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即便他及時收住了笑容,但甜珠還是看到了。知道他并沒有生氣,或者說已經不生氣了,甜珠心下吐出了口氣。

老老實實走過去,甜珠站在他跟前笑。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過,笑得似是個孩子似的。以前在燕州的時候,她總覺得心中壓抑得很,便是跟他在一起,也不能真正喘口氣來。這些日子在肅城,自由自在的,沒了束縛後,倒是過得十分潇灑。她此刻不是齊氏女,而他也非燕王之子,他們站在一起,勉強算是平等的吧……

“你怎麽來這裏了?”甜珠率先問他,倒是頭回沒有用敬稱。

沈浥發現了,沒理會她臉上的笑,依舊嚴肅着道:“看樣子,你在這裏過得倒是開心。怎麽,不想回燕州去了?”

甜珠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來,用半玩笑半感傷的語氣說:“在燕州,我好像不是個受歡迎的人。我不是齊家的女兒,又不能、當然也不想去徐家住,遙城我不能長久呆着,側妃娘娘倒是真心待我好的……可是我也明白,王府有王府的為難,正如你有你的難處一樣,每個人活着,不管身份地位多高,只要在這個世上還有所求,總歸不能活得舒坦。”

“兔子被逼急了還會紅眼呢,何況我是一頭狼。”沈浥話說得隐晦,但态度已然十分明确了,他伸出手去搭在甜珠肩膀上,目光銳利卻透着光:“如今唯一擋在你我面前的,就是曹太後的那道懿旨。如果曹太後已經不是曹太後,那麽燕王也就不再是燕王。那道懿旨的威懾力,自然也不在。”

“你,你想做什麽?”甜珠縱然知道他遲早是要造反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經歷卻是另外一回事。

沈浥擡頭望望天,輕飄飄吐出幾個字來:“也該反了。”

甜珠手摳着手站在他身邊,悄悄擡眸看了他好幾眼,最後鼓足勇氣問:“是為了我嗎?”

“你說什麽?”沈浥笑起來,這回是真正笑了,卻說,“就算沒有你,我們父子也是遲早會反的。甜珠,我知你在想什麽,你是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引來的這場生靈塗炭,且不說如今曹家當政如何猖狂,就算我不是清君側為天下百姓讨公道,就算是自己想造反,那也與你無絲毫幹系。自古以來,所謂的紅顏禍水,不過是君王敗了後找個女人扣個大帽子罷了。”

“甜珠,事成事敗,都與你無關。”

“嗯,我知道了。”甜珠乖巧點頭,自顧自蹭過去,挨着他說,“其實我也挺有用處的,你打仗,我在你軍中做軍醫吧。這樣的話,等你舉事成功了,我是不是也算功臣?”

“算。”沈浥垂眸笑着,見她主動靠來,沈浥索性伸手将她攬進懷裏來輕輕抱着,下巴抵着她頭尖,聲音輕輕在她耳邊響起,卻說着似是哄逗孩子般的話,“我家甜珠最懂事。”

甜珠被說得面紅耳赤,卻舍不得離開他。她也不說話,反正就靠在他懷裏,貪婪地吮吸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不遠處的假山後面,洪武負手而立,遠遠朝這邊看來。不過也只是稍稍駐足了一小會兒,他就轉身離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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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浥在洪家住了兩日,這兩日,甜珠是幾乎都呆在了洪家。沈浥跟洪武私下達成了合作,自此開始,洪武算是徹底投靠了燕州。有了洪家的助益,沈浥自是如虎添翼。

起事的事情耽誤不得,沈浥辦妥了肅城裏的一切,便打算即刻回燕州去。

洪武親自送沈浥到門口來,朝他承諾道:“齊姑娘留在這裏放心吧,我洪門原是武館,之前也開過镖局,武功高強的人不少。二王子辦完了事情再回來接人,若是齊姑娘少一根頭發,便拿我洪武處置。”

“洪爺言重了。”沈浥既然與洪武達成了合作,自然是萬分信得過,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他自然懂。再說,他是甜珠兄長,他又有什麽放心不下?

“告辭。”沈浥沖洪武抱拳,而後利落翻身上馬,他坐在高高大馬上,垂眸看向侯勇秦栓道,“京城那邊的事情,就拜托兩位将軍了,務必要護得住馮家每一個人。”

“是!”侯勇秦栓雙雙抱手應諾,秦栓拍拍胸脯,“若是事情辦砸了,我秦栓提頭來見。”

沈浥只輕輕點頭,沒再說這件事情。他目光越過衆人朝後面看去,甜珠站在門口,身邊跟着兜兒。甜珠見沈浥看過來,她使勁沖他笑,還朝他揮手。

沈浥沒再多看一眼,怕再多看下去就舍不得走了,便只輕輕夾馬肚子,揚鞭而去。

肅城本來就離燕州不遠,沈浥又連夜趕路,第二天一早便到了燕州。沈浥到王府的時候,燕王沈祿正在書房看書,小厮才彙報完說是二爺求見,外面沈浥就已經自顧自大步走了進來。

“怎麽這個時候回來?”沈祿撂下書,站起來,父子兩個四目相視,各有氣勢。

沈祿既然那樣打發了甜珠,自然做好了善後的準備。但是他卻怎麽也不會想到,沈浥會在肅城已經見到了甜珠,而且還跟肅城首富洪家達成了合作。

“你先出去吧。”沈浥微側頭,沖身後的小厮說了句。

那小厮自然是瞧出了父子倆之間無形的戰火,也想即刻抽身離開。但是有王爺在,王爺不發話,他也不敢。可是二爺發了話他卻不走,豈不是得罪二爺?

不過短短幾息功夫,那小厮就急得滿頭落了汗。

沈祿揮揮手:“下去。”而後轉身自己先在一旁坐下,之後對沈浥道,“你也坐吧。”

沈浥沒做聲,也撩起袍子坐了下來。

“是為了甜珠的事情回來的?”沈祿開門見山,聲音四平八穩的,瞅了眼下位的兒子後就端起旁邊的茶來喝了口。

“不是。”沈浥果斷否定了,也是沒有繞彎子,直接說,“我這兩日去了一趟肅城,去見了洪家家主洪武,洪家答應投靠燕王府,為後面起事在錢財上做後盾。”

沈祿吃驚,愣了半饷才回神:“你的意思是……”

“沒錯,孩兒這次回來就是勸父親反了。”沈浥端坐,素來修長的十根指頭緊緊相扣,他淡然道,“父王,來不及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現在天下是什麽局勢,您也應該知道,您不想做這個天下的主子自然有人想。那些英雄豪傑綠林好漢,投奔父王您難道是沒有目的的嗎?若是父王再猶豫不決,到時候是會寒了人心的。”

沈祿不是不想反,他只是覺得時機還沒有成熟。可什麽時候才算時機成熟?他不知道。

難道就要現在反了嗎?萬一失敗呢?這可不是大事!

“二郎,你該知道的,這不是小事。”沈祿嚴肅了很多,收起往日一貫的溫潤來,露出皇家子生來就有的另外一面,冷肅,端嚴,“你外祖母跟兩個舅舅可還在京城,若是起事,必然會牽連到馮家。”

沈浥道:“我已經暗中派人去接了,只要等他們出了京城,也就沒什麽關系了。”

“你都算好了?”沈祿看着眼前這個兒子,忽然覺得有那麽丁點的陌生,以前的二郎但凡有事情,都是會事先跟自己商量的,于大事上,斷然不會這樣自作主張。

而現在……沈祿仔細打量着對面的人,他忽然覺得,當年的少年早已長成了鐵血男兒,他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少年。

沈祿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會想起很久事情的事情來。或許是因為老了吧,人一旦老了,就總會回憶從前,回憶那些早被藏在記憶深處的一些美好時光。

“二郎長大了,為父老了。”沈祿淡淡說。

沈祿在感懷,沈浥卻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心情配合他,只起身抱拳彎腰道:“這回是孩兒擅自做主了,請父王責罰。”

沈浥單膝跪在地上,沈祿親自将人扶起來道:“怪你做什麽?如果不是有你在,哪裏會有燕州今天的安穩。再說,将來是成是敗,也還是得靠二郎。”又說,“你母親說得對,為父的确不是一個好父親,愧疚你們姐弟倆太多。”

自那日沈祿在蘅芳院歇了一晚上後,整個王府的人都傳開了,說是馮側妃重新得了寵。連以前根本從不踏足蘅芳院的幾個侍妾,也會約着一起去馮側妃那裏請安。而沈祿開了頭後,便就常去蘅芳院。如今都說,王爺歇在側妃院子的時間比歇在王妃院子的時候多多了,都說将來若是曹家倒了,側妃指定又會變成正妃。

當然,這些話不過只是私下說說,誰都不敢去曹王妃那裏嚼舌根。

“也有好些日子沒回來了,此事請父王定奪,孩兒先去母親那裏。”沈浥抱拳。

“你應該去的,你母親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提起馮側妃,沈祿眼裏也隐隐有笑意,整個人那雙眼睛都是亮的,“去吧,多陪陪她。”

沈浥擡眸看了眼父親,壓下心中想說的話,只稱一聲“是”,就退下去了。

沈祿卻望着兒子一點點漸漸遠去的背影,又陷入沉思中。他想着,孩子大了,他跟雪蓉都老了,折騰了半輩子,還有什麽心結是打不開的?她雖然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可自己也對不起她了,若是能夠就此一筆勾銷,未嘗就不好。

……

沈浥去馮側妃那裏的時候,馮側妃精神有些不佳,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眼神有些愣愣的。旁邊兩個小丫鬟舉着大蒲扇給她扇風,慢悠悠的,整個院子靜得只聽得到知了的叫聲。

“娘娘,二爺過來了。”阿畢歡喜着快步跑進來,卻又有些擔憂,“齊姑娘的事情,可如何說?”

馮側妃回了神,看了眼阿畢,她這才坐正了身子說:“我知道了,等他進來再說吧。”話才說完,就見明顯曬黑了不少的兒子邁着四方步走了進來。

見他曬黑了不少,馮側妃倒是想起老五來,笑着問:“你這次回來,怎麽沒有帶着你五弟一起?”

“他在軍中歷練,我給他派了任務,他暫時走不開。”沈浥朝着馮側妃請了一禮,起身在一旁坐下說,“既然是去歷練的,苦頭必須得吃,不過母親放心,他很好,結實了不少。”

馮側妃欣慰:“你五弟交給你,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就是以前他常常在我身邊陪着,現在他去了遙城,我就有些不太習慣。”笑了笑又說,“但總是要長大的,他能夠獨當一面我也替他高興。”

“孩兒有話跟母親單獨說。”沈浥道。

馮側妃見兒子表情嚴肅,不自覺驚了下,然後揮手示意阿畢帶着丫頭們出去。等人都走了後,馮側妃才說:“是為了甜珠回來的?”

“甜珠在肅城,這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沈浥此刻不想提此事,他看着自己母親,問得認真,“母親心裏的結已經沒有了嗎?是打算抛棄過往的一切,從頭開始嗎?”

馮側妃忽然想起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來,她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說:“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諒的,而有些卻不可以。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是無奈的,我不能只為了自己,我得為了你為了三兒五兒,更多的,還是為了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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