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兩道全在懷疑。一旦義父被人抓到,不但江源保不住,你們中山建業同樣也保不住。
你可知道你父親和我義父他們堆了多少籌碼進去?就是換成鈔票燒了也要燒很久!”
“江左易我警告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我不要再聽到你是為了我而做什麽什麽的借口!
放棄阿雪和小零,你就說是為了我。對我爸爸的死不加阻止,你也說是為了我。
現在輪到汪小飛,你為了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也敢說為了我!”
“舒岚你到底要怎麽樣!你爸爸的死都不值得你像現在一樣對我歇斯底裏,為了一個汪小飛你居然對我質疑到這個程度!”
“因為我爸爸有錯而汪小飛是無辜的!”我說江左易,你別告訴我你害他的動機裏,還有他喜歡我這一層因素?
你有那麽扭曲,那麽變态麽?你是被淩楠附體了,還是你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情?
江左易的眼神沉了沉,沒有再跟我提高聲音。
他幽幽點了支煙,然後坐在沙發上緩了半晌才對我說:“我這一生受過的誤解數都數不清,所以從不屑于就一件無中生有的事,反反複複地向別人解釋。你若不信我,就自己去查吧。”
我說我會把這個存儲卡交給林語輕的,他是個比警察還可靠的偵探。
而且不僅如此,其他的證物,比如說那個紐扣
诶?那個紐扣呢?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我竟然忘了跟警察說。
就在這時,洗衣機的攪動聲戛然而止。我突然就想起來了,當我從汪小飛手裏拿出那枚紐扣的時候,慌亂中又怕弄丢了,于是深深塞進了西褲的口袋裏。
我過去打開洗衣機的門,三下五除二就把褲子撈了出來。
“舒岚你找什麽?”
“紐扣呢?”我橫豎翻找着西褲裏外兩側的口袋,卻什麽都沒有。
衣服一件一件被我淘了出來,我像個回收廢品的,鋪的滿地板都是!
“舒岚你到底在幹什麽?”江左易按住我的雙肩,瘋了一樣地搖着我:“你冷靜一點,找什麽東西我幫你找!”
我說是一顆紐扣,男士的襯衫袖口。汪小飛從樓上堕下來的時候攥在手裏的,我放在西褲口袋中,剛才你幫我洗衣服的,看到了沒有?
江左易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旋即就說沒有看到。
我不去理他,徑自把這幾件衣服翻了個底朝天,然後又鑽進滾筒裏去搜。可惜沒有
唯一的證物,沒有了!
跪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我的目光癡癡的。一響,我像瘋了一樣跳過去撲。
是蘇西航打給我的,說汪小飛的手術相對成功,還需要渡過四十八小時的危險期。但是
我捂着嘴哭,明明是個好消息,可我卻始終沒辦法把這當成好消息來對待。
我說那然後呢?他還能清醒麽?
蘇西航不再說話了。
我哽了哽喉嚨,我說那總有個時間啊!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
“植物人的清醒時間是說不準的,可能一兩個月,也可能要十年八年。”
我說我知道了,我……我……
我扔下電話,抱着膝蓋蜷縮在沙發後面哭。江左易沒有過來抱我,而是倚在側面點了一支煙。吸兩下,停一停,一直等到我停止了哭泣他才開口說:“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也會這麽傷心麽?”
我說我不會!你罪孽深重雙手染血,明明就是早晚難逃亂刀砍死的命運……
我說的是氣話,因為我恨自己怎麽那麽沒出息!江左易說什麽我就信什麽?我怎麽就是下定不了要對抗他,徹查他的決心呢?
明知道他一路在隐瞞,我卻不停地自欺欺人說他這一些都是為了保護我。
可是到頭來,我父親死了,我的孩子流了,我的葉子到現在還在醫院,我的姐妹也差點跟着遭殃。現在又是汪小飛
我說江左易你到底是在護我還是害我?!
“舒岚,再給我一點時間行麽?”
“告訴我,小飛的事跟你無關。”
江左易不說話,也不發誓。
我急了,我說你告訴我他的事跟你無關。
“我說無關,你會信麽?”江左易冷笑一聲,旋即壓着膝蓋站起身來:“我還有點事,你自己休息一會兒吧。”
我說我不休息了,我要去看葉子。
“已經八點多了,明早再去吧。”江左易看看表。
“不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現在這個狀況你要我怎麽休息?我只剩我的女兒了”
我說你別管我,該忙什麽去忙你的。我自己開車過去。
我不是在矯情,我只是沒有辦法讓自己閑下來。我打算去看看葉子,然後再去陪着汪小飛。四十八小時的危險期裏,除了能守在他身邊外,我什麽也無法做了。
“你這個情緒還怎麽開車?”
我笑了笑,說你讓安迪來送我好麽?
“他身體不舒服,在休息。我叫其他人來。”江左易拿起,剛要撥號我就按住了。
我說我不習慣認識你手裏那麽多阿貓阿狗的,既然跟安迪混熟了,就叫他送好了。
江左易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可是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用自己的撥通了安迪的電話。
懶洋洋的一聲喂,先是一個噴嚏,又是兩聲……咳嗽。
“舒岚?你找我?”
“恩,聽說你着涼了,問問你要不要緊。”我面無表情地捏着電話,呼吸卻一層層深重了起來。
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江左易與我疊加的。
“哦,我沒事。”
“沒事就好,你方便過來下麽?我想要出門一趟,趕時間……衣服就,別換了。”
“舒岚…….”江左易試着伸手去拉我,卻被我靈活地閃開了。像是無意的,卻叫他着實抓了個空。
挂斷電話,我眯着眼睛看他。我說江左易,你是現在就要走呢,還是等等安迪過來?
江左易不說話,也不動。
他的煙蒂被按在地板上,用腳深深碾着。
我冷笑一聲,說這地板不便宜吧。有錢也不能這麽禍害東西是不是?
“舒岚,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你不清楚麽!江左易如果你是男人,現在就把腳擡起來!讓我看看這顆已經被你用香煙燙焦的紐扣,長什麽樣子!!!”
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絕望的眼淚。我雙手從胸衣裏一翻,我拈着一顆潔白的紐扣出示在他眼前。
“我是故意的,江左易。”我說我剛剛是故意在一堆衣物裏亂翻的,故意扯下一顆我自己襯衫上的紐扣扔在你腳下。故意大聲地告訴你,這顆紐扣是汪小飛當場抓到的證據。
“我賭的,是你會把它撿起來交換給我,還是會偷偷把它踩住,伺機毀損掉?江左易,你告訴我,我該怎麽相信你!”
咣當一聲,安迪推門進來了。他的臉紅紅的,不僅看似在發燒發熱,而且一只手套在西裝內,厚重的紗布層層壓着藥的氣息。
我二話沒說就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男孩手上的右手!
敞開的衣袖上,空缺了一顆扣子!
我故作平靜地把手裏的袖口按上去,左右兩側一對稱
“你們,還要解釋麽?”
安迪看看我,又看看江左易。
“江先生,發生什麽事了?”
江左易攥住拳身,一動不動地立在我面前。我們三人此時的站位呈現出了非常穩固的三角構造。
我說江左易,你該提醒他回去就換衣服的。而且這右手,是怎麽傷的?被抓傷了?扭打中碰傷了?
“舒岚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安迪依舊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我卻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如潮如浪的怒火
“你們還要惺惺作态到什麽時候?幾個小時前把汪小飛推下樓的人不就是你麽!現在證據确鑿了,你們是要殺了我一塊滅口,還是乖乖去自首償命!”
☆、120 這算是,對他的懲罰麽?
我一直在想,我和江左易之間的愛究竟是在一條互相碰撞的軌道上,寧願用毀滅來擦出最絢爛的火花呢?還是本在兩條并行的軌道上,一不小心就追逐出了一種勢在必得的快感。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無外乎用殘忍的現實證明了一件事我們本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我有我珍視的原則和道德觀,他有他不折手段的陰謀和殺伐決斷。
如果不能證明誰對誰錯,那就看誰能把刀子插得更深。
“江左易,你就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我像個居高臨下的判官,可是眼裏心裏卻連絲毫自鳴得意都沒有。除了心疼,我只有深不見底的絕望。
我想汪小飛從樓上掉下來的那一瞬,摔碎的不僅是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還有我那再也黏合不上的愛情。
雖然我是真的不願意一次次在江左易面前哭得如此難看。可是他究竟為何要逼我至此!
“你有什麽仇怨?有什麽苦衷?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坐下來好好談談?
一定要讓死人?一定要讓汪小飛死了你他媽的才能睡得着覺麽!”我上手扯住了江左易的領帶,男人那沉重的身體甩在我手裏,就如封了水泥的麻袋。我撼動不了他堅穩的下盤,更撼動不了自己想要撕扯他的決心:“像他那樣的男孩,江左易你是怎麽下得去手的啊!”
“舒岚你放開江先生!”安迪一把就将我的肩膀給擰住了,這種格鬥高手只憑幾個間歇就能準确地判斷出對手的弱點。饒是我這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他這一爪子也是毫不客氣地抓住了我之前的槍傷。
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我被他抓着肩背往膝蓋上一磕!
我知道他的本意大概是想一招把我弄昏,不過就在踮起腿的一瞬間,我迎着路數就上去佝腰直接将他習慣藏在靴子後側的匕首給拽出來了!
真不好意思,你他媽的在我面前裝逼裝太多次了。我沒吃過豬肉,但見煩了豬跑。
“你幹什麽!”安迪壓根就沒想到我能強悍到這樣的地步,當時就變慘了臉色:“還給我!”
我冷笑着說你上次不是還跟我叫嚣着三刀六個洞麽?你這種沒有是非沒有腦子的廢物,充其量也只能在別人身邊當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走狗。
“舒岚你要是認定我做壞了事,物體和證據都有。我沒法現在跟你解釋!但是……這都跟江先生無關。”安迪一着急就語無倫次,這個我早領教過了。
我說你中文學的是不怎麽樣,但好歹該懂懂我們老祖宗千年下來‘養不教。教不嚴’的真谛。
“你當江湖是什麽?你當人命可以随便就玩弄在股掌之中麽……你以為你很義氣很忠誠?可是他江左易就算養條狗也該知道要栓栓鏈子!”我逼向安迪,憤恨的淚水落在匕首刃上,仿佛珠子似的一切兩瓣:“像你們這種人,解決危機的方式就是動刀動槍,解決麻煩的最好選擇就是殺人滅口。
你說是你做的?真好,我太相信了。當初你能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我一槍對穿,今天你是不是也能為江左易一個憂慮的眼神就把小飛給弄死!
安迪你不是想擔當麽?不是很喜歡耍狠麽?
今天你就給我三刀六個洞,我來選地方捅!你敢麽!”
我承認我失控的情緒随着汪小飛堕樓畫面一幀一幀地推動着腦電波。我也明白任何人一旦瘋狂起來,什麽修養都能轉化為字字如刀的控訴。我更相信就算安迪無法聽懂我的每一個字,也完全可以從我激烈的言辭裏感受到生無可戀般的羞辱。
“我有什麽不敢!反正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想怎樣随便!”吼是這麽吼的,但讓根本就沒打算由着我繼續持着個刀在那占上風。迎着刃。劈手就往上奪。
我甩手就劃過去,趁他閃避的同時一把就抓住了他還纏着繃帶的右手!
我可沒想過自己真能牛逼到與這個男人搏鬥,只是恨的太絕望罷了,所以動作歇斯底裏起來也沒那麽好控制。
不過對于安迪來說,是不是正想找個機會跟江左易的女人打一架呢?
呵呵,否則他這會兒怎麽會出腿出的那麽不留水分!
真把自個兒當小三了是不是!
“安迪你給我住手!”江左易揮起一拳直接就砸安迪臉上了,可惜稍微慢了半拍,這混蛋一腿還是擦着我的腰把我掃倒了!
我不過一米六幾的身高,又輕的像個紮紙的人。這會兒下盤一虛,整個就往前面的餐桌角撲了過去。
“舒岚!”江左易回身就抓住了我的雙肩,将我拖上岸一樣往懷裏一擁一帶。最後撞翻了那一桌的鍋碗瓢盆便當盒,摔得狼狽十足。
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即便到了此時此刻的境地。我竟還會為他胸膛裏熟悉的氣息沖撞得心悸不已。江左易,你究竟還要做多少壞事才能讓我不愛你呢?
熟悉的煙草香,淡淡的洗衣液,還有偶爾挑逗着食欲的糖品香。騙人還說戒掉了……
可是為什麽還有那麽濃烈的鐵鏽氣息,又腥又重。貼着我薄薄的睡衣,蘊含了一層層濕熱的體溫。
我突然就慌了,推着他的胸膛想要掙脫開了,他卻壓着我的肩膀,呼吸在我耳邊說:“舒岚,眼睛閉上。”
“江左易,你放開,你!”
我想我應該不是故意的吧。撲倒進他懷裏的時候,将手裏的匕首一并送了進去!
攥在手裏的刀柄就像長在他身上一樣,撥開層層黏膩的血腥,我根本就觸不到鐵刃的寒冰!
“你要是……認定是我做的,我就不解釋了……”江左易的雙手還擱在我的肩上,一點點往後游移着。整個掌面都貼在我顫抖的脊背上,我聽到他的呼吸聲聲蔓延在我耳畔,心跳和本能的痛搐都不受控制地強烈起來:“舒岚,你自己……要小心點。”
“江……”我只覺得他溫熱的掌心在我背上慢慢脫力,一點點滑落。
“江左易!”
我抽出滿是鮮血的手,推着他的肩膀将那沉重的上半身擡起來。
匕首紮在什麽地方我已經看不清了,鋪天蓋地的血紅色在客廳柔和的燈光下像是能躍動起絕望的旋律。
安迪撲過來,上前就把他搶住了。後來我聽到江左易皺着眉對他說了一句‘先帶我走’。
再後來……我一個人坐在客廳中間恍惚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葉瑾涼突然推開未鎖的門沖進來,
我才像個毫無主心骨的蠢女人一樣哇一聲就哭了。
“舒岚!怎麽了?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我說我殺人了……
“殺人?你殺了誰!”
我抓着葉瑾涼的手臂,哭得六神無主的。我說我殺了江左易,我捅了他一刀……好多血……
“那他人呢?!”
我搖頭說我不知道,從剛才起我就像傻了一樣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安迪是怎麽帶走他的,拖着還是抱着,走門還是翻窗。
他好像從樓上掉下去了,帶走了害小飛的證據,他跟我說讓我自己當心點,然後又吐了我一身血。我的葉子呢!我是不是親手把她爸爸給”
我像夢游一樣說着語無倫次的瘋話,幾乎是把這一整天來發生的所有變故都像夢一樣打亂了片段。
“舒岚!”葉瑾涼捏住我的下颌,幾乎喊進我絕望的眼睛裏:“你清醒一點!!!”
我說我也想清醒一點!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們就是沒辦法在一起啊!
絕望的哭喊中,我已經聽不清葉瑾涼在跟我說什麽了。後來是怎麽被他抱進卧室,又是怎麽換了幹淨的衣服就更不清楚了,只是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亮了。
葉子趴在我身邊,兩只小手在我眼前亂晃。
“媽媽你醒了?”
“葉子?!”我撐起身來把女兒擁住,這才想起來李冬夜之前說過葉子本來是今天出院的。
“爸爸在做早餐,媽媽你要起來麽?”
爸爸?
我掀開被子跳下床,鞋都沒穿就跑了出去:“江左易!”
哪裏還有什麽江左易?我靠在門框上按了按太陽穴,只看到葉瑾涼端着粥碗從廚房間出來。他對我說:“舒岚,起來先吃點東西吧。”
“江左易呢……”我看了看整潔可鑒的地板,連一滴血都沒有留下。
真希望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啊。
“他……應該沒事的。”
我說你怎麽知道他沒事。
“林先生有眼線在盯着,說看到江左易被人送進了一家偏僻的私人醫院。”
我說你講的林先生是指林語輕麽?你怎麽會…認識他的?
“恩,他以前來找過我。說是協助警方來調查咱們公司之前那個死去的財務總監宋佳的事。昨晚你精神恍惚的就昏過去了,我問了冬夜才知道了汪小飛出事。
你說你刺傷了江左易,又講的一頭霧水的,我也不知道該跟誰問問狀況”
“于是就想到了林偵探?”我身體虛弱得不行,扶着椅子就癱坐下去了:“我得去見見林語輕了。”
我說江左易沒死就好,留着一條命等着接受制裁吧。
我現在得把手裏的儲存卡和紐扣交給人家。
想到這,我彎下腰就在幹淨的地板上找。茶幾下,沙發裏,翻了好半天。
“舒岚你找什麽?”
我說地板是你收拾的?我找江左易的殺人證據,那顆紐扣。
“是這個麽?”葉瑾涼把煙灰缸裏那個已經被江左易用煙蒂燙焦的紐扣道。
我說不是,這個是假的。我說我昨天拿出來以後就塞回衣服裏了,後來一争執不知道掉哪去了。
葉瑾涼說他打掃的時候沒看見。
我說那算了吧,估計是安迪給撿走銷毀了。現在也沒什麽意義了,人家只要把那件襯衫扔掉,無憑無據的根本就奈何不了。
一顆小小的紐扣,任何一件庫奇的襯衫紐扣都差不多是那個款式的。
我走進書房,看到電腦上的內存卡還在。這個東西,他們竟然沒帶走。
“你要把這些……交給林偵探麽?”
我說是的,小飛的事我過不去。
“你就沒想過,也許江左易真的不知情……”葉瑾涼吹了吹面前的粥,推到我面前。
我說葉瑾涼,連你也覺得只要不知情就是可以原諒的麽!
“可他縱容了多少根本就不該發生的悲劇!就算我爸爸有罪,那小零呢?就算小零輪不到他管,那汪小飛到底得罪誰了!!!”
“舒岚,”葉瑾涼看了一眼正在屋子裏乖乖地幫我折被子的葉子,壓低聲音叫了我名字:“我只是心疼葉子。你還沒有告訴江左易是不是?”
“是……我還沒有告訴他,而且我慶幸自己沒有說。”我拄着額頭,目光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那半碗粥:“我的葉子已經太可憐了,我無法讓她接受一個人生觀世界觀都如此扭曲的男人做父親。
他對生命,甚至沒有一點點敬畏之意。等到葉子慢慢長大,我怕她……”
葉瑾涼什麽都沒說,只是起身進屋,把葉子抱了出來:“乖,過來吃早飯了,吃完早飯爸爸帶你去逛公園好不好?三月的櫻花都開了。”
“好……”葉子眯着眼睛看我,問我說媽媽去不去?
“媽媽等下還有事要辦,葉子乖點跟爸爸玩好麽?”
“恩。反正我生來就是要給人當女兒的,你要跟哪個男的,我就跟誰叫爸算了!”一把抓起盤子裏的豆沙包,秒變‘笑笑’的女兒瞅了我一眼。
我真的是連震驚的心情都沒有了。我說笑笑,你陪葉子到屋子裏吃去。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你。我跟你爸爸有些事要談。
皺着眉,我把幾個包子和點心一股腦裝盤,全塞她手上了。
葉瑾涼說這樣也不是辦法啊。
“對了,上回蘇西航跟我介紹了一個心理醫生,在加拿大”
“你要帶葉子到國外去看病?”
我搖搖頭,說我暫時不會離開的,但我想把葉子送走。
“瑾涼,你的小阿姨在加拿大對吧?我想求你幫個忙。”
葉瑾涼說他明白我的意思,小阿姨沈心慈是沈心珮唯一的妹妹。跟姨夫早年定居在國外,如果他媽媽還活着……現在也已經過去了。
“沈阿姨沒有兒女,以前逢年過節的跟咱們在一塊,一直都很疼愛葉子的。”我說我想把葉子暫時送出去,托他們照料一段時間可以麽?順便也能讓孩子接受心理治療。
葉瑾涼說沒問題的,畢竟葉子是不是他女兒這件事,小阿姨她們又不知隐情。媽媽過世後,她也一直沉浸在傷心的情緒裏,有葉子在身邊也許對誰都好。
“不過舒岚,你其實是不想讓江左易再看到葉子吧?”葉瑾涼問得倒是很直接的。
我慘然一笑,說是的。
“你別問我為什麽這麽狠心。我只是覺得,這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
葉瑾涼說他不覺得奇怪,只是心疼我這麽兩敗俱傷地折磨自己。
看着手指上兩道斜斜的傷痕,該是昨天搶匕首的時候不小心割到的,我都沒覺得自己還有痛覺。
我說我不會再折磨自己了,我得站起來面對這一生遇到的最大勁敵。
我一直都以為,沒有江左易幫助的自己會一無是處,一直都不敢想象,沒有他在我身邊開挂的戰鬥會是最黑暗最無勝算的。
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跟江左易做對手才是最有挑戰,最沒希望的戰役。
“舒岚,你打算做什麽?”
“葉瑾涼,現在你才是中山建業的正董。你不想守住這片大本營麽?”我端起粥碗,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我一直覺得一個人開始振奮的标志便是,無論他有沒有食欲,都要強迫自己吃得下飯。
“你要怎麽做,我會幫你。”
我說謝謝,但我不會急着發狠招下決心。那是怨婦才做的事。
我得好好想一下,計劃一下。弄清楚一些事,也分好一切利弊。
我不能留一個敵人在身邊,也不能放一根軟肋在敵人手上。
雖然這個‘敵人’是誰,我已經心痛得不願再去想。
我說葉瑾涼:“當初我是怎麽對付你的?你可還記得?狠不狠?痛不痛?”
“不狠,但是很痛。”葉瑾涼說其實我一直是沒有搞懂的,愛的背面不是恨,而是漠視。
“所以,眼看着你和江左易鬧成這樣,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我說真好,我在成長,你也終于開始成長了。
走進洗手間,我撩了一下亂蓬蓬的長發,扯開性感的真絲睡裙,換上了嚴謹的職業裝。
出來抱着葉子親了親,我說今天爸爸陪你,媽媽先出去了,過幾天,媽媽帶你去國外找姨婆婆玩好麽?
“媽媽,你去哪啊。為什麽看起來好像又開心又不開心呢。”葉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我的長發,嘴巴裏還嚼着豆沙包。
我笑着說因為媽媽考試總不及格,這回要去補考了。等葉子到了讀書的年齡就會知道,這真的是一件痛并快樂的事。
我帶着汪小飛留給我的相機儲存卡,下樓先去了一家理發店。
這頭委婉清揚的波浪卷從我做完月子後開始留的,三四年時間都沒換過發型。
我叫理發師幫我剪了,剪成男式的短發。耳朵額頭都要露出來。
發型師一定以為我失戀了,因為第一剪刀下去後,我就哭了。
到醫院去看汪小飛的時候,只有林語輕一個人在。
他告訴我說汪甜玉還在哺乳期,出了這麽大的事怕是身子吃不消了,熬到今早說危險期過了一半就被她先生給拖回去了。
“那林先生你……”
“我在等你。”
我點點頭,說我也猜得到你能猜得到我一定會來的。
“先進去看看小飛吧。”我推門的時候,從玻璃倒影裏看到他一直在看我的頭發。于是我笑笑說,我怕長發帶細菌,小飛現在的身體最怕感染了吧。
林語輕的表情大概是‘你開心就好’。別的話沒說,就扔給我一套探病用的無菌隔離服。
“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縫了多少針,一旦有一處傷口感染,基本上就要跟犁地似的再翻一遍。”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走到男孩的床前。已經腫脹得看不出五官輪廓的臉首先就把我給震撼到了
“消腫至少要半個月,腦內若是有積液,可能還要二次開顱。”
我哽了哽聲音,問是不是确定了……植物人?
“噓!”林語輕把掉在一邊的輸液管給拿了上去:“他是有聽覺的,這種話不能說。”
我擦了下眼睛說抱歉,我只是很想很想讓他快點醒。輕輕走過去蹲下身,我拉住他滿是繃帶的手。
“小飛,我剪頭發了。你覺得這樣好看,還是以前好看?”
林語輕識趣得出去了,我便更是放縱了情緒:“你……起來再幫我拍一張好不好?答應的話就動一下手指啊。”
慘白的指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醫生之前就說,如果他還能有哪怕一絲的感官反應,都已經算是很好很好的兆頭了。
我說:“你不動就是不喜歡咯?那等我的頭發再留長,還能再盤起來,穿婚紗……
那時候你要是肯乖乖醒來,姐嫁你當老婆好麽?
小飛……你這個傻瓜……傻瓜……”
這時,有人輕輕拍了我的肩。
我趕緊把囫囵不堪的臉一抹,凝注視線看着眼前這個不認識的女人。
不認識歸不認識,但至少見過。
她微笑着問我就是舒岚吧。
我點點頭,說我昨天見過你,你是蘇醫生的太太對麽?
“恩,大嫂剛剛生産,身體精神都受不了。我們家裏人就換着過來幫她照看着點小飛。”羅绮說,汪甜玉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昨天可能是太激動了,說話有些重,讓我別往心裏去。
我點點頭,說我不會介意的,況且小飛出事我的确難辭其咎。
“另外謝謝你蘇太太,你和你的先生都幫了我很大的忙。尤其是蘇醫生,為了救我的女兒,甚至”
我還記得當時在手術室門口,葉子缺血時蘇西航的決定。眼前這是人家女兒的媽,同是做媽媽的,誰心裏能好受?
“醫者父母心,他那麽做是他的本分。”羅绮告訴我不用太往心裏去,家裏那兩個小魔鬼身體健壯着呢。真要是抽兩管血,回家還能給她消停兩天。
我說還有我爸爸的事,也麻煩蘇太太您了。專門拿了那麽多課題研究報告來幫我解惑
“課題研究報告?”羅绮顯然一怔:“不對吧?”
我耳朵一豎,我說是什麽不對?
“課題報告啊。那天西航跟我提起來,我正在外地出差。于是就說幾份資料都在抽屜裏,讓他随便整理整理,幫幫人家也就是了。
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并沒有拿走”羅绮說,她還以為只是件小事,有一搭無一搭地也就沒有當回事。
我一下子就沉了臉色,我說這是什麽意思?
羅绮說不好意思你等我打個電話。
就看到她鑽進後面的陽臺上,畫風頓時就變了
“蘇西航你是白癡麽!我說是第三個抽屜的l型文件夾!什麽
哎喲是你懂還是我懂啊。你拿去的東西都是多少年前的廢稿了。我下半年要出論文,翻出來看看的。你都不看日期的麽?
虧你還能給我胡說八道地告訴人家,多巴淋狀激素能憑借多糖分子式在酸性環境下極速增生,水溶性的抗強堿多肽氧化物你給我增生個試試!
玩骨頭玩傻了吧?”
“少跟我狡辯,給你個盲文圖你都能給我逼逼成星際迷航。
真是服了你了,随便拿幾個課題報告也能給我斷章取義自圓其說。
現在這人命關天的,當心人家告你誤導證詞。”
“滾滾滾,少跟我端架子!我現在也是phd好不好!就這一塊領域我比你資歷深,閉嘴!回家做飯去!
哦對了,班主任來電話了,說七七和十一在學校把人家男孩的褲子扒了。放屁,你家基因才奇葩
我桌上有兩張年會發的購物卡,你等下接孩子時拿去給班主任滅滅火。什麽一張就夠?你兩個女兒一起扒的,總要送兩張的!”
羅绮背對着我,挂了電話後伸手理了理頭發,擦了擦臉。然後滿眼歉意和微笑地轉過來:“不好意思舒女士。”
我搖搖頭,說您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羅绮面有尴尬,說這個事可能是不小心鬧烏龍了,問我要是有空的話,等下再幫我好好說說。
我說求你能現在告訴我麽?如果蘇醫生之前告訴我的有關我父親死因的事另有隐情,那是不是意味着
羅绮點了下頭,說也不怪蘇西航之前弄錯。因為多巴笨胺類藥在該領領之前的各項研究成果都已落腳十幾年,被一位外籍科學家推翻酸性可溶增生的理論也不過就這兩年才開始的。
“簡單來說,能引起你父親突發心髒負荷的巴胺淋狀激素增生的,很可能不是因為高糖類的攝取,而是某種藥物沖突導致的不良反應。
在目前我所能認知的範圍內,只有兩種
一種是西咪替丁的主要成分,另一種是十分不常見的有機催化物,在空氣中只能存活二十分鐘。但兩者一旦結合,就會導致血濃度粘稠,巴胺淋狀激素顯著上升,進而加重心髒符合。”
看着我一臉茫然,羅绮頓了頓解釋道:“其中,西咪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