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月二龍擡頭

這可把趙三明給氣壞了,拿着筷子隔空點着狗子愣是說不出話來。

可惜事實就是青梅并不是非要他做飯不可,趙三明沒辦法靠這個為自己讨要好處。

至于拿飯菜的味道說事?換個人可能還有點機會,可青梅是誰,白水煮土豆都能吃下小半簸箕的人,哪裏在乎味道如何,能吃就可以了。

趙三明氣得飯都吃得不對味了,等到青梅放下碗筷,鄭重其事的聲明今年趙三明要跟着下地掙工分後,趙三明就不是氣了,而是郁悶,憋屈,卻又沒辦法。

“之前就說好了,今年如果你還不下地掙工分,那就別去食堂吃飯。”

趙三明苦着一張臉暗恨當初自己為啥就一口答應了,那時候只以為就是說說而已,反正又不是馬上下地幹活,可誰知道時間忽然過得這麽快呢!

青梅可不管趙三明心情如何,吃完飯就主動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用實際行動表明拼了一個冬天的飯就此解散。

狗子有樣學樣,還特殷勤地小跑着追上去要幫青梅洗碗筷。坐在凳子上的趙三明看見了,不知道為啥,總有種迫切的危機感。

在原地硬着頭皮磨蹭了一會兒,趙三明到底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腿,站起身端起碗一口氣喝光稀飯,拿着碗捏着筷子就追了上去:“家裏的活兒都是我的,女人娃子摸冷水都不好,狗子,去給你梅姨拿抹布擦手去!”

出門前,終于搶到洗碗刷鍋工作的趙三明總算覺得舒坦了,這才是新的一天開始的正确方式嘛。

今天江燕子要出嫁,老支書跟江紅軍這兩個當爺爺當親爹的也是大手筆,直接出糧出菜在食堂宴請滿屯的人。

另外還有江燕子嫁出去的幾個姑姑也是昨天就紛紛拖家帶口的趕來了,跟江家尚且有交情往來的人家也受到邀請,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就盡量往鎮上趙椿樹家去。

大崗屯這邊嫁新娘子,都是在娘家這邊請午飯,等下午新郎官接了新娘子回婆家,婆家就辦晚上那一頓。

當然,中午那一頓,如果有客人的自然還是要把酒席給擺上,只是沒有晚上那頓豐富。

青梅雖然是江燕子(自認為)最親近的好朋友,可就青梅那咋笑的臉也實在不适合當江燕子的伴娘或者送妝娘。

青梅不喜歡交際,江燕子也不至于強人所難,只是昨天抽空跑出來,抱着青梅眼淚汪汪地讓青梅早上一定要早點來,到了她家還一定要進屋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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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想着這點小事也沒什麽為難的,于是就可有可無地點頭答應了。為着這個,青梅吃過早飯就出門了,身後跟着趙三明跟狗子這一大一小兩條尾巴。

江燕子作為新娘子,今天絕對的主角,一大早就在閨房裏被一大群婆婆嬸嬸圍着轉,哪怕現在新時代新社會,摒棄了很多繁瑣的流程,江燕子還是被整得蒙圈不已。

等到青梅終于尋機擠進來兌現給江燕子的承諾時,青梅就看見了滿臉通紅,臉頰上還各有兩團猴子屁股似的紅。

青梅:em……

對不起,打擾了,你再也不是那個漂亮的妹紙了。

江燕子不知道自己臉上到底被弄成了啥樣兒,看見青梅來了,無神的眼終于泛出些讓青梅熟悉的光彩,迫不及待拽着青梅胳膊往自己身前拉:“青梅!嗚嗚嗚我臉現在好痛啊,就像擠了山椒水兒在上面!”

那是開臉的大娘用棉線給江燕子絞了臉上的絨毛。從來沒弄過這個的小姑娘,第一次絞就是整張臉,可不痛得難受了嘛。

青梅想了想,才想起來這會兒結婚是有這個風俗,這還是原主小時候偶然瞥過幾眼的淺淡記憶。剛才青梅還以為江燕子是把腮紅摸了滿臉呢,不過光有臉頰上那兩坨,就夠奪人眼球了。

青梅沒多說什麽,只是伸手按住想要往她身上蹭的江燕子,認真建議:“別把腮紅蹭我衣服上了。”

免得回頭江燕子還要補妝。

江燕子早就習慣青梅說話簡潔且耿直了,剛才真濕潤起來的眼眶背她這麽一噎,什麽傷感不舍忐忑害怕都沒了。

倒是旁邊有個女孩子噗嗤一笑,等大家都看過去時才不好意思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辮子抿嘴笑:“趙二嫂,你這衣服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補丁摞着都看不出原來的色兒,沾上新娘子的腮紅能有啥可惜的。”

說完,女孩子似乎才發現自己說話太直了,懊惱地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一雙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青梅:“趙二嫂,不好意思,我這人說話不過腦子,其實我沒別的意思。”

她不說最後一句還好,一說,反而讓大家多想了,有頭腦簡單的女孩子就笑了笑,視線也往青梅衣服上溜。

雖說家家戶戶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可今天要來參加江燕子的喜宴,稍微好點面子的人家都會把自己最好的那身衣服給翻出來穿上,特別是屋裏這些陪着新娘子聊天的女孩子們。

像大崗屯這樣偏僻的小山村,社員們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平時大嫂子小媳婦的交際網也就拘在這個小圈子裏,屯裏很多人都是跟半月屯柳下屯噶子村等這些地方的人接親。

十幾年前青梅的小姑姑嫁去鎮上,說句毫不誇張的話,當年可是震驚了方圓上百裏。

現在江燕子也托了她小姑的福,能嫁趙椿樹這樣的好對象,哪家不羨慕眼紅啊。

可江燕子家的條件擺在那裏,還真沒多少人能越得過去,回頭再掂量掂量自己的長相,想要挖牆腳的心思也就歇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她們抱着滿懷的期待去等着今天跟新郎一起來接親的年輕小夥子們,說不準她們就能跟哪個看對眼呢?

青梅還沒說什麽,江燕子就落了臉子扭頭瞪說話的人:“趙銀花,不懂青梅的意思就別瞎插嘴,梅子的意思明明是讓我注意別花了妝!”

今天是江燕子出門子的日子,要是鬧起來,對江燕子的名聲不好。就站在門口外說話唠嗑的嫂子嬸子們聽見了響動,伸頭探腦地往裏瞅。

青梅拍了拍江燕子頭頂,轉頭正眼看趙銀花。

稱呼她為“趙二嫂”,對方又姓趙,青梅明白這人應該是趙三明那邊的親戚。

趙三明的爹是大崗屯土生土長的人,往上數,倒是有幾個堂叔堂伯隔房親戚之類的。

說話的人正是趙三明隔了兩房的堂妹趙銀花,趙銀花長得一般,可也稱得上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再加上她活潑單純愛說愛笑,在大崗屯甚至她外婆家半月屯那邊都挺受小夥子們歡迎的。

此時因為被江燕子又瞪又兇,趙銀花滿臉委屈,瞧着倒像是在被新娘子欺負,這就更讓江燕子膈應了。

江燕子平時還好,可大概是從小就被家裏人寵着,就是不能受委屈,一受委屈整個人就要原地爆炸。

眼看着江燕子就要站起身撸袖子跟人吵架,青梅又拍了拍她頭頂,這次手掌上用了力道,壓得江燕子愣是沒能一口氣站起來。

青梅沒理趙銀花,反而把自己剛才一直夾在胳肢窩下的布口袋拿出來,低頭跟江燕子神色如常的說話:“你不是說開春了不想戴帽子耳朵又冷嘛,給你做了兩對耳捂子,還有這個可以裹在玻璃瓶外面,就不用怕剛裝了開水的玻璃瓶太燙了……”

都是些小東西,可沒一樣都是江燕子平時唠叨抱怨的時候随口提過的。

這下子江燕子忍不住了,捧着東西仰臉看着一臉冷淡的青梅,心裏只覺得梅子咋就這麽好呢!

“嗚嗚嗚梅子,你娘咋不把你生成個男娃哩!”

江燕子一把抱住青梅就嗚嗚咽咽地哭開了,這可把外面的嬸子婆婆們看樂了。

外面有人好奇地問她們笑啥,她們就說新娘子哭嫁嘞。

這還沒出門子呢,又轉頭一看,隊長兩口子不是還在外面忙活嘛,新娘子對誰哭嫁呢?

屋裏的氣氛終于恢複了正常,不管是跟江燕子交情好的,還是交情一般卻抱着別樣心思來的姑娘閨女們紛紛出言安慰江燕子,說些嫁人了以後還能經常回來看青梅之類的話。

倒是趙銀花站在那裏一時有點尴尬,最後只能瞥了跟江燕子一起被衆人圍在中間的青梅一眼,雙手揪着兩條辮子撇了撇嘴。

“既然知道自己沒腦子,以後就少說話。”

青梅忽然說話,大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青梅這是對着趙銀花一開始那番話的回答。

衆人面面相觑,她們還以為那事兒已經過了,誰知道青梅又給突然轉了回去。

青梅說話的時候神态嚴肅語氣認真,不結合趙銀花之前的話來看,還真像是青梅在認真的給予建議。

安慰江燕子的都是些沒經多少事的黃花閨女,聽到這話,倏的一靜。

這麽一安靜,反而像是架起了火把,要等着趙銀花再表演點啥。

江燕子卻是破涕為笑,差點兒鼻涕泡都吹出來了,趕緊掏手帕給自己擦,自然是擦了一帕子的紅。

此時江燕子卻顧不上自己的狼狽樣,笑得開懷,扭頭對臉色不好看的趙銀花懇切地說:“梅子說得對,腦子沒長好也不是你的錯,只要以後記得該閉嘴的時候別開口就成。”

趙銀花那套“我人太單純率真說了不好的話你別怪我怪我就是太小氣開不起玩笑”的手段,從小到大屯裏可有不少女孩子都吃過其中的苦頭,現在聽江燕子這麽說,覺得還真是這麽個理兒。

可能有的人不覺得好笑,或者沒能理解其中的歧異,可看見別人笑了自己不笑,好像不夠合群?于是一個笑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跟着笑起來。

這只是個小插曲,趙銀花一開始被架得不知所措,可十幾年的心直口快單純活潑不記仇的性格不是白裝的,很快趙銀花就自我打趣一番,把這事兒給揭過了。

至于她心裏還有沒有什麽想法,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要說青梅跟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趙銀花開口就捏青梅,也不可能是替趙三明打抱不平,純粹是知道青梅平時為人沉默寡言,一般不會跟碎嘴的人計較。

說白了,這就是個軟柿子,看青梅一進來,她們如何讨好都沒怎麽上心的隊長閨女就跟她那樣親近要好,再一想自從青梅不挨打以後,屯裏上到叔伯爺爺輩兒,下到小夥子,誰提起青梅都是比劃大拇指,心服口服說一聲好。

屯裏的小孩子更是都把青梅當成了向往學習的英雄,就連趙銀花家那不聽話皮得要死的十歲小弟弟現在都不皮了,整天就拿着個弓箭比劃來比劃去,不上學的時候還積極地跑去掙工分,說是要多掙糧食多吃飯,努力長成梅姨那樣的力氣,長大了好去打熊瞎子。

就那臭小鬼掙的兩個工分能抵啥用?吃大鍋飯的時候也就算了,冬天裏家裏不讓多煮飯,小弟偏又吃得多,趙銀花可是餓了一個冬了!

誰家小媳婦像你青梅這樣,好好的家務不做爺們兒不伺候,反而成天跟些男人混在一起,都這樣了還讓大家誇,趙銀花想想就來氣。

可惜事實證明,青梅不輕易理會說閑話的,卻不是真的軟柿子。

趙銀花捏了一手刺兒,還要笑盈盈的裝作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她還怕江燕子不顧名聲地直接把她攆出去呢。

要是攆出新娘子的閨房了,待會兒她還怎麽近距離接觸跟新郎來接親的那夥人?

青梅沒有在房間裏陪江燕子太久,一來是不喜歡裏面的氛圍,二來要讓她表現出更充沛的感情就很為難她了。

江燕子也要趕緊補妝,青梅出來的時候還看見鎮上來的田媒婆手裏端着一碗細膩的粉末。

鼻子嗅了嗅,青梅聞出是上好的米粉。

一看媒婆是端着往閨房裏走的,青梅就知道這是幹啥用的了。

想了想滿懷期待的新郎官突破重圍終于到了新娘子面前,結果就看見慘白臉蛋上抹了兩坨紅的準媳婦,青梅忍不住在心裏默了默。

不過大概是青梅跟這裏的人審美不在一條線上吧,等到趙椿樹帶着人吹着唢吶來接親的時候,看見江燕子的模樣笑盈盈的滿眼歡喜。

中午吃了一頓好飯好菜,吃完飯,江燕子就洗了臉上的妝,換下蓋頭揣上包袱,跟着趙椿樹走了,嫁妝則由同趙椿樹一起來的小夥子們挑上,同去的還有江雄鷹一家三口。

江雄鷹是要送妹子入婆家門的,江嫂子則代表娘家人,至于才一歲多的石頭,則是江燕子跟趙椿樹的滾炕福娃。

随着大家一起站在村口目送江燕子等人離開,一直到轉身回到家裏,坐在炕沿上的青梅終于後知後覺的升騰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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