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私人性質的茶樓，獨棟現代建築。在原本樓體的基礎上做了個木質結構的外延陽臺，視野開闊。精心打理的盆栽在南方溫暖的秋天裏，仍然生機勃勃。

這樣偌大一個陽臺，只擺了一張茶臺，四把椅子。茶臺布置得也很用心。茶、蟾蜍茶寵、香篆爐、日式插花，一應俱全。

“沒想到你這麽年輕的孩子，也這麽喜歡茶，懂茶。”一個頭發半白的老爺子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看費天瀾泡茶，目光在他的手上定了許久。

費天瀾出湯，分茶。擡頭迎視老爺子，笑道：“不算懂，以前跟着我爸玩過。高老，您試試我的手藝。”

敢以手藝自稱，是很自信了。高老端起小茶杯含了一口，品了品。片刻，點頭稱好。

這時，康佳妮推開陽臺的門。幾厘米高的鞋子被她踩得悄然輕聲。她給費天瀾帶來一份文件。費天瀾翻開看了看，便還給她，示意她交給對面。

“高老，這是最終合同，請您過目。”

高老放下茶杯，從自己膝蓋上拿起老花鏡戴上，翻開合同，仔細閱讀。其實這份合同他已經看過好幾遍了，這次修改只是改了幾個措辭，也就是改了幾個條件。

費天瀾和康佳妮都等着他看完給話。

過了良久他才翻完。費天瀾沒有掩飾自己的期盼，直白地盯着高老的反應。

他這個年紀，如果模樣做得太過老成穩重，反而讓人心生反感。有野心展現野心，有目的坦誠目的，才顯得真實可愛。

高老擡起眼皮，同他對視一眼，唇角微微揚起一笑，“合同都磋商很多次了，我是認可的。”

他伸出手，一旁的康佳妮立即會意地遞上一支摘了筆帽的鋼筆。

合同、附屬協議，一式兩份，一共四份。費天瀾眼看着他全部簽了名字，心裏一松。過去幾個月的努力，這幾天的奔波，全在老爺子最後一筆中得到安慰。

費天瀾給老爺子添了茶，感激道：“謝謝高老。”

“不謝。但你要記住，我願意和創興簽這麽大的合同，是因為你個人。我相信你能重掌三江。”高老将筆還給康佳妮，盯着費天瀾，神情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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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才上初三。你爸帶你來見世面，兩家七八個人小聚。你在酒桌上一馬當先，先替你爸喝了酒，後掌握那一晚的酒桌節奏。小小年紀，思維手段，實在讓人驚豔。你吶，不要讓我失望啊！”

費天瀾恭謹地點點頭，說：“嗯。”

高老道：“你明天才走吧？晚上再一起吃個便飯，小臻正好回來了，你們可以見個面。”

費天瀾聞言一愣。

老爺子的話裏話，實在再明顯不過了。

小臻，髙怡臻，高老的孫女。他們也算頗有交情，就在他初三出來見世面那一次。對方是個個性飒爽的女孩兒，當時一見如故，後來一起在游戲世界闖蕩了幾年，情同兄弟。

老爺子這個意思一出來，他稍作想象，立刻有種亂丨倫的感覺——怎麽能和自己的兄弟搞對象呢？

但這就不便表現出來了。老爺子有意撮合，他姑且順着就是了。這頓晚飯便答應了下來。

髙怡臻高中第三年就出國讀書了，眼下還在紐約攻讀碩士。這天回來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但真的是剛回來。晚飯開始前打了電話來說剛下飛機，路上堵着。等她到場，這頓飯已經過半了。

她推着行李箱進來。費天瀾回頭望去，眼神發亮。

髙怡臻頭戴一頂漁夫帽，長發黑直，襯得嘴唇上烈焰藍金999的紅更突出。露肚臍的緊身黑色上裝，外搭一件皮衣。褲子很短，腿修長，向前一擺，氣場驚人。

她首先看向自己的爺爺，行李箱放在門邊，雙手合十道歉：“不好意思，來遲了，我會自罰的。”

老爺子寵她，見她來了就眉開眼笑，哪裏要罰她。伸手一指，指向費天瀾：“還認識他嗎？”

髙怡臻轉身，與費天瀾四目相對。後者倏然一震，露出有些遲鈍的笑容。

高老爺子看他的狀态，十分滿意。以為小夥子拜倒在自己寶貝孫女的包｜臀短褲下了。但費天瀾心裏其實只有一個念頭：這真是髙怡臻！

髙怡臻現在的樣子，就和他想象中的髙怡臻一模一樣。那麽酷，那麽潇灑，那麽充滿自由的氣息。

高老爺子沒讀懂的，髙怡臻本人讀懂了。她沖費天瀾粲然一笑，伸出手，道：“老大，好久不見！”

這是他們一起玩游戲年代，她對他的稱呼。

費天瀾心領神會，回握住她，叫她“幺兒”。

這頓定位為家庭便飯的晚飯，吃得其樂融融。沒有人喝多。老爺子早退，剩下幾個高氏集團公司裏的作陪。他們都是會察言觀色的，差不多之後也撤了，留了個司機送兩位年輕人。

費天瀾自然讓司機先送髙怡臻。

有一點酒勁兒在身，又吃了一頓飯，他們已經熟絡起來，很不避諱地聊到老爺子的心思。費天瀾原先還以為，只有自己覺得這配對像亂丨倫，沒想到髙怡臻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而且，”她上下打量費天瀾，啧啧兩聲，搖搖頭，“你麽，帥是帥，但不是我喜歡的款。”

費天瀾心情放松，聽了這話一樂，問：“你喜歡什麽款？大哥給你找！”

髙怡臻道：“語言哪裏說得清楚，哪天遇到了就告訴你。到時候你可得幫我追！”

費天瀾一臉義不容辭的樣子，和她擊了個掌。

兩人又聊起老一輩的聯姻思維。

高老爺子起意撮合費天瀾和髙怡臻，是因為高家人丁不興。到髙怡臻這一代全是女孩兒，能拿得起事的，又只有髙怡臻一個。因此，高老最是希望給她配一個能力夠強，品性過硬，不至于來吞吃掉高家的人。

費天瀾，就是最好人選。

“爹進去了，媽去世多年，費叔叔自己孤身一個兄弟長輩都沒有，你媽那邊也沒什麽能幹的。那麽大一個三江集團，你撐得起就是你的，你撐不起就是別人的。你啊，你這樣的小羊……小狼？好吧，都差不多——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支持。誰支持你拿下三江，就等于後半輩子都跟你共享勝利果實了。”

髙怡臻分析着，嘆了嘆，有點悲哀似的。末了，食指指着費天瀾，一字一頓地說：“老大，你真是一塊大肥肉！”

她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的處境說明白了，費天瀾聽着，不禁莞爾。平港城哪個對他有意思的女孩兒，但凡有點眼力見的，打的也都是這個主意。還好，髙怡臻不打這主意。

“是啊，謝謝你放過這塊肥肉！”他開玩笑地說。

髙怡臻聽罷，瞪了瞪眼睛，驚疑道：“怎麽回事？我怎麽聽出了一股守身的味道來？你這塊肥肉，想給誰守身？”

她說話的時候，正好順手降下了車窗。秋天的夜風立即吹進來。也許是夜深了，竟帶着幾分煞煞的意思。在極短的一瞬間，便把費天瀾腦海中閃現的某個畫面卷走了。快得他幾乎沒有意識到去分辨那個畫面。

它散去，只留下一層淡淡的、熟悉而溫暖的感覺，附着在神經之中。

“哪有，我孤家寡人，守給誰？”他笑着回髙怡臻。

高怡略顯醉意地擺擺手：“這要你自己才懂了。”

第二天，費天瀾飛回平港城。上午十點多的飛機，回到平港剛好中午。康佳妮問他是回家還是去公司，他手上檢查着裝了合同的包，脫口道：“當然是回公司！”

啊？康佳妮無聲地張了張嘴，眼神裏淌着小委屈，小聲嘟囔，“都五天了……”

“什麽五天了？”費天瀾聽到了，随口一接。

康佳妮立刻下了一跳，捂了一下嘴巴：“我以為我很小聲的。”

費天瀾檢查完東西，擡頭看過去：“是很小聲，但我聽力好。”他臉上挂着笑容，那笑恰到好處地透出幾分男人對女人特有的寵愛溫柔。

“好了，我知道出差五天這麽長時間，在外面是挺辛苦的。你回家吧，我自己上公司。”

康佳裏立刻露出一臉感動，笑靥如花地說：“費總，你最好了！”

得到表揚的費總又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操作了一會兒。康佳妮的手機立刻有信息震動。

費天瀾道：“我個人給你發的小紅包，拿去買點自己喜歡的小東西吧。明天見。”

說完便攔下一輛出租車，開門上去了，留小助理一個人在那裏感動數錢。

費天瀾也只是去公司放合同，順便在手下人面前露個面，簡單講一講談判成果，鼓舞鼓舞創興建築的士氣而已。

辦完這些，便回家了。

推開熟悉的家門，他一下子就明白康佳妮急着回家的心情了。家就是這麽個神奇的地方，盛着一屋子令人踏實、放松、恨不得躺在裏面一輩子不起來的空氣。

他環顧四下，看到客廳裏擺了一瓶雛菊花。

那是幾枝長得太冒進的花枝，又長又霸道，彎彎折折很不聽話。但經人刻意擺弄，互相扶着嵌着，根莖便在玻璃花瓶裏構成一個很漂亮的形态。

他若有所悟，推開客廳面向花園的窗戶，果然看到花園中熱熱鬧鬧綻放的一整片雛菊。

秋日午後的陽光淡淡地鋪在它們身上。微微輕風一吹，花瓣就動一動，空氣仿佛彌漫了花香，合着秋天特有的清爽涼意，舒服極了。

他用手機拍了張照片，回到客廳沙發仰面倒下去，饒有興致地P了圖，發給夏麒。

“我回來了。”

發完信息，手機往桌面一放，打算就這樣睡一覺。然後在快要入睡的時候，收到夏麒的回複。

他撐着異常沉重的眼皮抓過手機看信息。幾乎沒能分辨出夏麒說了什麽——大概是“好好休息”之類的吧。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什麽字，有沒有發出去。

但腦皮層在模糊的意識中，送來一絲熟悉的、溫暖的感覺。就跟昨晚送髙怡臻回家那會兒一模一樣。

于是他便想起來了。那時候，那個來不及捕捉一閃而過的畫面，是兩個月前傍晚夕陽下侍弄花草的小夏麒。

是他啊，那真好……他想。接着完全沉入睡眠。

而偷偷回完信息，剛把手機塞回抽屜的夏麒，聽到抽屜裏又傳來一聲震動，低眸一瞥，被他那句無知無覺的話燙傷了眼睛。

“有你真好 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