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瓷下臺後臺上的兩位的比試又繼續進行,一炷香的時間說快也慢,案上的香燭已經燃盡,兩人也同時停筆,晏君看向一旁的劉三石,拱手道:“客随主便,劉兄先請吧。”劉三石回禮,“既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

捧着自己寫的字到了聖前,看起來胸有成竹。

皇上一瞧卻是笑罵,“讓你寫狂草,你這正楷幾個字就把朕打發了?”衆人也是忍俊不禁,這劉公子看起來很有把握的模樣,結果卻是不會寫狂草的?劉三石并不覺得丢臉,揚聲回話道:“學生并不會寫狂草,這局,是鴻德輸了。”

認輸得十分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勉強之意。

皇上原本也想到了這些,沒參加科舉的學子之中,練狂草的本來就少,本也就是為了考研他們的應對能力,這劉三石果然不負他的名字,三石為磊,輸也要輸得光明正大。“那你寫這人間百态是為何意?”

紙上就四個字,人間百态。

劉三石恭聲回話道:“家父曾言,所見不一定為實,所聽也不一定為真,世間之事萬種,只有親身經歷後才有資格去辨別真僞,所以,學生日後若有機會,希望到處看到處走,體會人間百态。”

這話皇上很是贊同,點頭,“确實,要多走多看才能豐富你的閱歷。”而後擡頭看向了晏君,晏君上前呈上自己的字,皇上一瞧卻是疑惑,“你也不會?你不是先生的弟子麽,從未練過?”晏君也是正楷。

晏君彎身回話,面上盡是羞愧之色,聲音卻還是坦坦蕩蕩。“學生羞愧,也曾練過一段時間,先生說我并無這方面的天賦,剛才又見大姑娘的筆墨如此出色,更覺羞于見人,也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皇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要知道,這次比的是狂草,鴻德已明言不會,你若寫狂草,再差,都是你贏了,真的不寫嗎?”晏君垂眼不見一絲動搖之色,搖頭,堅定,“不寫。”

好吧,現在兩個都不是狂草,只能從字意來判斷了。皇上把兩張紙都呈在案前觀看,思慮了一會卻沒下結論,而是遞與了旁邊的太子,“你們也看看,覺得哪位更好?”太子殿下垂眉細看,來回打量了一次,從面上看并未偏向任何一位,然後遞給了二皇子。

二皇子一直是武人,只瞧了一眼就給了旁邊的少卿,不太放在心上的模樣。

少卿接過雪白的紙張,背靠着椅背舉在眼前觀詳,微偏着頭慵懶又随意,看了一會擡眸看向了晏君,悠哉似閑聊的模樣,輕笑道:“不知晏公子的初心是怎樣的,又是在何時立下的?”晏君所寫,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晏君自然也認識少卿,沒想到當初寄人籬下的小公子原是皇族的三皇子。現在的他和當初大有不同,當初只是人見人愛的可愛孩童,現在就這麽懶散的坐在椅子上,眼眸微挑的看着自己,貴氣就已渾然天成。

下意識垂眼。

“何時所立已記不清,只能記事之時心中就有一個模糊的想法,略微長大後才明朗,希望天下骨肉永不分離,再無戰亂之禍,百姓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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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可有可無的點頭,随即又道:“晏公子是孤兒,有這樣的初心很正常,那你就選錯了路子,對戰亂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戰養戰,你不該參加科舉的,倒是該去軍營歷練一番。”側首看着旁人正無聊的公子衍,“二哥經歷多次戰役,覺得弟弟說的如何?”

“沒錯!”

一說到打仗,公子衍的精神頭馬上就提起來了,目光灼灼的看着晏君,“我不懂你們文人的說辭,我只知道那些邊疆蠻夷,他們是教不聽的,只有打,打到他們再不敢來犯為止!若你露出半點怯意,他們只會得寸進尺!”

“除非這世上只有我大夏一個王朝,不然這戰亂永不會停歇,能做的,只有加強鍛煉我邊疆男兒,讓其他人不敢來犯!”

二皇子一改剛才百無聊賴的模樣,鷹目緊緊地盯着晏君,“你是孤兒,是因為戰亂成為孤兒?”這話讓一直冷靜的晏君面上有些黯然,好一會才回話道:“并不清楚,只當日先生是在順河下流撿到我的,而上游的幾個村子中的青壯男子都被征召入軍了,後來……”

閉眼,臉色發白。

“後來流寇趁亂洗劫,幾個村莊都被燒毀,無人幸免。”

聲音很輕,可話裏的沉重所有人都聽得分明。就這麽一句話,衆人随着他的話語聯想到了原本耕田織布的美好村落突然進入了惡匪,燒殺搶掠,老人的無助,婦人的哀鳴,孩童的驚恐……

能站在這裏的,家裏至少都還算富足,哪怕鴻德天祈的平民學子也不另外,他們還未經歷過這樣的人生,現在看到晏君如青竹般筆直的背影,都對他十分欽佩,願天下骨肉再不分離,家國安康。

這樣的初心,确實要有所經歷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感想。

二皇子卻沒有過多的感動,他幾乎在軍營紮根早已見慣了生死離別,只道:“對于你的遭遇我深表遺憾,可三弟說得沒錯,對戰争只有以戰養戰,國存才能家興才能人和!下去後将你原本的地域告訴我,我會派人去查仔細。”

“若真是将士遺孤,我大夏,絕不虧待!”

二皇子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絕不是虛言。晏君眼眶有些泛紅,恭敬的對着二皇子行了一個大禮,聲音亦是哽咽,“并不為貪圖什麽,只想二皇子能早日查明,讓我……讓我能知道家父是誰,若家父還在,當要共享天倫,若已亡故,清明也好祭拜。”

“這是自然!”

二皇子一口應下。

晏君的身世,昨天老太爺進宮和皇上談話時已然提過,是以,皇上這時也不像衆人那般感慨,只看二皇子,覺得他這事處理得不錯,既堅持了自己的原則又安撫了民心,果然是有将帥之才的。

視線一掃卻發現小兒子手肘撐着下巴若有若思,有些疑惑的模樣倒是讓自己好奇了,遂笑着詢問,“老三想什麽呢?”衆人這才随着皇上的聲音看向了三皇子,發現他沒有感動沒有震驚,只有疑惑。

沒有回答皇上的話,而是看向了臉色還有些發白的晏君,雙眸定定。

“如果我沒記錯,晏公子身體似乎并沒有隐疾吧?”

三皇子以前住在江南謝府,晏君又是老太爺的弟子,就算不熟識也該認識,知道一些情況也是正常的。晏君雖疑惑他為何這般詢問,卻還是點頭,“和常人無異。”

得到肯定答案後少卿更為疑惑了,這次看向了正等着答案的皇上,詢問般道:“或許是兒臣年幼還不太知事,照兒臣的看法,男兒血性,如果是兒臣有這樣的身世,第一想法絕不是認真讀書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而是學武親自殺敵才能痛快,才能親斬流寇為亡故的親友血恨。”

這話一話,特別是男子們的臉色都微微有些變了。

确實,如果身體沒有隐疾,哪怕只和常人一樣,認真練上十多年,也是可以上陣殺敵的,多得是沒有武學天賦的将士。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是晏君,真的會立志殺敵滅匪報家仇,絕不是入朝為文官。

少卿好似只是這麽簡單一提,并沒有再繼續詢問下去也不給晏君開口的機會,而是将一直拿在自己手裏的兩張紙遞給了一旁的太監然後再次放回皇上的案前,“時間也耽誤的夠久了,父皇還是快些下決定吧。”

皇上看了一眼撒了火就跑的老三,笑了笑,也不再詢問開始的問題。

晏君垂首立得端正,剛才衆人欽佩時不驕,現在衆人疑惑的時候也不餒,少卿沒給他辯解的機會,他就真的不發一言,等着皇上的結論。

青瓷望着臺上執杯輕抿的少卿,目光有些沉重,不用皇上明言,這一場,是天祈敗了。皇上親臨此處,就算不論後面發生的這些,只說兩人的字意,人間百态和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一點,晏大哥就已經敗了。

立意都很好,可劉三石才抓住了皇上的心思。

學子間的比試,皇上本就是為了來選拔人才的。劉公子的這四個字,就算他以後做不到,至少他想到了,以後入朝為官,心思也會細膩許多,而晏大哥,單從字意來看,太過筆直,讓人覺得似乎不會轉彎。

這一點,或許真的不符合皇上心中最理想的臣子。

只是一場比試而已,還要春闱見真章,青瓷并沒有太重的得勝心,只看少卿。他再随意,也聽得出來,他這是故意刁難。若這話是太子殿下或者二皇子來問,還沒那麽多奇怪,學子們還沒進入朝堂,已經有分派了。

為什麽是少卿?

而且他的所作所為,分明就是踩一腳,以他的聰慧,不該不知道晏大哥已經輸了,兩人什麽時候結過怨了?而且怨恨還大到足以讓少卿得罪其他的天祈學子們?

不光青瓷這樣想,天祈的學子們依舊是同樣的疑惑,這三皇子,不是傳言和謝家大姑娘感情很深厚麽?而且他還是在江南長大的。就算學子們同他并不相熟,有這層的關系在,将來入朝為官,心還是會微微偏向他的。

他怎麽會這樣做?

倒是二皇子,今日表現甚得人心。

老夫人心中亦是不悅,輸了就輸了也沒什麽,可三皇子這樣做,不管是因為什麽,都讓老夫人覺得臉上無光,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什麽,只是沉下了臉色。青瓷見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

“祖母別氣,少卿做事總有他的道理,我過後問問他原因。”

哪怕晏君也算和青瓷一起長大的,哪怕現在還不知曉原因,青瓷依舊選擇相信少卿。

老夫人聽後臉色稍緩,點了點頭,不過還是不愉的模樣。青瓷想了想,伸長脖子遙望四周一番,沒找到那個緋紅色的身影,直接問道:“祖母,三哥去哪了,他不是也來學院了嗎?”老夫人被轉移了心思,明知道為何卻不告訴青瓷,只道:“你等着看吧。”

這邊私密話說完,上面的皇上也做下了決定。

“這一場,鴻德勝。”

這個結果在衆人的意料之中,甚至不需要皇上的解釋。如果沒有三皇子後面的動作,勝負就已是□□分,三皇子後面這樣一弄,幾乎成定局了。晏君劉三石一起上前謝過皇上點評,然後各自退回了自己學院的隊伍中。

要比三場,自然不會連着比,每局結束都有各種表演來緩解壓力。學子們退到一邊後,宮女太監們齊齊上場手腳麻利的擺放東西,青瓷擡頭看去,這不是搭戲臺子麽?這下子也知道喬望舒去哪了!

笑着等衆人搗鼓好,笙悅響起起,一個明緋色的身影以扇遮面緩緩而來看,青瓷看他蓮步輕踏腰肢輕擺,墨黑的長發及腰如綢如緞,從自己桌前走過時,濃郁蓮香傳來,當真是一步一蓮花了!

到了高臺之上,掩面的香扇終于拿下。

喬望舒并沒有濃妝豔抹,只是加重了眼睛的描繪,嫣紅的胭脂一直慢慢暈到了眼尾又微微上挑,低頭眼波流轉間簡直妩媚到了骨子裏,在場基本男子們都目不轉睛的盯着喬望舒,這姑娘生得真好看!

笙樂一變,卻是急促的戰鼓聲!

喬望舒眼裏的魅意再也不見,下巴微擡,定定的看着空無一人的前方,好似看到了馬上就要上戰場的夫君,那麽不舍,那麽不安,可眼裏卻藏着深深的一抹倔強!你要上戰場去保家衛國,我雖不舍,亦不會攔你!

我會顧好家園,我會侍奉雙親,我會撫養孩兒長大!

你在邊疆不要擔心我,顧好自己便可!

戰鼓越響越急,越來越快,喬望舒訣別的望了對面一眼,眼中濕意不落,卻是扭頭急速的旋轉起來,緋紅的水袖比晚間的煙霞還要豔麗,越轉越快,最後只能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感受他的絕望。

夫君,你在邊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等着你平安回來。

鼓聲終落,喬望舒也停止舞動,就這麽跪在了地上,垂着頭,那樣的不舍……

衆人許久之後才回神,然後齊齊鼓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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