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個男人叫程秀榮,是馮雪蓉的遠房表兄。就像話本子裏說的那樣,程家落魄,日子窮得過不下去,程秀榮便從十幾歲開始就寄居在馮家。
程秀榮跟馮氏,是青梅竹馬。程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家,程家祖上以前是挑貨的貨郎,到了程秀榮爺爺那一輩,家裏稍微有了些積蓄,便念起書來。來馮家之前,程秀榮也是去過私塾的,讀過書。馮雪蓉的祖父非常喜歡愛念書的兒郎,見程秀榮雖然落魄不堪,但是卻勤奮上進,收留下來後,讓他跟家裏的孩子一起念書。
程秀榮人如其名,長得挺秀氣的,人性子也非常柔軟。跟馮雪蓉在一起,總是照顧着她。
程秀榮想娶馮雪蓉為妻,這是馮家當年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其實如果當初不是燕王殿下求得先帝頒發聖旨賜婚,只要程秀榮考中進士,多半就是會把馮雪蓉嫁給他了。
而當年,有馮家長輩的鼓勵和默認,程秀榮也十分刻苦念書。只是命不好,在他考舉人老爺的前幾天,皇上賜婚了。
程秀榮人生沒了希望,日子便一日過得比一日糊塗。後來日子久了,他就離開了馮家,四處漂泊流浪去了。跟馮氏再碰面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年後。
當時燕王府的家丁将他帶進府裏來的時候,程秀榮穿着十分陳舊的布袍子,人也不比多年前精神了。但是身上,還是有文人的那種底蘊在,頹而不廢。
當年曹麗彤雖然已經嫁了過來,且已經生了老四,但是馮雪蓉依舊是獨寵一份。沈祿對這個發妻心中有愧疚,所以自然百事都依着順着。
一個落魄書生而已,三十多歲,沒有一點功名伴身。這樣的人,沈祿自然不會多想什麽,只讓馮氏自己安排,好吃好喝待着。
馮氏對這個所謂的表兄,并無兒女之情。但是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所以她見他如今過得不好,也會同情。但是馮氏會避嫌,也懂得分寸。
只是有一回,王爺去了曹妃那裏,馮氏獨守空房覺得寂寞難過,便去了花園裏轉。恰巧,于花園中偶遇了程表兄。已經梳洗打扮過一番的程秀榮,又恢複了往日儒雅敦厚的一面,馮氏有些想家了,所以看到這樣的程秀榮,她想到了小時候。
馮氏命人去拿了酒菜,她與程表兄喝酒。她只知道心中苦悶,對王爺用情至深,原本以為他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過下去,誰知道半路來了個曹氏。王爺不得已,她也懂,但是懂不代表不難過。馮氏酒喝得越多,漸漸開了膽子,也就把這些年憋悶在心裏的話都說給了程表兄聽。
程秀榮本就是因為馮氏而決定浪蕩天涯終身不娶,如今佳人在前,又有美酒壯膽,他自然也借着酒勁說了很多不該說的。兩個人都喝醉了,再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赤着身子睡在一起。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程秀榮便被急匆匆趕來的沈浥一刀捅死了。程秀榮死了,但是沈祿還是及時趕來看到了一切,這件事情鬧大了。
沈祿壓着消息,把所有當時知道內情的丫鬟婆子都處理掉了。若不是馮氏哭着求情,連馮氏的乳娘跟陪房都得死。
沈祿受不了背叛,所以馮妃的院子很快成了冷宮,直到九個月後,五爺沈洪的降落。沈洪落地那日,沈祿又來了蘅芳院。沈祿看了眼五爺,逼迫馮氏将孩子溺死,馮氏不肯。沈祿幾番逼迫,馮氏一再堅持。如果現在問起當時的幾個老嬷嬷,都還清楚記得那日的畫面,王爺跟瘋了一樣,逼迫側妃殺死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王爺甚至氣得面色煞白,手緊緊掐住了側妃脖子。
可最後,還是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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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逃過一劫,只是馮妃徹底失寵。這回失寵,就是十年之久。
而那程秀榮,再沒人提起過。
沈浥回到王府後,将當年的事情一一都說給了甜珠聽。甜珠聽後面色漲紅,幾乎是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她在抱怨沈浥,為什麽要說這些給她聽?這叫她怎麽回。
沈浥卻呷了口茶後道:“我想的是,既然已經做了夫妻,就該坦誠相待。夫妻之間,不該有什麽秘密。母妃的事情雖然不光榮,但是你既然是她兒媳婦,知道了也不打緊。只是,這事情勿要與旁人說。”
甜珠皺了皺鼻子道:“王爺可就說笑了,這事情我哪裏敢與別人說。我只是心疼母妃,覺得有些替她不值罷了。”
沈浥臉上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微微瞅着眼眸,只沉着嗓音道:“是非功過,如今再論起來,也沒人能論得清楚到底誰對誰錯。我小的時候,倒是過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時光,那時候一家都還沒有去燕州,父皇母妃還有阿姐,走到哪裏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元宵節,父皇将我扛在肩膀上,母妃牽着阿姐的手,到處都是漂亮的燈花。父皇素來擅長詩詞歌賦,猜那些燈謎,更是不在話下,所以每年元宵節,我們都能帶回家好多燈籠。”
“我跟阿姐會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來,把那些燈籠都裝在裏面。就算是現在,那些燈籠都還在呢。”
甜珠竟是有些羨慕起來:“真的嗎?我小的時候,也喜歡元宵節。不過,自然不能與你相比。那時候,元宵節我能有一盞花燈就能高興一年。”
甜珠想起二哥來,但是她知道沈浥不喜歡她總提洪武,所以也就不提了。
沈浥望着甜珠,深色的眸子漸漸濃郁起來,他擡手蹭着甜珠臉頰道:“将來我們有了孩子,我會給你、給他們所有想要的一切。甜珠,我想你盡快給我生一個,我想做父親。”
甜珠想說的是,你不是已經是父親了嗎?但是甜珠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沈浥那緊實有力的手臂捧起。那個男人,一邊火熱地堵住她嘴,一邊已經大步朝內室去。
……
甜珠覺得沈浥前世就已經夠禽獸的了,但是最近她發現自己錯了。這輩子的楚王殿下,比起前世來,還不要臉。
前世的時候,她是他外室,他不會總歇在她那裏。但是一旦去了,也是做天做地做個沒完,只是她至少還有能夠歇息的時候,但是如今,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恩愛,甜珠受不了。
甜珠只盼着,等三朝回門後,他假期結束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回門那天,鐘氏原是盼着沈浥夫妻能夠把平安帶回去的,但是在家等了大半天,等來的也只有小夫妻兩個。鐘氏本來就隐隐對甜珠有些意見了,現在沒看到嫡親外孫,她心裏更是不舒服。
鐘氏是想跟甜珠好好相處的,她不是那種會挑事的人,她希望阖家都能開開心心的。但是在一次次被甜珠冷漠拒絕後,她也就不那麽熱情了。
起初的那點對女兒的愧疚,也漸漸被不滿所代替。因為齊嫣對甜珠不滿,因為平安對甜珠也不滿。
沈浥随徐家男丁去了前院,甜珠去了老太太那裏一趟拜見後,就按着規矩跟着鐘氏回了二房這邊。人家女兒回門,母親問的都是女婿待女兒好不好,但是鐘氏開口問的就是怎麽沒把平安也一道帶回家來。
她說了好些話後,又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平安了,這次本是機會。你若是有那個心,應該跟殿下說一聲,帶着他一道回來。”
“夫人怎知我沒說?”甜珠心寒,倒是也不生氣,只這樣回了一句。
鐘氏驚道:“你說了,殿下不肯?”他不肯,為什麽不肯?難道還在為之前她接濟嫣姐兒的事情生氣?
甜珠只說:“平安如今大了,不比小的時候。王爺對他管教得嚴格,所以不常再帶着他在身邊。王爺請了先生回來給平安授課,平安在跟着先生學習。”
鐘氏軟軟靠坐下來,繼續說:“學習什麽時候不能學,偏要在這種時候。我想,殿下這或許還是在故意報複我。”
甜珠卻幫着沈浥說話道:“別說王爺并沒有那個閑心再管着這些事情,就算他真是有心報複您,那也是應當應分的。其中道理,想必老爺也跟夫人說了,只是夫人不聽,怎麽如今還能反過來暗怪王爺?”
鐘氏見甜珠對她不敬,立即變了臉色道:“甜珠,娘扪心自問待你不薄的,可你為何一再這樣頂撞為娘?為娘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為了你好,你怎麽……”鐘氏想想覺得委屈,不由紅了眼圈,“娘知道,當初害你被人偷了,是娘不好。但是如今娘已經是想着法子要補償你了,你為何迄今為止都不肯喊我一聲娘?你心裏到底在恨誰,又在跟誰較勁。”
甜珠沉默一瞬,擱下茶碗來,目光看向鐘氏說:“我沒有跟誰較勁,我只知道,誰對我好,我不能辜負了他。王爺一再護着我,他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麽,所以很多事情在我說出口前,他都親自動手幫我解決了。而您卻不。或許您希望我可以跟許夫人和睦相處,但是只因當初她意圖發賣了我那一件事情,我便此生都不會原諒她。”
“夫人請休息吧,我去老太太那裏。”甜珠一刻不願多留。
甜珠走後,鐘氏問王嬷嬷:“她還是當初那個甜珠嗎?我怎麽覺得,她已經變了,變得叫我不認識了。初見時候的那個女孩,叫人憐惜,而如今的她,卻是這般不通人情。”
馮嬷嬷打從跟着回了京城後,就離開了徐家,回了城郊老家去含饴弄孫養老去了。如今伺候在鐘氏身邊的,是王嬷嬷。
那馮嬷嬷是鐘氏乳母,與鐘氏感情不一般,凡事覺得鐘氏做得不對了,她會提點着些。但是王嬷嬷卻不一樣,她不敢。甚至為了讨好鐘氏,很多時候都是順着鐘氏說話。
見鐘氏抱怨甜珠,王嬷嬷也順着說:“四小姐如今靠着皇家,自然腰杆子挺得直,哪裏還會記着夫人您曾經的好?夫人也莫要傷心,若是為着此事傷了自己身子,可就不值得了。凡事,不是還有老爺在嗎?既然四小姐不将您當做娘待,那娘也就客客氣氣對她,生分些也沒事,但怕是得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