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些不在意名利又在外雲游的人,自然不會在意金銀之物,所以昨天問了向晚之後,聽聞老先生對茶還有些偏好。想着他是蜀地人士,遂吩咐綠蟬家去取了那邊人一般都愛喝的川巅龍芽。
這茶是去年祖父的學子從家鄉回來時帶給祖父的,祖父雖好茶,卻并不十分喜好這茶的口感,結果自己回京的時候,祖母給自己捎帶上了,沒想到還派上了用場。也幸好祖父愛茶,裝茶所用的盒子都是上好的海梨木。
這種木頭無色無味模樣也平平,只一樣難得,用它裝茶葉,可以保留茶葉最初的茶香,經年不腐,雖是去年的陳茶,看上去還和新茶無異。
把茶葉盒抱在懷裏,心情有些忐忑。這裏沒有喬家,謝家的勢力又不敢大張旗鼓,也不知道這老先生的脾氣到底怪異到了什麽程度。佛主保佑,青釉太需要這樣的聖手了,折壽都可以,請務必要答應。
馬車停下,謝青瓷接過綠蟬遞過來的面紗正準備戴上,車廂突然傳來了三聲輕扣,然後車簾被人拉起一角。俞長舟一眼就看到了青瓷此刻雖強作鎮定卻忐忑的眼色,定定的看着她,溫聲道:“我先上去,一會下來接你。”
第一次看青瓷如此鄭重的迫切,身為哥哥,不用向晚囑咐也一定會盡力的。謝青瓷感激的看着俞長舟,知他這是先上去幫自己打頭陣,真心感謝道:“長舟哥哥,謝謝你。”俞長舟卻是佯裝心煩嘆了一口氣。
“唉,哥哥總不是白叫的,總要做點事情。”
這副無奈的模樣取悅了青瓷,一下子就笑了出來,眉眼彎彎。見她笑了,俞長舟心裏松了一口,“等我。”放下簾子轉身向客棧而去。知他是故意的,心裏确實松快了許多,緊緊抱着茶葉盒子的手也松了幾分。
綠蟬見狀給她打氣。
“姑娘安心,那老先生既是俞少爺救的,他的話自然是要聽的。雖然沒給俞夫人診脈,那是因為俞夫人本身也沒什麽問題,青釉小姐不同,那是救命呢,大夫都是悲天憫人的,必然不會拒絕的。”
謝青瓷點頭,但願如此。
誰知沒有等到俞長舟下來接人,馬車反而緩緩的又啓動了,震驚之餘看向窗外。俞長舟也翻身上馬随行在一側,湊近幾分解釋道:“老先生不在,掌櫃的說他一早就出門了。香山有藥農種了一片藥圃,他近幾日都在那邊,我們直接去那邊。”
“好。”青瓷點頭。
馬車向南城門的方向行駛而去,俞長舟随行在一側拉着缰繩慢慢走動,城內不能縱馬,速度很慢。城門處排起了一條長龍,大清早進出的人也很多。南門是主要的通道,平民百姓都走這道門,至于權貴,一般走北門。
不過南門離香山更近些,算上排隊的時間也比北門用的時間短。
随着長龍慢慢前行,視線随意的看着右側進城的人群。挑着扁擔的,推着木車的,形形□□各樣人等,眼神一亮,随後一抹贊賞浮現,好一個俊俏的錦衣少年!一身墨金衣裳,身無半點配飾,上好的綢緞在晨曦中微微發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容貌這樣出衆,還難得的好相處。他前面的那名老伯身上背着的背簍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身上,老伯誠惶誠恐的道歉,他只是笑了笑,随意伸手拍了拍就放了,還微笑跟老伯說起話來。
再看他牽着的那匹黑馬,好家夥,俞長舟的眼睛更亮了!渾身漆黑,鬃毛黑到發亮,四肢線條分明,比自己在草原上見過那匹馬王絲毫不差!這是誰家的公子哥,一看就知是貴人,怎麽會走南門的?
仔細一想就知了,南門離鴻德書院更近些,不過,現在已經是上學的時辰了,他為何突然返回?正巧這時候也輪到俞長舟出城了,收回打量的視線,管他的呢,這京城世家公子來去就那麽幾人,這小公子一看就不是池中物,日後總有相見的時候,先辦好青瓷的事再說。
終于出城,俞長舟吩咐車夫動作快些,自己也加快了速度。
少卿微笑着把老伯送走,回身看向了俞家車輛離城而去的背影,翻身上馬,直接追了上去,守城的侍衛對他插隊的行為視而不見。
藥圃并沒有種在深山裏,而是在半腰處的一塊田地裏,下了馬車後還要步行半刻鐘的功夫。就着綠蟬的手下車,看向前面樹林裏被藥農踩出的一條林間小道,枯葉滿地,幸好沒有下雨,并不泥濘。
俞長身伸手折了一截樹枝下來,把路旁探出的枝桠撥弄到一邊,一邊走一邊道:“注意點,別劃着衣裳了。”青瓷點頭,和綠蟬一起跟上了俞長舟的腳步。在林間小路穿梭,在綠蟬青瓷都有些氣喘的時候,終于看到了一大片藥田。
泥梗上蹲了一個背着藥簍子的老人,六十左右的年紀,頭發已經花白了一半。俞長舟領着青瓷走向着他走去,“老先生,這位是謝……”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先生打斷,依舊低頭看着腳下的藥材,頭也沒擡。
“沒空,不治。”
語氣裏的不耐煩一點兒也沒掩飾。
第一次遇到這麽不留情面的人,青瓷有些發蒙,俞長舟倒不以為意,上前一步蹲在他身邊,嬉皮笑臉的。“這次可不一樣,上次你不給我娘診平安脈也沒什麽,這次可等着你救命呢,你真忍心?”
“醫者父母心喔,不要這麽絕情嘛~”
老先生絲毫不買賬,依舊冷着神色。“在遇到你之前老夫已經不行醫多年,父母心這種東西早就沒有了。你也別勸,我治你妹妹是為還你恩情,其他人是萬萬不可能的。”斬釘截鐵,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
青瓷穩了穩心神上前一步,雙手呈上手裏的茶葉,微笑輕語,“聽聞老先生是蜀地人士,這是去年的川巅龍芽,希望老先生不要嫌棄。”這樣的作派倒讓一直低頭看藥材的老先生擡起了頭,看了青瓷一眼起身。
目光大刺刺的上下打量她,審視的意味十分的濃重,還帶着輕微的惡意,這樣的視線讓人感覺很不好受,連一旁的俞長舟都皺了眉。青瓷屏息凝神,一直保持嘴角上揚。許久之後,老先生突然就朗聲笑了。
“是個好丫頭,比那些只知道仗勢欺人拿錢來砸老夫的人強多了!”
伸手接過謝青瓷手裏的盒子打開,掂起一片茶葉在鼻間輕嗅,滿意的點頭,“是好茶,老夫收下了!”謝青瓷心中一喜,小心詢問,“那老先生您是願意給我親人診治了?”誰料那老先生竟是詫異反問,“我何時答應了?不治!”
說完竟又蹲下搗鼓藥材了,茶葉随手放在了腳邊。
謝青瓷傻了,微張着嘴看着他花白的發頂,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東西收下還是不肯辦事。俞長舟也懵了,忙問道:“你都收東西了,怎麽還不肯治?”他理直氣壯的回道:“她願意送,我願意收,有錯了?”
“不想送拿回去便是!”
竟又翻臉了,眉宇間滿是不耐。青瓷直到此時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離去以後再慢慢論,不然老先生就真的對自己不愉了。可是自己等得起,青釉等不起!也蹲下身子,努力不讓聲音哽咽。
“老先生,并非是我有心為難,只是我那親人的情況和小愉的情況一樣卻是嚴重得多,她本就身子差,如今跟着我從江南來到京城後情況更加糟糕,只求您讓她舒适一些,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可以嗎?”
殷切的注視着老先生,怕他更加的不耐煩。
誰知他聽了謝青瓷的話後,猛得擡頭死死的盯着謝青瓷,“江南回京城?”不待謝青瓷回話就猛得回身抓住另一邊蹲着的俞長舟,“你剛才說她姓謝是不是?!”詫異他突如其他的情緒波動,俞長舟怔怔點頭。
一下子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謝青瓷。
“謝明安是你爹是不是?!”
眼裏居然是滿滿的恨意?謝青瓷不解,起身,“對,正是家父。”怎麽會這個樣子?向晚不是說他是蜀地人士并未來過京城麽?看他現在的情狀,好像和父親有深仇大恨,他沒來過京城,父親也沒出過京阿。
“老先生認識家父?”
并未理會謝青瓷的話,低頭,神情既恨意又有快意,快速的閃過很多複雜的情緒,最後居然停留在了癫狂,仰頭大笑,“哈哈哈!蒼天有眼!謝家人居然求到了我身上!這才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蒼天饒過誰!”
猙獰得看着謝青瓷,眼中紅絲布滿。
“不治!我就算要去也不是治她,而是讓她死得更快!”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
說完就背起背簍,一腳把放在地上的茶葉盒踹向一邊,蓋子翻落,青綠的茶葉撒了一地,順着泥梗朝對面而去了。謝青瓷被他的怒吼吓得後退了兩步,綠蟬連忙把人給扶住了。“姑娘,沒事吧?”綠蟬也惱,這人太沒禮貌了。
“姑娘別理他,這人性子未免太怪異了些,這樣的人也不放心讓他去治,天下名醫多得是,咱們再找,犯不着去求他!”
俞長舟也有些反應不過來,雖然這老先生性情和常人不同,可這麽多日相處下來,沒見他發過火,他和謝伯父之間有什麽?思考間眼前一個青色的身影閃過,耳邊響起的是綠蟬的驚呼,“姑娘!”
“不要跟上來!”
聽到這話,俞長舟剛邁出的步伐收了回去。
謝青瓷頭也不回的跑向了老先生離去的方向,追上後雙手展開站在他的面前。老先生停住腳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謝青瓷,“怎麽着,軟的不行要來硬得了?老夫現在就一個人,要命一條,絕對不會治的!”
“讓開!”
“會讓開,但是是在事情說清楚之後。”
謝青瓷在原地喘息幾次平複呼吸後,定定的看着他,“你和我父親是怎麽回事?他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恨他?”聽到這話老先生好笑得反問,“看來你和你父親的關系也不怎麽樣,連事情經過都不知曉就能斷定是他對不起我。”下一刻臉色又板了下來,“那又如何?不治就是不治!”
“我沒讓你治,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經過。”
謝青瓷正色,這個人對父親的恨意這般大,如果不了解是為何,自己也不敢讓他去給青釉看病。那老先生本不欲理會青瓷,繞過她就要往前走,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滿是惡意的看着謝青瓷。
湊近她耳邊低語。
“你知道你還有個孿生妹妹嗎?你知道是你父親給你妹妹判了死刑嗎?”
仔細的看着青瓷的臉,想要捕捉她臉上任何一種驚懼的神色,不想錯過這種情緒,因為會讓自己滿足!青瓷一滞,臉上确實有驚懼閃過,還沒笑謝青瓷就猛得拽住了他的手臂,輕聲,“你怎麽會知道青釉的事情,你是誰?”
“那個孩子叫青釉?你也知道她的存在?”
這下輪到老先生不解了,随後馬上回神,聲音沙啞極盡不可思議,“你讓我治的人,就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還活着?!”謝青瓷沒有回話,震驚的眼神已經代表了一切。老先生低頭思索,顯然事情的發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謝青瓷見他提了青釉之後神色就軟化了許多,想了想接着道:“您既然知道青釉的事情,那也該知曉她的身體是什麽樣的情況,她真的很需要像您這樣的大夫。”
并未理會青瓷的話,自顧自的低頭想着自己的事情,良久後才點頭。“也是,雖然她先天弱治不好本,續命到現在還是可以的。”擡頭,見青瓷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想着她剛才為了那個孩子如何忍受自己的壞脾氣……
心裏終究不忍。
“你回去吧,我不會治她的,你走罷。”
“為什麽!您剛剛明明也不忍了,為什麽不願意呢?您救救她吧,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妹妹!”青瓷雙手拉着老先生的手臂,懇求他,眼中濕潤濃重。可是老先生卻又突然癫狂了,猛得揮開青瓷的手。
“你不能失去你妹妹,我就能失去我妻子嗎?”
“當年為你們兩姐妹接生的産婆就是我內子!就因為她知道你們兩姐妹的事情,被你父親給滅口了,要不是我當時身染重病氣息幾乎沒有,我也死定了!你覺得,我還有可能去治你妹妹嗎?!”
居然,居然是這個樣子的?謝青瓷退後兩步,目光恍惚的看着老先生,眼裏太模糊了,怎麽看也看不真切,實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可是作孽的是謝明安,為什麽要讓青釉來承擔這個苦果。
她什麽都沒做錯,憑什麽!
俞長舟綠蟬聽青瓷的話沒有上前,一直在原地等着,雖然聽不清楚聲音視線卻一直聚集在兩人身上,看着他們好像發生争執,然後老先生嘆了一口氣離開,姑娘居然哭了?!神情脆弱到好似一碰就會倒下了。
俞長舟眉心緊鎖的大步走過去,綠蟬也小跑了過去。
“姑娘?”
伸手扶住謝青瓷,看她睜着雙眼無聲的哭,心裏好似被針紮一般,姑娘從未哭過,那人到底對她說了什麽!“姑娘,怎麽了,您別吓我。”聲音也帶上了哭腔,眼睛泛紅。“青瓷,怎麽了?”俞長舟也在一旁不停詢問。
對于兩人的問話謝青瓷沒有一點回應,神思恍惚。
綠蟬見狀不停的喚她,眼淚也跟着不停往下落,俞長舟見狀馬上道:“先帶她回去再說,我背她!”說完就彎身,示意綠蟬把青瓷扶到他的背上。是出從急,再者這附近也沒什麽人煙,背上馬車就行了。
綠蟬也知道自己扶着怕是不好走這山路,小心的把謝青瓷扶到了俞長舟的背上,仔細背穩了之後就快步朝停馬車的方向而去,綠蟬小跑跟上。
三人離去後少卿才從後面的樹叢中走了出來,遙望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原來還有個妹妹呀,怪不得了……”
謝青瓷并沒有回俞府,而是回了謝府。中途青瓷堅持要回家,俞長舟雖放心不下,也只得依她,只是囑咐了綠蟬好幾次,一定要給她熬一碗濃濃的安魂湯服下,剛才的模樣,分明就是失魂症了,若還有不适一定要請大夫,要是青瓷不肯一定叫人來找自己。
綠蟬一一應了,扶着謝青瓷進了家門。從馬車上回神後的謝青瓷就一直冷着臉色,除了說了回家兩個字,其他的綠蟬再怎麽問都不吭聲了。剛進家門就松開了綠蟬的手,“你現在馬上去叫黎總管來見我,我一個人回去。”
神色太平靜,平靜到完全就是風雨前的寧靜。
至少她現在說話清明了,又是在自己家,到處都有丫鬟婆子看着,也就點頭應下了,快速跑去找黎總管了。謝青瓷平靜的望向前方,一步一步的往幽水閣而去,一路上丫鬟婆子都是疑惑,大姑娘不是去俞家做客了麽?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可惜,沒人敢去問,大姑娘臉色平靜,可眼睛裏好像藏了好多的漩渦,風雨欲來的模樣呀,誰惹的?不僅別人不敢問,就連聽到聲音迎出來的紅檀看到謝青瓷的第一眼腳步就一頓,然後才上前,小心翼翼。
“姑娘?”
誰把姑娘給惹成這個樣子了,綠蟬呢!沒有回應紅檀,直接走向了花廳坐下,等着黎總管的到來。見狀,紅檀什麽也不敢問了,默默的上茶後就站在了一旁,花廳裏寂靜無聲。綠蟬親自去請,神情又焦慮,黎總管來的很快,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大姑娘?”
“關門。”
綠蟬紅檀一起走到門口處關門,一個在門內聽吩咐一個在門外守着。
謝青瓷起身走到黎總管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問得清楚。“當年接生我和青釉的人,是不是被謝明安弄死了?”黎總管沒想到青瓷着急喊自己來居然是問這個事情,“姑娘你怎麽知道的?”
馬上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垂眼不敢看青瓷的眼睛。
是真的!謝青瓷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走沒了,踉跄的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閉眼。謝明安,你到底造了多少孽!許久之後再問,聲音輕微“接生的那位是怎麽死的,知道葬在何處嗎?”
雖然時間久遠,但這事黎總管一直都記得清清楚楚。雖不知大姑娘從何處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既已知曉,就沒必要再隐瞞了。“是下毒,當時她親戚報了案沒人理會成了懸案,就葬在城外樹林子那一塊。”
謝青瓷呼吸都幾乎停滞了,顫抖着手拿起一旁的熱茶,結果手一個哆嗦茶杯就直接摔倒了地上,發出好大的一聲脆響,黎總管身子都跟着一抖,擔心的看着謝青瓷。
“姑娘?”
謝青瓷木然的盯着地上碎裂的茶杯。
“他一定會有報應的,就算蒼天繞過了他,我也不會放過他,絕對不會。”
這話很輕可黎總管還是聽清楚了,眼睛悠得瞪大看了謝青瓷半響,嘴唇動了幾次還是沒有發出聲音,最後只餘一聲嘆息。大老爺他,确實,心太狠了些……
合府衆人都知道大姑娘突然從俞家回來了并且神色不愉,二房那邊的反應不說,蘇氏卻是擔心,可又不敢自己上門來問,怕惹得青瓷更加的不高興,遂派了初夏來問話。謝青瓷正在梳妝,換了一身素服,頭上一根簪子也無。
聽到說初夏來了,摘耳環的動作一頓。
“不見。”
連個原因也沒給個,綠蟬紅檀對視了一眼,綠蟬留下繼續伺候,紅檀轉身去應付初夏了。沒一會的功夫就回來了,“我跟她說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染了風寒,不想見外人,并無其他的重要事情。”
謝青瓷可有可無的恩了一聲,“待會若是母親問起來,你就說我去了別院。”紅檀應了,然後目送青瓷和綠蟬出門。
黎總管把青瓷綠蟬送到了那位的埋骨處後就聽謝青瓷的話轉身離去,只留了幾個婆子在外面遠遠的候着。謝青瓷四下張望一番,這裏是樹林深處,處處可見粗壯的大樹,樹葉濃密到陽光都有些滲透不進來,陰暗幽深。
再看黎總管指的地方,真的只是埋骨地了,不僅沒有石碑,甚至連墳堆的形狀都沒維持下來,長年的破敗和雨水沖刷,堆壘的石塊都松下來了,枯草連片。應該是那位老先生祭拜過了,墳前的荒草都被清理了,還有殘餘的香燭灰燼。
綠蟬上前,把包裹裏的香案果碟拿出來擺上,點燃三炷香遞給謝青瓷。檀香渺渺,明明不熏人卻覺得眼睛都模糊得看不清,接過香,恭敬的鞠了三躬後把香插在案上,靜靜的看了許久,眼裏的洶湧不停。
“若您真的在天有靈,請您恨我,恨謝明安,不要恨青釉。因為我在胎裏沒有讓着她,所以她的身體才會如此的虛弱。因為謝明安的惡心作派才害了您丢了性命。您不要恨青釉,恨我就可以,要索命也索我的命,不要去找青釉。”
說完就裙擺一掀,跪了下去。
“姑娘?”綠蟬驚呼出聲。
伸手就要去扶她,謝青瓷搖頭,擡頭看了她一眼,竟是笑着的。“你放心,我是在贖罪也沒想作踐自己,一下午而已,不打緊。”見綠蟬還要再勸又道:“你去遠點的地方找個地方坐着吧,我一個人呆一會。”
說完就閉眼靜靜的跪在那。
綠蟬知道姑娘一旦決定事情後基本不會再更改,也沒有再勸,只是嘆了幾口氣離開了。綠蟬離開後謝青瓷睜開了眼,香已經燃過了小半截,餘香随着風吹過,只剩細細的,白白的幾條小痕。
祖父,您讓我在羽翼未滿時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學會卧薪嘗膽。可是祖父,忍耐确實可以保自己一時的平安,可其他人呢?他一直在傷害其他人并且不認為自己是錯的。這樣的忍耐,真的有用嗎?
忍到最後,把他打斷了,但之前他犯下的孽,又該如何算,又該怎樣算?報仇雪恨确實快意一時,可已經造成的傷害卻是怎樣都彌補和掩蓋不了的。祖父,或許是我年輕氣盛,可我确實不想再忍了,已經……忍不下去了。
祖父,我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綠蟬站在遠處皺眉看着跪在原地的謝青瓷,除了林風偶爾吹動的衣擺和發絲,姑娘已經一個多時辰一動不動了,即使站那麽遠的地方,都可以看見姑娘的臉比身上的衣服還白了!
可姑娘要跪滿一下午!
天怎麽還沒黑呢!
擡頭望天,透過樹葉的間隙,天幕也是陰沉沉的。山林無歲月,這地方一進來就陰深深的,這是快天黑了還是要下雨了?算了下出門的時辰,還沒到天黑,所以,要下雨了?!剛想到這,就感覺到臉上的一濕涼意。
伸手,手心也感受到了雨水。
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讓你烏鴉嘴!
連忙朝謝青瓷跑了過去,“姑娘,要下雨了,咱們回去吧,下次天晴的時候再來補上?”心疼的蹲在謝青瓷旁邊,嗚嗚,姑娘唇色都發青了!這春雨來得又快又急,綠蟬說了幾句話的功夫豆粒大的雨滴就落了下來。
經過樹葉一層一層的堆積,落在身上生疼!
綠蟬連忙脫下了外裳罩在謝青瓷的頭上,眼睛都睜不開了。“姑娘,咱們回去吧,這樣下去你身子會受不住的!”雨太大,說話都得大聲吼。謝青瓷睜眼,對着綠蟬搖頭,說了幾句綠蟬沒聽清,彎下身把耳朵湊近了謝青瓷嘴邊。
“姑娘你說什麽?”
反複了幾次綠蟬才聽清謝青瓷說的什麽,聲音太輕,輕到無力了。“我沒事,你找個地方避雨,天黑就回家。這是命令,你快去避雨。”綠蟬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什麽命令,我不要聽這樣的命令!”
“姑娘,你不要這麽固執好不好?你剛才還說不會作踐自己身子的,現在這麽做算什麽!”
“就算你不為自己的身體着想,你也該為青釉小姐和小公子想一想阿!你要是病倒了,她們兩該怎麽做?青釉小姐全指着你,小公子那邊也是情況不明,她們都需要你,你不可以這個樣子的,贖罪也不一定要這樣阿!”
謝青瓷緊閉的雙眼動了動,還是沒有行動。
綠蟬把手裏的外套丢在了一邊,蹬蹬得就向外面跑去,腳踩在水坑裏濺起無數的水花。沒一會就傳來了更多的腳步聲,謝青瓷睜眼看去,綠蟬把在外面守着的婆子們全都叫來了,雨水太大,看不清綠蟬臉上的神情,只聽得綠蟬說。
“姑娘,回去你要打要罵我都認了,這次我不能聽你的話了!”
“快點,把姑娘背回去,出什麽事都是我頂着!”
那幾個婆子也都被淋成了落湯雞,春雨還是很冷的!見綠蟬說了這樣的話,當下也不再猶豫,伸手不顧青瓷的掙紮就把她從地上使勁拖了起來,虛弱的謝青瓷如何是這些強壯婆子的對手,一下子就被人背上了背朝外跑去了。
腳步聲漸遠,一直背靠在墳頭正後面那棵大樹的少年也緩緩睜開了眼睛。一身黑衣和周圍的景色融為了一體,雨水順着白得發青的下巴落在衣裳上,一滴又一滴的融進早就濕透的衣服上。
他混不在意,微睜着雙眼低頭出神,眉間發梢全是雨水。良久之後擡頭望天,黑沉沉一片,水滴落在眼裏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嘆了一口氣,伸手擋在了眼睛上,動了動嘴唇,夾着樹葉苦澀的雨滴入了口。
“還挺疼的……”
好不容易從俞府脫身出來回到客棧的時候,真真是松了一口氣。早上從藥田離開後就找地方喝悶酒去了,居然還是被俞長舟找到了,被糾纏了一天都頭昏腦漲了,把大油傘放在門邊立好,耳邊似乎還響着俞長舟的詢問。
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
住了好多天了,掌櫃的和他也熟悉了,見他潮紅的臉色笑道:“這麽大雨還喝酒,我讓小二給您送一碗濃濃的姜湯上去!”笑着搖頭,“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了!”一邊說一邊順着樓梯上樓回房。
唉,那丫頭也是可惜。
雙眼清明又重情義,怎麽偏生投胎去了那樣的人家!低着頭往自己的房間而去,卻在自己門口看到了好幾雙沾滿泥濘的鞋子,眼皮一跳,擡頭,看到四個帶刀的侍衛站在自己門口,然後就被【請】去了隔壁。
進門就看到一名少年坐在桌子旁。
頭發還在滴水,衣服也緊緊的裹在身上,他一點兒也不覺得狼狽,手肘抵在桌子上,雙手把玩着一塊玉佩,那玉佩通體黑潤,燭光下點點金光閃耀。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那塊華貴的玉佩,反而是他的雙手,手指根根分明,雪白到了極致,讓人不知不覺随着他手指的舞動轉移視線。
“少爺,人帶來了。”
四名侍衛齊齊站在門口,腰間的佩刀冷硬的發亮。
依舊把玩着手裏的玉佩,頭也沒擡。“怎麽樣才肯醫治?”聲音有些沙啞,若再細看,臉色也有些微微潮紅。老先生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慢了一拍才後知後覺是對自己說的,然後馬上就怒了。
這話分明是早上那丫頭的人!
“你也是謝家的人?那丫頭找你來的?”
那丫頭?少卿手裏的動作一頓,擡眼,定定的看着喝了酒膽子更大了幾分的老先生。老先生這才第一次看清了這還算稚齡小公子的眼睛,生的很好,只是這眼珠太黑了,黑到沒有任何情緒,看着你的時候,像看死物似的!
看着這麽溫潤的嫡仙貴公子,冷下來的時候眼神居然這樣得兇煞!
後退一步。酒意醒了大半。
“我不姓謝,她也不知情,我再問你一次,治還是不治?”伸手揉着眉心,語氣也有了些不耐。老先生梗着脖子,“不治,就算你殺了我,還是不治!”像是表決心一樣,上前一步,氣勢十足得瞪着少卿。
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呵~”少卿直接笑出了聲,特別好笑的樣子。“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怕死的?”點頭,“也是,好多沒頭腦的莽夫都是這個想法。”起身,走到侍衛身旁直接拔了一把刀出來,走到老先生身邊,一下子把刀鋒貼在了他臉上。
冰涼的殺意讓殘存的酒意徹底清醒了,驚恐的瞪大了雙眼。
歪着頭,很是乖巧的看着他。“知道我怎麽收拾不順我意的人嗎?”一邊說手也跟着用力,冰冷的刀鋒似乎要鑲進他的肉裏,連搖頭都不敢!笑得愈發明媚,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刀鋒順着老先生的臉頰滑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然後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放心,我從來不會讓人死,因為死,是最大的解脫。”
老先生已經被吓傻了,只是怕懼的看着少卿。
“所以,現在你的回答是?”偏頭,好整以暇的再次詢問。老先生或許真的被吓傻了,只是喘着粗氣并未回話。少卿也不催更不惱,只笑着又添了句,“或者,你更希望我去城南找那位姓劉的賣魚郎說說話?”老先生呼吸都停頓了,不可思議的看着少卿,“你怎麽找到我孫子的!”
多年不敢回京,兒子孫子都改姓跟了旁人,就是怕謝家斬草除根!
沒有給他解惑,只是抿着雙唇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興致高昂的看着老先生。“還是說,你比較喜歡親手把你亡妻的屍骨挖出來,挫、骨、揚、灰阿?”
“阿!”
老先生一聲大叫,連退了好腳步踉跄的摔在了地上,大大的喘着粗氣,極度驚恐得看着一臉微笑的少卿。
他,他不是天上嫡仙,他是地獄來的惡鬼!
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