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闱還沒結束,夜市的熱鬧已經拉開了帷幕,到處都是拉燈結彩搭臺子準備財迷的,還有南邊來的戲班子,小攤商販比以往多了一倍有餘。青釉走在其中,大紅的燈籠在她雲紅色的帷帽上留下道道光影。

周圍全是人聲,都在議論着還在進行的春闱,甚至還有盤口下注今年的頭名是誰,劉三石晏君等人都赫然在列,天祈鴻德本就是每年奪冠的熱門,狀元郎幾乎就是這兩個學院出的,說着說着又說到謝家身上去了。

“你說這謝家是不是文曲星高照,老太爺是帝師,大老爺是太子少傅,今年天祈帶的學子之中,那晏公子是最有希望得狀元郎的,若真成了,謝家的門檻又高了不止一籌!”

“是呢是呢,那老太爺這麽多年沒在京城,皇上始終記得他的好呢!”

“這是自然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皇上那樣孝順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把老師丢到一邊?”

“正是這個理兒!”

“……”

青釉一路走過去,談論謝家的人越來越多,幾乎都是羨慕贊揚,誰讓世上都對讀書人崇拜呢,更別說宮裏的皇後娘娘也是謝家的姑娘了!青釉也覺得與有榮焉,帷帽下的嘴角輕勾,然後嘴角下落,抿唇嘆了一口氣。

好幾天沒見到姐姐了。

以前姐姐最多不過三天就會來瞧自己一次,幾乎都維持在兩天一次的頻率,這次只有祖母來,姐姐都沒過來。雖然祖母說姐姐是因為女學事多才沒空來瞧自己,總覺得,事情的原因沒那麽簡單呢……

心裏藏了事,以前最愛逛的小攤都沒興致了,在人群中慢慢走動,全當散步。

張媽媽看青釉今天興致似乎不高,指着旁邊一個捏糖人兒的小攤逗青釉,“姑娘,你上次不還說要捏個小貓的糖人麽,現在就去吧?”小貓的糖人兒?想起那只貓嬌嬌糯糯的小懶樣,确實起了一些興致,聞言便點頭,擡頭向捏糖人的小攤走去。那小販瞅着十多歲的年紀并不大,見到青釉上前,忙笑着問:“姑娘要捏什麽樣的,小貓小狗兔兒小金魚都可以!”

倒也乖覺,說的都是姑娘家愛的物什。

張媽媽上前說要捏一直小貓,又把小貓的神韻體型說了一番,小販仔細問了幾個問題後點頭,“有數了,姑娘放心,捏的不像不要錢!”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旁白色的一團開始捏小貓的身體。

手指快速地在白團上動作,不一會功夫小貓的雛形就出來了。青釉被他靈巧的手指給折服了,眼中滿滿的崇拜和驚奇,倒也忘了先前的煩悶,一心一意的看着小販捏糖人。

公子湛負手在人群中慢慢踱步,容貌出衆姿态優雅,倒有不少的姑娘丢了芳心,帷帽下的雙眼悄悄打量公子湛,只見他一身簡單靛青長衫就如天上的朗月一般,叫人忍不住想要觀望卻不會刺傷人眼。

Advertisement

公子湛對這些渾然不覺,即使走在熱鬧的人群中,還是不知不覺望向胡同的方向,即使那邊漆黑一片什麽也瞧不見,心裏又長嘆一聲。大姑娘那日的話真的是當頭棒喝把自己給打醒了,先前做的那些,實在是對她,太不負責了。

自己不确定所以不能給承諾,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哪怕是現在,明明已經答應了大姑娘,卻還是忍不住每日在夜市走一圈,因為知道她時常在這裏走動。這夜市向來都是最熱鬧的地方人山人海,一次也沒遇見也是常情。

每日來走一遭,既期盼相遇又想着不如不遇……

再次嘆息一聲視線随意一轉然後就徹底停滞住了,死死地看着那邊糖人小攤上立着的姑娘。戴着雲紅着帷帽,身着同色雲暖色疊層薄紗雛菊,燈光下帷帽下的輪廓若隐若現,只能大約瞧見小巧的尖下巴。

那就是青釉,公子湛心中無比确定。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邊一無所知的青釉,心跳鼓如雷,眉心輕皺,伸手覆上心髒處,那裏是全然的喜悅,一聲又一聲快速而有力,這心跳聲,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

青釉似有所覺地側頭看向了公子湛的方向,然後眼神也呆住,容貌身形都已模糊,只剩下了那雙比明月還要溫潤的雙眼,眼波裏盛滿了細碎的深情……

現在已經掌燈十分,青瓷卻得不到一點清淨,喬望舒一直在耳旁絮絮叨叨,“我就離了兩天你就成這模樣了,居然都沒派人通知我!”

上藥的手一頓,然後用力在青瓷臉上摁了摁。這幾日青腫消下去了,可使勁摁還是會疼的好不好!怒瞪喬望舒,喬望舒挑眉,冷笑的瞥了青瓷一眼,青瓷收回眼神,讨好的笑了笑。“你在外面忙正經事,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自然就不打擾你了,我是為你好!”

“臉都要毀了還不是大事,那什麽才是大事?!”

喬望舒更怒,曲起手指直接彈了青瓷一個腦崩,一個兒沒留情的,青瓷沒敢躲,玉白的額頭馬上就紅了起來。青瓷不敢再說什麽了,可憐巴巴的瞅着喬望舒,“三哥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翦水秋瞳巴巴的望着你,臉跟額頭也都紅着呢,可憐兮兮的模樣,喬望舒有再大的火氣也撒不下去了,仍舊板着一張臉,下手卻輕柔了許多,用指腹沾着藥膏在青瓷的傷痕出打轉,讓藥膏滲入到皮膚裏。

“下次她再這樣,別傻乎乎的抗,躲一邊去,知道嗎?”

下手的是蘇氏,喬望舒有再多的法子也不知道怎麽跟青瓷說,因為知道自己說了她也不會用,倒不如讓她躲!喬望舒的好東西一直都多,這藥膏看着其貌不揚,敷在臉上清清涼涼的又帶着一絲熱氣,很是舒服。

青瓷舒服得眯了眯眼,乖巧點頭。

“知道了,三哥放心,不會有下次的。”

喬望舒搖頭,失笑道:“你也就這種時候會喚我一聲三哥了。”

青瓷還沒來得及反駁呢,門口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綠蟬從外面跑了進來還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驚恐地望着青瓷,又不停的看喬望舒,嘴巴張了幾次楞是沒說出話來,就看着喬望舒。

這是有私密話要說?

喬望舒了然的點頭,見綠蟬慌成這樣也不多說其他什麽,起身,把帶來的盒子收起對青瓷點了點頭就出去了,還貼心的帶上了門。青瓷剛才只注意到綠蟬,剛想問怎麽了,喬望舒就已經出了門。

“怎麽了?!”

很少見綠蟬慌成這個樣子,這個時候也來不及感嘆喬望舒的貼心了。

綠蟬直接哭了出來,“姑娘,夜市那邊,今晚出事了,起火了!”剛說夜市時青瓷就一下子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疊聲問道:“青釉呢,她如何,又沒有受傷?!”“不知道,只說青釉姑娘受了驚訝,還不知道具體如何呢!”

青瓷被這個事實給震得腦子一片空白,青釉根本受不得驚訝,連重話都聽不得!她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咬了咬舌尖才勉強回神,把心中的恐懼壓下,大步往門外走。

“備車!”

很快就到了胭脂鋪,周媽媽也知道青瓷心中着急,一邊帶着青瓷往裏走一邊道:“姑娘別急,那邊确實被吓着了,但是張老先生今日正好在這邊,他當時直接看了,說沒什麽大礙。”聽到這話青瓷好歹松了一半的心,不過要親自見到人才行!

進了院子後直奔裏屋,見伺候的婆子們都向自己行禮,雖有慌張卻無驚恐,青瓷的心終于徹底的放下了,果然,踏進門口就見青釉好端端的坐着椅子上,正捧着一碗熱湯藥出神,聽到聲音擡頭,驚喜道:“姐姐!”

驚喜還沒完全落下就換上了擔心,放下藥碗快步走到青瓷身旁,只看她的臉,“姐姐,誰打你了?”因為慌張所以連帷帽也忘記了,不過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伸手按着青釉的雙臂,上下察看一看并無外傷,又見她神色有些發白卻沒有病态,這才徹底松下了心。

“今晚到底是如何了,火起時你在何處,可有被人沖撞了?”

青釉不回答青瓷的話,只看青瓷的臉,伸手顫抖的輕碰,杏眼包淚,“姐姐這幾日不來看我是因為這個?誰打你了?”聲音越說越輕哭腔也越來越明顯。青瓷這才注意到自己臉還沒好,見青釉已經快哭出來了,眨了眨眼睛快速思考該如何回答。

臉上的怔然太過明顯,明顯到青釉都不忍再問下去了,垂首抿唇。“我不問了。”青瓷還在想該如何騙過青釉,青釉就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泛紅着眼眶看着青瓷,“姐姐,還疼麽?我幫你吹吹就不疼了。”

鼓着臉龐輕輕在青瓷右臉吹氣。

貼心又孩子氣的動作讓青瓷心中一暖,伸手拉着她在榻上坐好,“你放心,姐姐保證,不會又下一次了,也已經不疼了。”“恩。”青釉乖巧的應了,可視線還是聚集在謝青瓷的臉上。青瓷無法,只側頭問張媽媽。“老先生呢?”

剛才不還說老先生今晚在這裏麽?

張媽媽彎身回道:“老先生看了青釉小姐,說是沒什麽大問題,他就跑去外面看熱鬧了。”青瓷失笑,年紀一大把了還和小孩似的喜歡看熱鬧。“對了,今晚夜市怎麽會起火的?城防抓到縱火之人了沒?”

說起剛才的事張媽媽也是心有餘悸,幸好有小子跟在不遠處,也幸好了那位公子,不然還真不知道會怎樣呢!“隐約聽了不是縱火,好像是孩子貪玩把燈籠的線給扯斷了,剛好掉在了剪紙上面,火勢也不大,只是人群驚慌四處亂竄,現在估計已經滅了。”

火勢不兇,可這種人山人海的地方最經不得一點驚吓,人群慌亂起來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青瓷又道:“既如此,今天跟着出去的人都賞三個月的月銀,辛苦他們了。”那麽多人青釉和張媽媽肯定沒那麽大的能耐馬上突圍,必然是小子們護送跑出來的。

張媽媽點頭,看了一眼青釉又道:“可今天最大的功臣,不是家裏的小厮,是一名不認識的公子。”

“哦?”青瓷轉身,順着張媽媽的視線看向了青釉。青釉點頭,想起了那雙比朗月還要溫和的眸子,嘴角輕勾,“恩,那個公子在人群剛剛騷亂的時候就過來護着我和張媽媽,家裏的小厮們比他動作慢了幾步被人擋在了外面。”

當時的情況太混亂,人群都忙着四下逃竄,小厮們擠都擠不進來。也幸虧了那位公子,他張開雙臂護在自己身側,沒有碰到自己,也沒讓別人碰到自己。那樣混亂的情況下仰頭看他清俊的臉龐,卻沒來由的想到了話本裏的一句話。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原來,這句話在男子身上也适用呀……

青釉出門從來都是戴着帷帽的,這點青瓷很清楚。那麽就排除了是見色起意,至少現在看來人品還算不錯,青瓷點頭,心中也提醒自己回去時記得讓人好好查一番,至少得感激人家。想好了再看青釉,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

青釉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角彎了一抹甜笑,原本有些蒼白的神色也染上了絲絲嫣紅,這,這是春意麽?青瓷心裏一個咯噔,眨了眨眼睛又笑道:“那名公子可留下訊息,畢竟他救了你,咱們得好好感激一下。”

青釉回神,眨了眨眼睛,癟嘴,不知覺露了一絲可惜之色。

“沒有呢,他把我們送到門口就走了。”

那抹不自覺的可惜青釉或許不自知青瓷卻看得分明,心中更為複雜了,張媽媽對那名公子的觀感也好,在旁邊接話道:“姑娘不知道,那公子生的俊又極有禮貌,一直護着小姐但真的沒碰到半分,送我們到門口還囑咐我們把門鎖好他才離了。”

有禮貌又生得極好……

“那名公子氣質如何,溫潤還是書香氣?”

沒來由的就這麽問了一句。

張媽媽不同文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倒是青釉回話道:“那名公子氣質很溫潤,遠遠瞧着就像天上的明月山間的清泉一樣清澈!”頓了頓又小聲嘀咕,“只是看着自己的時候感覺他好像自己一樣……”

從青釉的形容中青瓷心中的人選幾乎已經快确定了,又沒有錯過她這句小聲嘀咕,忙問道:“他開始時就在看你?!”青釉卻仔細想了想,最後不确定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呢,我當時站在小攤旁邊等着捏糖人,覺得有人在看我,回頭就看到了那位公子。”

“可我确實不認識他呀,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不,你沒有自作多情,太子殿下就是在看你!

太子殿下明明已經答應了自己,在做出決定前不會來叨擾青釉,所以,今晚的事情是個巧合?不,心裏總覺得有那麽一絲絲的不确定,是哪裏不對勁呢?青瓷一時想入迷了,青釉好奇的湊近,扯了扯她衣袖,“姐姐,你怎麽了?”

“在想春闱的事情,祖父這兩日一直在忙這個。”

好吧,對青釉,青瓷确實是習慣張口就來善意的謊言了。

家裏的事情青釉也知曉一些,也知道祖父今年要帶學子去春闱競争頭名,與有榮焉的跟青瓷分享道:“姐姐,我今天在外面逛的時候到處都在說春闱說咱們家呢,說咱們家是文曲星的地方,一直都誇贊呢!”

“你說別人都在議論咱們家,還都是好話?”

青瓷再一次确認,青釉笑着點頭。青瓷神情一頓,然後笑得很是開心的模樣,“那是自然,我們家一家都是讀書人。”嘴角上揚的幅度很大,掩蓋掉了那一絲勉強。青釉并未發覺,又親親蜜蜜和青瓷說了一會子話才有些困倦的模樣。

青瓷起身,囑咐道:“你好好休息,我過兩日再來看你。”青釉點頭,起身送青瓷到門口,然後小聲的開口道:“姐姐,如果你找到了那位公子,幫我跟他說聲謝謝。”人不在,還是低着頭不好意思。

這就是所謂的一眼誤終生麽?

青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姐姐知道了,夜裏風大,快進去吧。”

回府的馬車上,青瓷覺得自己的腦袋又快炸了,青釉那邊還不知道如何,這太子今日已經和青釉相處過了,他的決定會如何?什麽時候他會來見自己?如果他真的做了決定,自己可以做到像當初話裏那樣的肯定,可以毫不猶豫的支持麽?

還有,今天居然所有人都在讨論謝家,青釉随意出去走一圈都聽到了,更別說有心留意得了。若是以前還好,自己不過一笑置之,可現在不同,晏君的事就是懸在謝家頭上的一把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來呢!

現在褒獎的越多,事發的時候踩的人就越多。

也不對呀,按理來說,祖父是帝師謝明安是太子少傅沒錯,可那都是經年前的事情了,天祈也不是第一年參加春闱了,只不過這次祖父親自帶人回來了而已,怎麽會在百姓中傳播的這樣廣?

馬車悠悠前行,綠蟬突然指着外面道:“姑娘你瞧,那裏應該就是今晚起火的地方了!”青瓷聞言探身向窗外看去,是一處被燒得黝黑的臺子,瞧起來像是戲臺子的模樣,範圍還挺廣,怕是和自家的園子差不多大小了。張媽媽又說火勢不兇,那就是燒得不烈但是範圍廣?眼神一定,終于想起來哪裏不對勁了,如果是小孩子失手燒得,又怎會造成這樣大的影響,這樣廣的面積,除非一群孩子都失手了才行!

莫名其妙的火災,巧合的太子和青釉,百姓中不知從何而已的談論……

這三個點,有共同的連接處麽?青瓷腦中轉得飛快,這場火災明顯是故意的,偏偏有人壓下來了,還說是小孩子失手,所以,這是太子親手制造的【巧合】麽?也不對,太子怎樣的人品還算清楚,如果他真的想和青釉發生什麽,在李家的時候就能做了,何必等到現在?

不是太子,那就是……

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到了少卿的第二個忠告,【如果謝家有任何人想來插手這件事,我很歡迎。】不知道怎的,心裏就起了一股寒意,他這話說得太是是而非,卻莫名的和第三個點聯系到了一起。

火災,青釉和太子。

如果這場巧合不是太子制造的,那就是少卿希望她們發生一些什麽……

喬望舒等在門口,他知道了青瓷剛才慌忙的出門,也知道今晚外面起了火災。不過那火災又不大,也沒人員傷亡,已經平息了,青瓷慌慌忙忙的出去見誰?青瓷下車時就看到倚在門口的喬望舒。

頓了頓,上前。“三哥。”

喬望舒點頭,“我看你剛才神情有異,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跟我說說。”這丫頭什麽事都藏在心裏,要幫忙也不會說,還得自己問,本以為會得到婉拒,誰知青瓷站在原地想了一會,擡頭直直的看着喬望舒的眼睛。

“城防是不是二皇子在管?”

黑夜中青瓷的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像是在氤氲着什麽風暴一般。喬望舒站直身子,點頭,“确實是二皇子在管。”青瓷頓了頓,一字一頓的看着喬望舒說得清清楚楚,“那麻煩三哥幫我查一查。”

“我要知道起火的真、正、原、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