸,林安默默的糾正自己,明明是正是殺雞時——

樹影婆娑,一道黑影時快時慢的穿梭在錯綜複雜的李宅楹門游廊間,時不時地停下來将臉貼在某個東西上,嘴裏嘀嘀咕咕的念叨兩句“卧槽,到底在哪啊?”“又迷路了嗎?!!”“土豪果然是該抽死的生物!!”……在空無一人的深深庭院中顯得尤為恐怖陰森。

如果這是本靈異恐怖小說,那現在的主人公可能會刷到妖魔鬼怪若幹只。

如果這是本宅鬥攻心小說,那現在的主人公可能會刷出新副本信息若幹。

可惜這是本不靠譜的穿越小說,所以什麽情況它都有可能發生……

而實際情況是——

林安,名義上的李府大小姐,未來的東唐皇後娘娘……餓醒了……

在得到中午在侍女姐姐那裏連哄帶騙賣萌撒潑廚房地圖一張,古代照明必備蠟燭一支後,繞開了守夜侍女之後,晚上再次被餓醒之後的李大小姐終于綠着眼踏上了迷路之旅……

當林安第N次借着月光将臉貼在那張手繪圖紙上去時,一陣夜風吹過,激起了她一身雞皮疙瘩,林大小姐直起身淡定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圖紙,然後團了團塞進袖筒裏,語氣歡快的低聲嘀咕道:“沒事沒事,天涼了,還是回去睡覺吧麽麽噠,吃飯神馬都是浮雲浮雲……”狀似輕松的轉身,動如脫兔的竄了出去……

正在奮力奔向自己溫暖被窩懷抱的林安被一雙微涼寬厚的手一手捂嘴,一手攔腰的掠在一旁——

“——?!!!!!”卧——槽——

林安感覺自己的汗毛在迎風飄蕩,直的簡直可以升國旗!!

這特麽的是誰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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