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頭繩

春耕不單要種麥,另有飯豆高粱栗子等也要尋摸着合适的時候點下去,年後已經持續個多月的幹旱,地裏融化浸下去的雪水早就曬幹了。

大崗屯的社員們目前的主要任務就是挑水灌溉,民兵隊也有了重要任務,那就是巡邏森林,查看河流的水位。

除了勞作,每天民兵隊都要抽調一支小隊負責巡邏,也給算了工分。可算了工分,還是讓社員們暗暗擔心。

因為工分值不值錢,還是要看屯子秋天裏的收獲。

畢竟人那麽多,東西就那麽點,公分多只能說在少的基礎少略多而已。而老支書在滿目愁緒中,還是上公社開了場大會,正式卸職退休。

今年春天的幹旱,是整片北方都遭遇的事,公社裏正急着忙這個事,小小一個屯子裏的支書,公社沒太過重視,連監督選舉投票的幹事都沒派下來,擺擺手讓老支書他們回來自己搞個投票就成了。

回頭結果報上去,公社領導蓋個章子發下來就完事兒。

大崗屯裏除了外面嫁過來的媳婦,其他人百分之九十幾都是祖祖輩輩生活在屯裏的,真要去數各家祖墳,誰都能跟誰扯上親戚關系。

再加上老支書這些年也沒幹過啥缺德事,衆人在一次吃過晚飯後的夜裏随意舉手投票,候選人都只有江紅軍,結果自然不需多說。

回頭老支書帶着江紅軍再去公社遞交了選舉結果,公社裏砰地一蓋章,江紅軍就從民兵隊隊長變成了大崗屯的新支書兼村長。

等江紅軍回來,召集了民兵隊的成員碰了個頭,當天就一致通過,讓青梅成了民兵隊隊長。

對此,青梅沒啥感覺,頂多就是從以前的巡邏隊小組長變成了大組長,要幹啥還是聽支書安排就成。

幾天前叫嚷着自由了的趙三明,是在離開後的第十天晚上摸黑回來的,當時青梅正坐在門口的木敦上,擡頭看着滿是星子的夜幕出神。

不知不覺進入了五月中旬,糧食都已經下了泥巴窩子,只等着發芽紮根。

可除了四月裏的一場暴雨,之後就只下了幾場毛毛細雨,泥疙瘩都沒打濕。

屯裏的老人說,清明節的時候沒能下雨,那今年的雨水恐怕多不了,看來還是有點道理的。

今晚滿天星,明天又是一個晴天,村口的河,比起開春的汛期,水位下降了不少。

好在跟夏日裏的差不多,這讓大家松了口氣,沒天裏依舊頂着大太陽埋頭挑水灌溉,争取讓種子能好好發芽。

聽見籬笆外有動靜,青梅收回視線,往那處看了一眼,趙三明做賊似的貓着挪過來探頭探腦往院子裏瞅。

屋子裏黑乎乎的,院子裏半點動靜也沒有。

狗子已經睡着了,青梅站起來發出點響動,趙三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定睛一看,發現那忽然變長的影子是青梅。

趙三明誇張的呼出一口氣,翻身爬起來,朝青梅招手:“呲、呲,啤呲——過來!”

壓着聲音,趙三明用氣音努力呼喚青梅。

也虧得青梅耳力不錯,要不然誰能聽到他這點兒響。

青梅看他沒有露出心虛害怕的神色,眼角眉梢還有點兒得意,知道他應該是把事給辦妥了,且辦得可能比她交代的還要好。

如此一想,青梅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不計較趙三明的怪模怪樣,聽話的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等青梅出了院子,趙三明伸手往青梅胳膊上一拽,拉着青梅就往後面小山坡走,一邊走一邊說:“這次我可是弄了不少糧食回來,還有其他好東西。不過白天不敢進屯,我把東西藏在那邊!”

昏暗的夜色中,青梅垂下眼簾看了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想了想,沒掙脫,順着力道跟着趙三明走。

他們的房子本身修的就很偏,趙三明沒走多遠,就在一個小窪地前停下。

“就在下面,我去拿上來,你在上面接一下!”

趙三明跳下去,把當作掩飾的枝桠野草都給掀開,露出了三只麻袋。

青梅接的時候拍了拍袋子,感覺出其中兩個只裝了一半的袋子裏是糧食,一只裝滿了的麻袋裏則是其他雜物。

“呼,好重,我好不容易才弄回來的,差點沒累死在路上。”

趙三明努力在青梅面前強調自己這一趟的艱辛與困難,希望在她面前讨個好。

讨了好想要個啥?也不是,大概就是習慣成自然了。

青梅點頭,給了個“不錯”的誇獎,把趙三明高興得,牙齒都在夜色裏反光了。

對趙三明來說格外沉重的麻袋,青梅卻輕輕松松一趟就給拎回了家,一個手兩只麻袋,一個手一只,腳步還能做到輕巧無聲,看得趙三明在後面偷偷咽口水。

乖乖,難怪平時揍人的時候他咋那麽痛,感情沒打斷他骨頭都是手下留情了。

趙三明為自己這十天裏抵擋了賭牌、吃喝玩、花光錢跑路等諸多誘惑感到慶幸,要真那麽幹了,他肯定得被青梅給拆了不可。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屋,點亮煤油燈清點東西。

“今年到處都幹得很,願意麥糧食的人就沒以前那麽多了,這些糧食是海哥從其他地方弄來的,總共一百斤。”

冬天裏規律的生活以及勤快的活動,春耕還天天下地掙工分,趙三明到底是個年輕男人,身上力氣比起一般女人,自是也不算小。

所以扛這麽一百斤糧食回來,累是累,卻也還能爬回來。

這年頭物價不高,一百斤高價糧食,兩張大團結差不離。另外,趙三明還弄回來了青梅要的衣服,半新不打眼的那種。

能用來做貼身衣物,男女都能用的灰藍色棉布。

這兩樣都是青梅點名要買的,剩下的錢青梅沒說,趙三明很有自覺性的給買了罐頭、面粉、糖塊之類的東西。

青梅翻看後,給了趙三明一個贊賞的眼神,“吃飯沒有?餓了我去地窖給你拿東西。”

趙三明受寵若驚,還沒答話,肚子裏就傳來一陣咕咕的叫聲,在安靜的房間裏很是響亮。

對上青梅的視線,趙三明居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根子悄悄的紅了,揣在褲兜裏的手不知道為啥,愣是掏不出來。

青梅往他肚子上看了一眼,沒說什麽,徑直去地窖拿了東西。

如今窖裏已經沒什麽存糧了,空蕩蕩的,只剩下臘肉。青梅燒火,趙三明自己掌勺,用臘肉片跟一枚野雞蛋,就着剛買回來的面粉,煮了鍋疙瘩湯。

這待遇,讓趙三明感情很複雜,自己都說不出的那種複雜。

你說高興吧,又有點兒酸有點兒脹,你說不高興吧,吃這麽好的疙瘩湯還能不高興?

煮好以後趙三明自然不敢自己一個人吃,分了半碗給青梅。

兩個人,就着竈洞裏殘留的火随便将疙瘩湯給幾口就喝了。

之後就是趙三明燒水洗澡,在外面十天,趙三明都沒洗澡換衣服。

之前不覺得,吃飯的時候趙三明聞着自己身上的味兒,臉上燒得慌,都不敢離青梅太近,總怕被她聞見。

等洗了澡,摸到炕沿順利躺下,趙三明松了口氣,渾身上下都是放松後的舒坦。

還是家裏的炕更舒服啊。明明很困,趙三明卻越躺越清醒,手裏捏着根頭繩,手心裏慢慢生出汗。

“咳!”趙三明咳了一聲,除了狗子翻了個身,啥動靜都沒有。

難道她睡着了?應該不是,這娘們兒睡沒睡着都這個樣子。

把手心裏的頭繩從左手換到了右手,趙三明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心,側身面向裏側,努力瞪大眼,試圖看清楚青梅到底睡着沒有。

原本已經睡着的青梅在他咳嗽的時候瞬間清醒,察覺到他那些小動作發出的細瑣聲,青梅精神一震,暗暗皺眉,心想,難道這家夥又要搞事?

這就讓她有點為難了,因為這次趙三明辦的事青梅很滿意,搬東西回來的時候甚至還一個人把東西都給扛了,讓趙三明空手跟着回家。

半晌,等得青梅又要睡着的時候,趙三明終于試探着出聲了:“青梅,青梅?睡着了沒有?”

青梅額筋一蹦,忽然被人驚醒的感覺真的不怎麽讓人高興。

青梅決定不等了,直接出聲,問:“有事?”

不管他有沒有啥鬼心思,今晚先給他吓退再說!

聽着暗含警告的語氣,讓趙三明吓得脖子一縮,下意識否認:“沒事沒事,沒啥事兒!”

說完了趙三明又懊惱,好歹他也是個爺們兒,咋能這麽怕家裏媳婦?就像海哥說的,擡頭挺胸說話的時候嗓門亮起來,保管能把家裏娘們兒的氣勢給壓下去。

可惜了他這麽些天努力學來的本事!

趙三明扼腕。

青梅滿意了,“沒事就趕緊睡,明天還要上工。”

這下趙三明更是啥話也不敢說了,悄摸摸把頭繩塞到枕頭下面,閉上眼睛苦着臉,本人卻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确定他真的睡着了,青梅也呼出一口氣,放松心神陷入沉睡。

安逸的生活環境大概真的是最具腐蝕性的存在,這段時間以來,但凡是在家裏睡覺,青梅的警覺性漸漸也比之當初放松了許多。

睡夢中,身邊的狗子右腿一擡,搭在了青梅身上。

而青梅只是眉頭動了動,朦胧的意識浮起瞬間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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