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來回話的丫頭卻是有些為難,徐老太太問:“怎麽了?”
那丫頭道:“已經跟四小姐這樣說了,但是四小姐說就要走了,将來什麽時候能再見,也還未必。念及府裏頭養育了她十八年,總該來給您磕頭。四小姐一直哭,穿得也單薄,老太太要不要見一見?”
老太太是鐵了心要硬起心腸來的,但是到底菩薩心腸,又是養了十八年。若是不見,她怕是得一直站在那裏。
“祖母便見一見吧。”事到如今,甜珠徐四小姐的地位穩固了,她根本不畏懼那個徐嫣……不,現在應該叫齊嫣了。
“那就讓她進來吧。”徐老太太嘆氣一聲,朝那丫頭揮了揮手。
齊嫣很快走了進來,一步三晃的,身子羸弱得很。大冷天的,她穿得十分單薄,本就是帶病的身子,現在眼睛又紅又腫,看着好像更是憔悴不少。
“老祖宗。”齊嫣哭着跪了下來,連着給徐老太太磕了三個頭,才由丫鬟們扶着起來,她說,“往後怕是不能再來給老祖宗請安問好了,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沈浥來過徐家的事情,齊嫣已經知道,所以這會子娘跟她說事情壞了後,她心裏也曉得,怕是再留不得徐家了。從今往後,她就再不是徐家人,得跟着許致一起去住那平民坊的破房子,過着清貧的日子。
“你也別糟蹋了自己個兒身子,衣服還是要穿的。”老太太打發了丫頭去,拿了幾十兩銀子來,“這些銀子你且拿着,也算是咱們祖孫情分一場。馬上要過年了,也能置辦點年貨。”
“謝謝老祖宗。”齊嫣道謝,接過銀子來,老太太又命人拿了件狐皮鬥篷來給她披上。
如此,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老太太只淡淡說:“拜也拜過了,你走吧。”
齊嫣離開徐家,一步三回頭地看,直到徐家那紅漆銅環的大門阖上,她才徹底不再回頭去看。徐家派了馬車送她走,沈浥不讓接濟,不過徐家還是送了不少衣裳和棉被。再有就是,徐老太太當着甜珠面給的幾十兩銀子。徐家馬車進不去胡同,只将齊嫣丢在了胡同口,齊嫣摸索着找到了家門,擡手敲了敲門。
許致開的門,看到人時眼睛亮了亮,繼而笑起來。
許致穿着雨過天青色的長棉袍子,一副書生扮相,俊俏又儒雅。舉止投足間,無不透着點書墨的氣質。拉了妻子進門來,沖跟在後面抱着棉被衣裳的徐家家仆打招呼道:“都進來吧。”
“舉人老爺,進去就不必了。”那家奴說,“許太太已經送了回去,還請舉人老爺接一下東西,我們好回去複命。”
許致見這幾個家奴臉色不對勁,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頭。到底沒說什麽,接過東西後,等徐家人走了,許致才問齊嫣說:“這是怎麽了?我看國公府的這些奴仆,對你不像從前那般恭敬。”又見妻子眼睛紅腫着,不由心下一沉,手也不自覺攥緊幾分來,忙問道,“你哭了?是……國公府做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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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耽誤了一年,但是已經放出消息來,過完年二月份會恢複。所以,這些日子許致一直是呆在屋裏,幾乎足不出戶,外面的事情也都一概不知,更不曉得什麽當年抱錯嬰的事情。
“不是。”齊嫣咬着唇,這才擡起頭來,淚眼婆娑望着眼前的男人,“我……我不是徐家的女兒,我是齊家的。”
“什麽意思?”許致猶如五雷轟頂般,他臉上笑容僵硬住。
齊嫣索性直接坦白說了道:“我是跟齊甜珠抱錯了的,她才是徐家的四千金。而我,只是一個冒牌貨。現在徐家人知道了,不要我了,所以将我趕了出來。”說着,她哭着撲進許致懷裏,“爺,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我就只有你了。”
許致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他的心也一點點沉淪下去。這是老天在跟他開玩笑嗎?
甜珠是徐四小姐?甜珠才是徐四小姐?許致只想冷笑……
“這一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許致冷着眉眼,早沒了方才的溫潤,他成了以前和甜珠做夫妻時候的冷漠樣子,甚至連那時候都不如,“你是不是早在成親前,就已經知道了?”許致是聰明的人,他腦子反應得也快,忽然想起很早前甜珠被山賊搶的那件事情,當時他就覺得蹊跷,但是不便問就沒多打聽,現在想想,怕是當時這個女人就知道了。
而甜珠之所以被拐,都是她一手籌謀的。她最後還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腳,失了清白。
對啊,她嫁給自己的時候,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他算什麽?許致冷冷哼着,笑了起來。
原本站在跟前的明明是顆明珠,卻叫他舍棄了。以為自己娶到了個寶,哪裏想到,只是一顆草罷了,還是一顆肮髒不肯的雜草。
“放開!”許致不允許她碰自己。
“許致,你……”齊嫣曉得他會生氣,但是沒想到,他竟然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也是受不了。
“我讓你放開!”許致一把将人揮開,“髒!”
齊嫣說:“我髒你不也是睡了嗎?之前是誰說的,說我好的?我髒,你在娶我之前,難道不知道嗎?許致,你現在見我落魄了,卻來說我,你算什麽。”
“我不想與你争吵。”許致起身,負手去了對面的房間。
齊嫣淚流滿面,撲倒在床上,細細哽咽起來。
從此刻開始,許致跟齊嫣徹底分房睡,許致再也沒有碰過齊嫣一回。這個家裏呆不下去,許致是片刻都不想再見齊嫣,所以當第二天有同窗來相約去城外法華寺上香的時候,許致應了。
……
臘月十八一大早,老太太就打發了人去跨院看看甜珠起床沒有。甜珠回來後,可能是因為舟車勞頓的緣故,她這兩天一直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這會兒子要起大早去城外,她還真有些起不來。
黃杉綠蘿紫竹三個,打水的打水,拿衣裳的拿衣裳,掀被褥的掀被褥,都忙起來。黃杉對老太太屋裏丫頭說:“勞煩姐姐去跟老太太說一聲,就說姑娘一會兒就好了。”
“不着急。”那丫頭說,“老太太就是讓我來看一看,特意叮囑了,別吵着四姑娘睡覺。老太太說了,起得晚了沒關系,大不了到時候在那法華寺住一晚上。”
“姑娘已經起了,一刻鐘就好。”黃杉笑着,送走了老太太屋裏的丫頭後回來,親手幫着甜珠梳頭。
法華寺就在城郊,是一座皇家寺廟,常年香火特別旺。很多京城裏的勳貴人家,都願意去那裏祈福燒香。
馬車過去,差不多一個時辰多點的功夫。徐老太太是寺廟裏的老香客,又是積古的老封君,去寺廟裏,主持親自出來迎接。那主持發號了空,看着是個半百之年的和尚。
了空大師素來眉目沉靜,但卻在看到甜珠的時候,那雙仿若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亮了一瞬。
老太君看出來了,忙說:“這是我的嫡親孫女,方丈可否給她算上一卦?這個孫女之前流落在外,老身也希望她此後的幾十年,都能夠平平安安的。一會兒,替我這孫女捐贈兩千兩銀子的香火錢。”
了空大師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後,說:“姑娘往後便是大富大貴之命,只是在這之前,還得經一劫才是。但是老太君放心,姑娘品質端純,必然能夠逢兇化吉。”
“方丈可否明說?”徐老太君有些擔憂起來。
了空道:“天機不可洩露。”便将此事揭了過去。
徐老太君知道她再追問下去,也是問不出什麽來,只能作罷。想着既然來了不能白來,便帶着甜珠去佛堂聽大師講佛法,哪裏知道去的時候,恰好遇到許致。
許致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甜珠,他怔愣住。再見她如今較之從前身上更添了幾分矜貴,一應穿戴也都不俗,配上她那張清麗絕美的臉來,許致心中更是刀子割般疼痛。
“老太太。”許致彎腰作揖,朝老太君行禮。
老人家他是認識的,剛來京城的時候,有去給老人家磕過頭。
“你怎麽也在這裏?”老人家蹙了蹙眉,只握住甜珠手問,“沒想到,你也喜歡聽這些東西。難道,不是該呆在家裏溫習功課嗎?”
許致道:“書看得有些累,出來走一走,晚輩是跟幾個同窗一起來的。”說罷,一一介紹起來,老太太卻一個都沒聽進去。
幾個同窗中,有人是認識甜珠的。甜珠的事情,如今也是鬧得滿城皆知,幾個同窗不由得同情地多看了許致幾眼。
許致卻一直微垂着眉眼,權當什麽都不知道。
“二王子,這邊請。”正當幾人都沉默的時候,有和尚請着沈浥走進來。
沈浥一襲黑袍,大跨步負手走了進來。那雙銳利且透着光的眸子迅速在一衆人身上掃了掃,不動聲色朝徐老太君走來。
“老封君,在這裏遇到你,真是好巧。”沈浥腰背筆挺,英姿勃發,說着謊話,連草稿都不打,臉也不紅,純粹胡編瞎造,“原來,徐四小姐也在。如今四小姐與小王有婚約在身,不知道小王需不需要回避一下,避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