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們兩個是女同,想來拍婚紗照又不好意思。
我說沒事沒事,我們就…恩,你們的攝影師有空麽,幫我朋友拍幾張吧。
我靠着門口,看攝影師輕手輕腳地幫她擺着造型。我說她的身子弱,別累着,盡量讓她坐着輕松點。
後來攝影師抱來好多假花,鋪就了一地。粉的白的就如四月芳菲的櫻,整個畫面都充斥的溫馨的味道。
我看到她躺在那一叢花束中間,微微阖上幸福的睡眼。
誰說淩雪的性格強悍不羁?誰說她是駕馭不了的假小子?
如此柔弱如此欣慰的笑容,如此乖順溫良的态度,與這世上任何一個愛美的姑娘又有什麽不同呢?
叮的一聲,我的裏傳進來了一條短信:
【舒岚,謝謝你。這三年多來,我活在陽光找不到的角落窺探着你也審視着我自己,多希望如果我真的就只是陸照欣該多好。
我只想告訴你,讓我放棄仇恨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江左易。而是你。】
“唉!,別拿着,左邊胳膊再往裙擺裏搭一下!”棚內的攝影師指手畫腳着:“喂,跟你說呢!動一下啊!
你朋友怎麽回事,你跟她說讓她動一下!”
我揮揮手,把攝影師求了出去。顧不上所有人詫異的目光和私語竊竊,慢慢走到陸照欣的身邊。
我跪在她的裙擺上,把她剛剛按下發送信息的手攥住。
明晃晃的攝影燈下,她的臉上挂着安詳而滿足的笑容。
疊放了她的手,我用拍下她最美的容顏。然後迅速轉過身,生怕有一滴淚玷污了這靜止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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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
沒有回應。
我拉着她的手,泣不成聲。
“你就不能再等等麽!江左易就快回來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你這女人,死一次死兩次都是那麽狠,一點機會都不肯留給他是不是?
淩雪,陸照欣!你起來啊!死在別人家的影棚算什麽本事,人家還做不做生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看看江左易麽?你都不要小零了麽?”
她就這樣死了?死在我的身邊。沒有江左易,也沒有淩楠,甚至沒有她最最牽挂的兒子。
她抱着婚紗,躺在一叢永遠不會凋謝的花瓣中,把陌生的容顏定格成永恒。
我想在她的心裏,只是想為自己活一次吧。
我甚至覺得她的婚紗不是為任何人而着,只是把淩雪,嫁給了陸照欣……
我該用什麽樣的情感來面對這個姑娘的陌路?該用什麽樣的身份祭奠這個女人的悲劇?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在陰謀和設局的步步為營中,她想愛又不敢愛,想放又不忍放的糾結。
夾在江左易和淩楠之間的,是愛與恨裏最不能逾越的深淵。
除了死亡,她該怎麽解開詛咒?可是,我親眼看到他們的照片,聽到他們對過去那端并肩作戰的日子最深刻的回憶。
都是假的麽?
在甜品店的回憶牆上,淩雪的笑容仿佛能融化整個店裏的冰激淩,淩楠的眼神出了暗潮之下的兇刀就沒有一絲放空的坦誠麽?而江左易的雄心大志,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點點剝成今天這個寧願把什麽都放在肩上自己擔忍的呢?
“淩雪……”我發瘋一樣地搖着她,淚水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滴。
吓得外面那一群無辜的店員生生跑去要報警。
我求他們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甩下了銀行卡,為她買了這一身婚紗。
我說求你們,就當滿足一個身患絕症的可憐女人的……新娘夢吧。
只可惜她的一輩子,與愛的無力相守,與恨的生兒育女。怎麽走都是一條不歸路。
攝影師幫我把她抱上了車,我用一路無法平靜的心情啓程。
我不知道應該把她送去哪裏,所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回去找葉瑾涼。
停下車,我剛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難怪一直打不通葉瑾涼的電話,因為此刻他就立在客廳裏,面前對峙着的,是舉着槍的江左易。
江零已經徹底吓傻了,被一旁的鐘點工阿姨抱着,瑟瑟發抖地蹲在沙發角落裏。
我也想明白了,為什麽一直沒能打通江左易的電話,敢情兩小時前左右,他正在從泰國回來的飛機上。
“江左易!”我大吼一聲:“你……你幹什麽呢!快點把槍放下!”
江左易怎麽知道淩雪被我們帶來了葉瑾涼的住處?
這場面裏明顯是有什麽誤會!
“阿雪在哪?”
“我不清楚,”葉瑾涼正色回答:“我是看在舒岚的份上,才允許這對孤兒寡母留在我家。你要是想談,就先坐下好好談。”
我是真沒想到江左易敢開槍。
就當着小零的面,吓得孩子哭得跟竄天猴似的。
第一槍打碎的是葉瑾涼身後的裝飾花瓶,第二槍……哦,可能是他的鎖骨。
“江左易!你瘋了啊!”我哭喊一聲撲了過去,我說你到底要幹什麽!淩雪在,她在……
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那些和諧的日子裏,跟他講的那個笑話。
這世上有些事,就是無法解釋的清楚的。
淩雪在我手上,在我車裏,穿着漂亮的婚紗,卻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要怎麽告訴這個男人,她死了?
“舒岚,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逼我,我也……無數次地向你保證過。不會傷害你的父親!
你把淩雪帶走,我怎麽跟淩楠交代?”
“你要交代什麽!”我一手壓着葉瑾涼流血不止的肩胛,仰起頭大吼:“你以為我帶淩雪藏起來,真的是為了我爸爸,才跟你換牌麽?
你知道她在躲什麽?你知道她有多絕望麽!”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我抹着臉上的淚水,和着腥鹹的血跡畫成一副修羅。
“我說我知道!把他們母子還給淩楠吧,這件事……就到這裏結束!”
我打量着眼前這個越發陌生的男人,他的西裝已經皺了,髒了,身上還帶着好多大大小小的污跡,就好像經歷了某一場浩劫般逃出生天。
我說這就是你能想到的解決辦法?
“否則我能怎麽樣?我只想……讓他放過你,舒岚。”
我說江左易我不稀罕,如果你沒辦法對淩楠舉槍,那我來舉。我會親手保護我的父親,我的家人,甚至是阿雪和小零。
“我只是沒想到,你江左易可以脆弱到今天這個地步。就連阿雪都敢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抗争到底,而你……卻屈服了,卻對那個魔鬼屈服了!江左易,我不要這樣子的保護……
你去找淩雪吧,她在車裏。你去看看她,她的眼睛……閉得上麽?”
江左易甩身出門的時候,我感覺到袖口緊緊的,葉瑾涼在拽我。
“舒岚……血……”
我抹了一把臉,把他的身子撐起來靠上牆:“瑾涼,沒事的,我……我馬上帶你去醫院。”我抓過桌上的餐布,按着他的傷:“槍傷是會流血的,不是要害,不會有事的!”
他咬着發白的唇,搖搖頭:“不是……是你……”
擡起手,葉瑾涼指着我跪坐在地的兩腿之間。
☆、110 誰的女兒
整個手術的過程我都是清醒着的,冰冷的器械爬過我的身體的裏裏外外,就好像一場全身心救贖的洗禮。
“已經可以了,最好卧床三天,不要接觸生冷。”
醫囑都是些套路上的話,對每個流産的女人。或主動或被動,不夾雜一絲一毫的其他情感。可是他們是否能明白,這一條條被鉗掉的生命背後,又有怎樣的經歷做支撐?
我終究,還是沒能為江左易保住這個孩子,在他知曉之前“取出來的呢?”我把目光從天花板上漸漸飄移過來。盯在醫生口罩上部的眸子裏。我說我想看看我的孩子。圍樂估巴。
後來醫生出去了,來了一個端着器具托盤的護士。
她給了我一個玻璃瓶。泡在裏面的東西根本就沒能成形,只是一團血糊糊的粘稠物。
沒有手沒有腳,沒有鼻子沒有眼。
可我卻突然就哭得像個傻逼一樣
“你還年輕,這孩子本來就長得不太好,就當是緣分沒到吧。”
“先別想那麽多,好好調養身體,這麽小的孩子都還沒成型,傷心傷心很快就過去了。”
醫護人員如是勸。勸得恰到好處。一看就是說過N遍的,比婚禮司儀還套路。
可是誰能明白這個孩子的意義,并不僅僅是我與江左易這段孽緣下最深的羁絆,更是那個可悲的男人傳承下來的唯一血脈。從他對小零的用心來看,我知道他是有多愛孩子的。而且只要他想,這世上也是有無數女人願意為他生孩子的。可是他沒有過。
他曾說過他不配為人父,也不想用這種方式再牽別的女人在身邊。我以為那是裝腔作勢的玩笑。原來卻只是他看似高高在上的心氣下,最真實的那一點耿耿于懷的自卑吧。
短短幾個月,風雲過境般變幻着。
在我極力挖掘事情真相的同時,另一個軌道也在他們的身上慢慢拉開。淩雪也知道了,所以她用死去抗争。江左易也知道了,所以他用妥協去還債。我也知道了,卻用我孩子無辜的性命打響了祭旗的第一槍。攥着那一小瓶仿佛還帶着體溫的血泡。我恨不能掐碎我跳得僵硬的脈搏,融着這一方小小的骨血。送我的孩子鎮魂遠歌。
它會是男是女?像江左易多一些。還是像我多一些呢?掀開被子跳下床,我把醫囑當廢話嚼了下去。
什麽卧床休息,去他媽的,我前夫呢?
還記得葉瑾涼把我送進醫院的時候,半邊身子都被血染得透透的。這會兒是是死活我都還不知道呢!
跑進加護病房那裏,葉瑾涼還是清醒的。開口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怎麽樣了?我他媽的,說的就好像是你的孩子一樣!
我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印象中,我是有多久沒有在葉瑾涼面前這麽流淚了。
“舒岚”他用唯一能動的一條胳膊輕輕撫摸着我的頭,他很少做這樣寵溺的動作。因為在我們兩個小時候,這都是我這個岚岚姐該做的事。
我不許他在我面前裝大,不屑他的安撫和安慰。敢把我當貓,我分分鐘變身大老虎。
“我們在一起快三十年了,你都沒能為我生過一個孩子。可我還是不忍你這麽難受。”
我說沒了,沒了也好。沒有這個孩子,我和江左易也許更能好好地去審視這段感情。畢竟,在陰謀和懸念的充斥下,任何美好的東西都會被扼殺。
孩子是希望,也是負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槍口是不是終究要向那個男人舉起,又怎麽能确定我應該懷上這個孩子呢。
“舒岚,給我一點時間。”葉瑾涼摸着我的臉說,目光虛弱卻堅定:“傷好以後,我陪你一起戰鬥。”
我哭着說我不要。
“葉瑾涼你已經出局了。你已經你已經不能再出事了。我說我慫了,我受不了再失去身邊的任何人。”我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當江左易那一槍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我的呼吸和心跳幾乎帶散了一切生命體征。
曾經的愛,從絕望化成陌路。但曾經的情誼,此生永不湮滅。你對我的意義早已與愛無關,可是我不能讓你再卷進危險了。
“舒岚,我爸爸一樣脫不了幹系。中山建業是我們兩個人的,我不卷進去,他們就能放過我麽?”不能,誰都不能。
我明白葉瑾涼的意思,這一刀一槍雖然不曾往他身上直接地招呼。但是淩楠對我設下的一切陷阱,最終坑掉的不都是我和葉瑾涼兩個人麽?他用的是最無恥最高明的手段,讓我們兩人最堅實的婚姻就這麽被自己親手潰敗成了蟻穴。
雖然葉瑾涼的愚蠢非常可恨,但也更可悲吧。
“舒岚,上學那會兒記得有節物理課是怎麽說的麽?”葉瑾涼撐了撐身子坐起來,失血和疼痛讓他的整張臉越發顯得蒼白:“分子之間的間隙斷裂後,物理形态發生改變,這是分子之間的斥力。所謂破鏡不能重圓。可是一旦将兩塊碎片壓得足夠緊,達到分子之間吸引力的距離,就真的會互相融合。那我會不會還有機會,把心貼到跟你無限緊的距離呢?就算江左易已經紮了一個痕跡,我也”
“不能了。”我擦了下眼睛,輕輕吐出這三個字。葉瑾涼怔了一下,說他懂了,因為我和江左易之間哪怕有了人命,也沒有背叛。愛情的毒,不是什麽手段都能下,也不是什麽藥都能解。有些即便遍體鱗傷也要癡纏下去,而有些一擊就敲死了。
“瑾涼,如果你心裏還是放不下我,就答應我保護好自己。”我站起身,說我們都沒有精力再互相心疼了。勸不動的就打,打不過的就咬,只要什麽都不再怕,就沒有人能左右我們的命運:“江左易,他去哪了?”
葉瑾涼搖頭,說他帶着我去醫院的時候,江左易把淩雪從車裏抱了出來。就這麽走了,畫面跟拍韓劇似的。
“你好好休息吧,我等下去找他。”
“淩雪,都跟你說了吧?”葉瑾涼的表情稍微有點奇怪,在我起身的一剎那,突然就攥住了我的手腕。問的話,便更是讓我摸不着頭腦了。
“說什麽?”我問。
“說葉子”
“葉子怎麽了?”我已經受不了多餘的刺激了,這種時候,我只求自己的女兒可以在幼兒園裏平平安安的。我想淩楠就算是再變态,也不會反反複複地對一個四歲的女孩下手吧!
“葉子的父親。”
葉瑾涼閉了閉眼正巧此時有醫生進來,說要幫他換藥請我離開。
“等一下!葉子的父親是誰!”在這一針迫不及待的麻醉推進去之前,我差點就要撞開理智沖上去了。可是葉瑾涼說:“舒岚,如果你這一生都注定要跟魔鬼分不開了,我就在你身邊做個夜叉吧。告訴江左易,我認輸了,但我不認命。如果他終究還是選擇了無法保護你,我會親自上陣的。”
“葉瑾涼,你”
“你先出去,別耽誤治療。他失這麽多血,本來是不應該同意探望的!”醫生不客氣地把我轟了出去。葉子是誰的孩子?
我像游魂一樣走在空蕩蕩的走廊裏,每一步都跟剛剛變出雙腿的小美人魚公主似的,點刀尖一樣疼。
“媽媽!”女兒的聲音就像一記雞血打進我心房。轉身就看到葉子掙脫了李冬夜的手,鳥兒一樣沖我撲過來。
“葉子!”我将她的小腦袋摟在胸前,淚水再一次決堤。還是冬夜最懂我,在這個時候,除了葉子之外誰人還能慰藉我空蕩蕩的心靈?
“葉子好想媽媽。”葉子用兩只肥嘟嘟的小手抓着我零碎的長發:“媽媽,你很久都不來看葉子了,冬夜阿姨說你要給我生小弟弟了,是麽?”
“我”我只是哭,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在女兒看不到的背側視線裏,我仰望着眼睛紅紅的李冬夜。
我在搖頭,搖出了她心疼的眼淚。
“岚岚,先回床上躺着吧,身體要緊。葉子我幫你帶着”她走過來俯下身,拍了拍葉子的小肩膀:“過來葉子,阿姨帶你去玩小藥瓶好不好?媽媽累了,讓她休息一會兒。”
“等一下!”我兩步跑回病房裏,抓起桌上的那個小玻璃瓶,一把塞進了李冬夜手裏。她是個醫生,見過了血漿組織液。但是同時也是一個流過産的可憐母親,所以此時此刻,她的表情很觸電。
“你拿這個玩意兒幹什麽啊,岚岚我知道你難受,可是”我搖搖頭,說你幫我把這個底液帶過去,做個DNA檢驗。
“什麽?”李冬夜顯然是被我弄蒙圈了:“檢驗什麽啊?它不就是江左易的孩子麽?”我偏過頭,目光落在正趴在椅子上吃棒棒糖的葉子身上。
我說冬夜,幫我帶葉子再去抽個血,跟流産的這個孩子進行一下比對。“你你到底什麽意思?”
“幫我去做,好麽?我要知道結果越快越好。”說完這句話我就昏睡過去了,都已經快忘記了我有幾個晚上沒好好合眼。
孩子沒了,我的心就像被扯去了很大的一塊空缺。很痛,但也很輕松。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邊只有李冬夜一人。她說她是求着檢驗科的老師硬給加個號的,以後這一筆筆的人情債,要我幫她還。我迫不及待地翻起身,從她手裏搶過報告“我看不懂!這什麽指标啊!這是血緣對接點的基因鏈匹配比率,葉子跟你肚子裏的孩子,基本可以認定為近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這說明什麽?”我在真相面前徘徊,開始不敢敲門了:“葉子是我女兒,這個孩子也是我的,她們至少是同母異父的,百分之七十的血緣相近度說明了什麽?”
“不可能的。同母異父或者同父異母,最多匹配為0。同種性別的高一些,如果是異父或者異母的兄妹姐弟,甚至有可能完全不相似。高達百分之七十的程度,不但能說明你肚子裏流掉的應該是女胎,還能說明,她和葉子是同一個父親。”
同一個父親?那麽,葉子是是江左易的女兒?岚岚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半年多來,你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李冬夜抱着我木讷的肩膀,急得語無倫次。我說我身上發生的一切,跟這半年多沒有什麽關系。而是從一開始,就被人打了一段很長潛伏期的毒藥,現在病發了而已,苦不堪言
我想我終于弄明白了,為什麽毀了容的淩雪堅決不願回到江左易身邊的原因。為什麽會突然就對淩楠惟命是從,改頭換面地潛入中山建業。她為什麽會從唐朝酒店裏哭着跑出來,又為什麽在面對我與江左易的感情之際,一次次欲言又止地眼神。她為什麽會去看我的葉子,又為什麽‘不小心’地把一根別針插進了孩子的腦袋。?
她有沒有徘徊在犯罪與人性之間鬥争過,有沒有在不小心下了手之後,心疼又懊惱過。她永遠也無法把這個答案告訴我了。
但我寧願相信她是無心的,因為相信,會比較欣慰一點吧。
江左易,我們的緣分原來真的要比想象中早了很多很多。可能血緣真的是個太奇妙的東西,他疼愛葉子的樣子,就好像把全世界都裝在了眼睛裏。
葉子,葉子你真幸運,有個這麽強大的父親啊。雖然他也會疲累,也需要整修,也得花時間去沉澱卻思考站位。可是他終究,還是個肯擔當的男人。
我平躺在病床上,淚水與天花板平行般飙出。我說冬夜,讓葉子過來好麽,我想好好看看她。葉子沒來,笑笑來了。
進病房的一瞬,我就從孩子的眼睛裏看到了不一樣的光。本來帶着躁動和喜悅的小心情,一下子澆滅了半邊。
不過我想得開,笑笑就笑笑吧,這麽早熟又腹黑,說不定更接近江左易的基因。
“笑笑,如果媽媽告訴你,你要有個新爸爸的話,你會不會告訴葉子,以後更要聽他的話?”我撫摸着‘女兒’的小腦袋,雖然還是挺不習慣面對這樣的她
“媽媽,你又有新男朋友了?怎麽會呢?這一次,是你們的親生爸爸,一定一定會好好疼你們的。”
“媽媽你說真的麽?”葉子一下子就轉了回來,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太好了,她現在竟然已經可以輕易地就戰勝第二重人格!
“他會像爸爸以前對我那麽好麽?會給我買巧克力,會給我念童話書麽?媽媽,我好想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有個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小零小零去哪了?我都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
小零去哪了,我該怎麽回答啊?淩雪死了,我對那男孩最後的印象就是他被槍聲震得躲在鐘點工阿姨的懷裏哭。江左易已經把他還給淩楠的麽?我自持是個堅強的女人,卻在女兒簡簡單單的一連串問題下,沒法給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答案。
“葉子乖,媽媽去幫你把爸爸找回來。
過幾天,我們一家就團圓還有小零媽媽一定讓你見到他。”
我把葉子交還給李冬夜,求她幫忙把孩子再送回幼兒園。
“那你呢,身體還沒恢複,你又要跑到哪去?”我說我得去找江左易,不管出于什麽理由,我都要馬上見到他。
我打了安迪的電話,來到了位于東皇區邊陲的瑪特力諾教堂。
後來我才知道,成為了陸照欣以後的淩雪已經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徒了。可我并不清楚,帶着這樣的原罪從生到死,從死到生,還有什麽樣的神能夠淨化她的靈魂。
江左易把她帶到這裏舉行葬禮,也許也只是想要她能離信仰近一些。
這是一場沒有吊唁的葬禮,因為沒有人知道誰是淩雪,也沒有多少人在意過誰是陸照欣。
花白須發的神父抱着一本聖經站在耶稣下,
念着我聽不懂的禱文。
全身着純白婚紗的女人躺在漆墨的棺材裏,就像睡美人一樣,死亡也帶不走美麗的痕跡。
江左易背對着我,俯身在她身邊。一身漆黑的修身西裝,就像剛剛從死神那裏接手過來的。
我看到他一只手緊扣着十指在給她的身體旁邊撒白玫瑰的花瓣,萬事萬物都寂靜。
我也終于明白了葉瑾涼口中,像韓劇一樣的畫面感,指的是什麽,呵呵。
我想上前去,因為我知道我應該上前去。我不想對他說對他勸,只想靜靜的陪着他,把這道繭破開,無論誰是誰的翅膀,都能成蝶。
直到一根細長的拐杖不由分說地擋住了我勇敢的去路!
“你為什麽還要出現?”淩楠問我。
我笑了笑,說我來給孩子找爹。
“你确定要告訴他?”
我說為什麽不?你叫江左易給你養了三五年的兒子,卻故意害他跟自己的女兒分離這麽久。
“舒岚你可真奇怪,難道你一點都不怪江左易破壞了你本應平靜幸福的婚姻麽?
如果不是葉子的出生,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你就這麽甘心?”
淩楠把我推了出去,站在江左易根本聽不到的距離裏,其實他就算能聽到又怎麽樣
我知道他的心他的身統統封閉了,再開啓一個新的戰鬥輪回之前,我給他冬眠的時間。
“你和阿雪一樣,都是能愛上強奸犯的蕩婦。”淩楠真是個微笑的閻羅,即便說着這麽不要臉的诋毀,還是不徐不疾的語調,跟哄孩子似的。
我說江左易不是強奸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惡人。即便有那樣不堪回首的過去和無法抉擇的出身,依然是個可以擔當可以相愛的男人。
“事到如今你還要玩什麽迷魂陣?”我冷笑道:“是你把失去意識的江左易扔上了我的床,讓剛剛遭遇毀容的淩雪親眼看到這一幕!
你讓她徹底對江左易失去了信任和幻想,讓她以為這個男人只是個無情無義放蕩貨。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硬生生離斷了他們兩人,在醉生夢死的誤會中,永遠也走不到同一條路上了。”
我說這就是你最狠的招?一棋下三年。
等到時機成熟,再把葉瑾涼和我的婚姻用葉子的血緣埋葬進去。淩楠,你真的不會做噩夢麽?
“阿雪已經死了,臨死之前,他連一句想要對你說的話都沒有。
而你能消磨的東西,能利用的東西從來就已經不是愛了。
是江左易對你最後的那一點點情誼,你還有什麽花樣可以玩下去!”
“所以,你打定主意要把你的男人帶回戰隊?帶着你的女兒重享天倫?舒岚,你看看江左易現在的樣子!
當年知道阿雪死去的時候,他整整半年就像一條落水的狗般活着。
你太高估自己了,太低估他對阿雪的愛了。
你想去告訴他,當年心如死灰的阿雪之所以選擇離開,是因為看到他在你的床上?
你要他怎麽面對你,怎麽面對你們的女兒呢?”
“淩楠,你!”
我還是被他将死了,一字一句的就跟烙鐵打在心上似的。
我說淩楠,你就是個魔鬼!
透過教堂七彩的窗,我看着江左易守在淩雪身邊的背影。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多麽自信迷人,優雅紳士。
我又是有多麽慶幸,我們相遇不用太早。
我沒有機會看到他那麽絕望又心痛,無助又頹廢的神情。
可是今天的他,就這麽呆呆坐在淩雪的身邊,好像碰一碰就會全身破碎。
我該怎麽靠近他,擁抱他?
“淩楠,你每次都能贏,不膩歪麽?”我咽下淚水,還有脫口而出的真相:“你把小零帶到哪去了?”
“你在問我小零的下落?
舒岚,你搞搞清楚,他是我兒子。”
“你沒資格做父親!”
就在這時,教堂的門突然就被打開了。江左易的身影逆光而立。
“你來了?”他問我。
是,舒岚來了,她…好像有話想對你說。淩楠開口道。
☆、111 抱歉,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我靜靜地站在光影交錯下的一步之遙裏,準備好的撲面擁抱早已折損在剛剛的一場交鋒之中。
我說我并沒什麽想對你說的。只有小零,按照淩雪的遺願,我想要帶他離開。
“舒岚……”江左易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卻沒有進一步的表态。
我說事到如今,你還不能下定決心麽?江左易你還要廢到什麽時候!
站在身側的淩楠只是一如既往的扶正了眼鏡。整個過程他只抛餌。不抽杆。就如這些年來幕後的一手擎天,卻能讓魚兒在整個水面下洶湧着自相咬齧。
“舒岚,”江左易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有力的虎口輕輕一收:“我們走。”
“舒阿姨!”二樓的露臺上,穿着小小黑西裝的男孩沖我招了招手。
他今天很漂亮,很帥氣。修剪整齊的頭發貼着圓圓的小臉,咕嚕嚕的眼珠又黑又亮。
他手裏捧着的,是淩雪的遺像。黑白分明的底色上,笑容甜美而倔強。
對哦,今天的葬禮,他怎麽可能不參加呢?
“小零!”我撥開面前的男人,上前撲跑了兩步:“小零!跟舒阿姨走好不好?阿姨帶你去找葉子……葉子好想念你的。”
“舒阿姨,幫我問問葉子,她會等我長大麽?”我以為這是一場錯覺,誰叫孩子稚嫩的聲音和與這稚嫩聲音不相符合的口吻。一下子就沖破了我的淚腺?
我說會的,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無時無刻不再惦記着你。
“你跟舒阿姨走好不好?我們一塊回家,葉子答應你了,以後再也不會讓笑笑欺負你的。不打你,不咬你,她收集了好多漂亮的貼紙……”
“可是,我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能讓我陪陪他們麽?舒阿姨。讓葉子等我長大好麽?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我的話音哽在喉嚨中,怎麽也咽不下一句允諾。幾歲大的孩子,他們懂什麽是天長地久?以為牽了手的就是一輩子的約定。卻常常只因為一次搬家,一次來不及的告別而永遠錯過。
直到江左易的手輕輕攬住我的腰圍,将我推動。
“走吧舒岚。”他對我說。
我卻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橫在那夕陽侵染的視線裏,竟怎麽也無法把目光從孩子的臉上移開。
就這麽被江左易拖曳着與淩楠巋然不動的身子擦肩而過,我聽到他這一句硬冷的聲音就像從地獄深層爬出來:“淩楠,我們兩清了。下一次,我舉槍的手不會再顫抖。”
“可惜沒有下一次了。”
我看到淩楠沖着二樓的樓梯間揮了一下手,抱着照片的小零噠噠地從上面跑下來。他撲到那男人身前,一只怯生生的小手拉了過去。
教堂的夕陽靜谧而悠長,從六面彩色玻璃窗齊齊落進,照在那一層層鋪開綻放的白玫瑰上。
“走吧。”江左易再一次對我說。
“可是……”
定格的時間就好像專門為那可悲的一家三口所準備。我縱有千言萬語,也無力去打擾。
“舒岚,走……”江左易拖着我的袖子。一路上都在妨害着我的一步三回頭:“走!別看……別回頭!”
他用一如之前般令人無法拒絕的口吻命令着,讓我不得不遵從,又無法不多問。
“江左易,你就讓小零跟他在一起麽?你”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哭了呢?
仰起頭,我看着江左易那雙茶色的眸子下,瞬間就像打入了水汽一樣膨脹出透明的光。
我嘗到過他的淚水,卻從沒看到過他的淚眼。
他流淚的樣子真的太讓人心碎了,輕薄的唇角緊緊抿成細線。壓抑着抖動的喉結,沒有哽咽,也沒有啜泣。像靜止的河流,像凍結的泉眼。
我拉住他的手,不停地問他為什麽?
可他突然就暫停了腳步,食指壓住唇邊,壓住隐忍的呼吸。
我本能地噤聲。細細聆聽這下午三點的遠郊,春暖花開的時節裏,鳥語聲聲。就像送別的挽歌!
轟得一聲!巨大的熱浪幾乎要把我的身子像紙鳶一樣推出去,江左易抱住我,在草地上滾出浪漫激蕩的弧度。
他的身子很沉很重,唇邊淡淡的薄荷水還是那麽熟悉。
我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