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欺負(下)

夏渺渺選了中午人多的時候去,老板娘一看到她,笑容就僵了。

本來想着好聚好散再聚不難,不過遇上這種事情,以後肯定是不會再來做工的了。所以夏渺渺也省去了那些開場白,直接了當地道,“昨天賠酒的60歐,請你還給我。”

都隔了一夜,老板娘肯定不會給,看了她一眼,道,“這個問題我們昨天已經解決了。”

“沒有解決,是你忽悠我。”

“夏渺渺,你怎麽說話的。是你工作失誤,導致飯店損失。這錢,不讓你賠,讓誰賠?”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原因,作為老板,你沒有管理妥當,也難辭其咎。憑什麽讓我一個人承擔?”

老板娘反駁,“客人是你的,小費是你拿的,現在出了問題,你肯定得負全責。”

夏渺渺不願意和她争執,道,“既然說不清楚,那我們就報警吧。”

老板娘道,“報警就報警,本來昨天我就要報警的,是你害怕簽證被查。”

夏渺渺道,“是,我打.黑工要受罰,你聘用黑工罰得更多,而且,你聘用的不止我一個。這裏吧臺的,廚房的,跑堂的,你哪個是正規報稅的?我只是被移民局查,而你招黑工還偷稅漏稅,不但被移民局查,還要被稅務局查,你自己好好想一下。”

老板娘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夏渺渺也情緒激動,繼續道,“對你來說,就是60歐,對我來說,是3天工資。你在德國有餐館有家庭的,我在德國孤家寡人,大不了撕個魚死網破,看誰更倒黴!”

夏渺渺那一刻是真豁出去了,所以嗓門大,氣勢驚人,店裏的人基本都在看她,連老板娘都一時懵了。事後想想,她也這是狗急跳牆兔急咬人,被逼出來的。

老板娘冷着臉,道,“請你出去,不然我就真報警了。”

事情既然都鬧成這樣了,不撕破臉皮也撕了,不可能就這麽走,于是她幹脆耍無賴,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報吧。我說辭都想好了。還有,你今天要是不還給我這60歐,我回頭就去德國各大華人網站把你這事公開,到時候,看華人網上的輿論是站我這頭,還是站你這頭。這裏是法蘭克福,到時候很多華人來吃飯的,到時候,你的損失就不止60歐。”

聽她這麽一說,老板娘更是驚怒,那目光好像要把她吃了。

夏渺渺吃軟不吃硬,“這裏是德國,不是中國,你別想動手打人。還有,我會德語,別真把我逼急了,我再去德國消費者協會去投訴你。”

見狀,阿力和另外一個吧臺的夥計,一起上來勸老板娘,大概就是別因小失大之類的話。

老板娘虎着臉,心不甘情不願,最後還是從帳臺取了六十歐出來,扔在她面前,道,“滾。”

夏渺渺一聲不吭地拿起錢,挺着胸昂着頭,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勸你對人寬厚些,否則飯店遲早會倒閉!”

老板娘氣的直跳腳。

在國外,沒有父母沒有後臺,有時候吃了點小虧,也沒人幫忙出頭,所以遇上欺負人的事,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能忍則忍了。這一次,夏渺渺也不知道自己哪的力量和老板娘鬥智鬥勇,關鍵是,竟然還被她鬥贏了!

所以說,有時候做人不能太包子,有錯要承認,沒錯也要據理力争。

***

不去中餐館後,夏渺渺只有一份工,時間是充足了,但錢也不夠用了。

求職網上,博世、西門子之類的工廠在招小時工,流水線上生産零部件,一個小時十二三歐。夏渺渺看着眼饞萬分,一個電話打過去,還沒開口,對方就問她要稅卡。稅卡稅卡稅卡,短短兩個字,瞬間将她打回原形。好工作都輪不上,仿佛她只有做苦工被剝削的命。

因為那件事,中餐館她是再也不想去了。眼看又要到交稅的季度,她心裏着急啊,一着急心态就差,惡性循環,就更找不到工作。

和家裏打電話的時候,一個沒忍住,夏渺渺将自己的負擔和父母說了。其實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并不想伸手要錢,但父母心疼女兒,第二天就給她轉了五萬塊,以解燃眉之急。

家裏錢也不多,五萬五萬的,最多也就轉個五六次,剩下的還是要夏渺渺自己解決。夏爸爸是急性子,一夜未眠,翻來覆去放不下心,于是瞞着老婆女兒,偷偷打了個電話給大貴人,問他借三十萬人民幣。

三十萬人民幣!幾乎是一輛小寶馬的價格。

對于此事,夏渺渺并不知情,直到大貴人從國內飛回德國,召她來觐見,才得知有這麽一回事。

大貴人就說了一句話,三十萬,那麽大一筆錢,你怎麽還?拿什麽還?

夏渺渺聽了後,既生氣又羞愧,雖然幹得都是苦力活,但一分一厘也是靠自己,骨子裏還是很驕傲。她也相信,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靠自己現在的努力,将來一定能夠闖出一番天地。

可是,大貴人這樣直白地問她,讓她覺得很難堪,自尊心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

或許,父親是出于好意;或許,大貴人也确實有錢,可是兩家人無親無故,平時半點交情也沒有,人家已經免費幫她弄了簽證,憑啥要再借錢給她?退一萬步說,就算要問人家借錢,也得先套套近乎、走走關系、送送禮……一點來往都沒有,她不知道父親怎麽就好意思說得出口。

和大貴人解釋半天,夏渺渺反複強調這是個誤會,別放在心上,稅金她一定會準備好,一分都不會少。

回到家後,她立馬打了個電話給父親,讓他不要插手這事,尤其不要再主動聯系大貴人。夏爸爸沒覺得自己說錯話,怪女兒不懂事不領情,兩人各持己見,說不去一塊,最後大吵一架,以不歡而散的結局收尾。

夏渺渺悔得腸子也青了,早知道,就不該和父母說。父母和孩子之間,始終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這就是代溝。

五分鐘後,夏媽媽打電話來了,“渺渺啊,你別生你爸爸的氣,他也是好心。”

“我知道。但是他這樣貿貿然地跑去向陌生人借錢,人家會怎麽想?那不是三萬,是三十萬!”

夏媽媽嘆了口氣,也無奈,“你爸就是情商低,要不然也不會人家升職,他待退回家。”

夏渺渺道,“所以,讓他不要再插手這事了。”

“你爸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辦了這工作居留後,壓力很大。他晚上睡不着覺,所以到處托人給他找工作,下個月上崗,新工作不在市區,還要住在外地。”

夏渺渺一聽,頓時說不出話了,心中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聽她不說話,夏媽媽道,“我也去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房地産裏幫人賣房子,這幾年房産業發展很好,賣掉一棟房回扣也不少。我們能幫你一點是一點,讓你在外面少吃一點苦。”

夏渺渺心裏難受,雖然她有千萬條理由去責怪父親情商低,可是,父親赤條條的愛,擺在那裏,讓她感到愧疚不安。她很想和父母說一句對不起,可是中國人內斂的感情讓她寧願藏在心裏用行動去做,也不說出口。

“你們別太操勞了。”

“我是不累,就在辦公室裏坐着接接電話,等有客人來,再帶他們去看看房。倒是你爸爸,一個人住在外地,我就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

心中五味俱全,最強烈的是內疚感,她沖口而出,“要不然,我回國算了。”

夏媽媽道,“別意氣用事了。好不容易辦好簽證,有機會努力一把,就別輕易說放棄。現在你就缺錢,缺錢是最好辦的事,我們一家人一起努力還債,就當是個家庭項目。你爸爸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做事一向不經大腦,想哪是哪,人笨想法還多,但心還是好的,所以你別和他有意見。”

夏渺渺哦了聲,“媽媽,你注意身體。”

夏媽媽道,“放心,我沒毛沒病,吃得下睡得着,倒是你,自己一個人在國外打拼,也要注意安全。知道嗎?”

夏渺渺乖巧地應了聲,“知道了。”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電話,這才挂斷。

夏渺渺看着窗外的天空,怔怔地發了會呆,那種游子的思鄉情,一下子湧上胸間,鼻子酸得想掉淚。

***

保潔公司的老板娘給她攬了一個活,讓她去上工,于是夏渺渺屁颠颠地去了。去了後,差點沒厥過去。絕不是她誇張,膽子小點的,真就暈了。

這次讓她打掃的地方是醫院的……手術室!是一個大手術室,和她一起工作的還有一個護工,護工教她具體怎麽清理消毒。

病人已經被擡走了,也沒有什麽誇張的器官部件,但是,手術臺上有一大片血跡,簡直就跟在恐怖片拍攝現場似的。

夏渺渺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人類的血,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尤其是漂浮在空氣中的血腥味,更是讓人作嘔。

護工是個土耳其大哥,一看到她這模樣,頓時就笑了,“第一次?”

她點頭。

護工道,“雖然惡心,但是錢多。德國人就這點還算上路,惡心的工作大多數都給得多。”

夏渺渺反駁,“公司給我的錢也不多。”

護工一怔,“公司?”

“保潔公司派我來的。”

護工問,“一個小時多少錢。”

“七塊錢。”

護工一臉你被剝削了的神情道,“幹這種活,醫院一般給十五塊。”

夏渺渺一聽,頓時咋舌,比她的工資多了一倍!

護工道,“其實,你可以自己來醫院申請,這種臨時工,醫院從來是來者不拒。”

夏渺渺問,“怎麽申請?”

“去詢問臺要個表格填一下。他們會讓你來參加個面試,熟悉環境,然後有活兒就會通知你。不過,前提是你能忍受住血腥。這臺手術已經是好的了,要是碰到開腦手術,那才誇張。有時候,手術臺上都會沾到腦漿。”

那白花花的一坨腦漿……光想這個畫面,就覺得很醉人,夏渺渺做了個幹嘔的動作,道,“求你別說了!”

護工大哥哈哈一笑,“習慣就好。”

夏渺渺問,“申請需要什麽材料?”

“什麽材料都不要。”

她一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在那邊道,“只要帶好你的稅卡就行。”

喜悅頓時碎成渣渣。

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護工道,“難道你沒稅卡?”

夏渺渺沒說話。

護工道,“我很多土耳其朋友也沒有。”

“沒有也能申請嗎?”

“當然不行。德國人一根筋到底不轉彎的。”

聽他這麽說,夏渺渺倒也不是很失望,這種工作偶然做一次還行,要真讓她經常來,估計要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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