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那一大包用草編簍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東西是一堆各種幹菜果幹, 宋三爺爺家用不着買什麽水果, 也舍不得買。家裏的水果要麽就是他們家和六爺爺家送的, 要麽就是讓孩子去山上撿或者哪裏偷摸摘的。尤其是這堆果幹裏還混雜着土豆幹紅薯幹茄子幹之類,讓人看得直搖頭。

其實宋丁香家裏也不在乎這位宋三爺爺家到底能送來什麽年禮,畢竟他們家确實窮,但是就算再窮, 也比一般的莊戶人家過得好。這個窮只是相對于宋家其他分支罷了。

只是哪怕不好的年禮只要是收拾的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也是能拿得出手。對于普通人家來說,果幹和幹菜其實挺實惠的。可是就沒見過這種胡亂塞成一堆給人送來,看着大包小裹很多的樣子,其實宛如一堆垃圾。

宋興義臉色也十分不好,他摸了摸随身帶着的煙袋鍋子,看了眼宋李氏。

宋李氏的笑容宛如面具, 輕聲道:“讓三哥三嬸兒費心了,攢這麽一包東西也不容易。老大家的, 你去把咱家回禮拿出來,別讓你五哥五嫂等太久。這大冷的天, 趕緊回家喝口熱湯面才舒坦呢。”

張氏哎了聲,撩了簾子走出去,沒一會兒拎了一個點心匣子一包蜜餞回來往桌子上一擺,對着宋五媳婦兒笑了笑, 就轉身坐在炕沿上繼續擺弄她的那些碎布頭。

窮家值萬貫,就算宋丁香家已經算是村子裏很有錢的了,可是哪怕破爛的衣服一小塊布頭都舍不得扔。這些東西收起來回頭糊夾子, 正好能納鞋底子呢。

宋志深伸手拿了回禮,臉上都是笑,道:“還是四叔家闊綽,一出手就是這麽貴重的東西。”

宋興義這時候說話了,他道:“這跟我家闊綽不闊綽沒關系,哪怕你去老五家,老六家,他們也不會用一堆拿不出手的破爛應付你。五郎,你們家再窮也不至于真的準備不出來一份拿不出手的年禮,是不是這兩年你們覺得自己窮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所以才這麽應付你的這群叔叔伯伯們?”

宋志深大驚,道:“四叔這是哪裏的話?我們怎麽應付了?這果幹幹菜雖然您看不上眼,但是若是平常人家那也是拿得出手的。我知道,四叔家富裕了,有錢了,就看不上自己的窮哥哥,我……”

“你少在我面前說這些不着調的話,若是看不起早就跟你家裏人不來往了。”

宋興義有些火大,他直起腰來,用眼袋杆子敲了敲炕頭,冷笑道:“你們今年回禮就回一副鞋面兒,雖然不大吉利,但是我也沒說什麽。如今送年禮,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混在一起,這是正兒八經送年禮的?這是來給我添堵的吧?行了,我也懶得跟你說這些,畢竟你家你還做不了主。回去告訴你爹你娘,既然你們大過年的給我添堵,那以後也少來我家了,就當個普通親戚走吧。”

宋志深站在地上,又尴尬又生氣。

他想了想,張嘴問道:“四叔,平日裏我家也沒有得罪過您,如今這麽生分可是因為我那弟弟家閨女嫁給了徐秀才的原因?問題這姻緣天定,丁香沒這個福氣,這也能怪我們?”

方氏一聽這個就冒火,她蹭的撩起被子,從炕上站起來怒道:“別給你臉你不要臉,你家宋桃紅怎麽嫁出去的你自己心裏沒底??”

“老二家的!”宋李氏怒喝一聲,道:“你自己現在什麽情況不知道?還站炕上跳腳,屋裏擱不下你了?坐下!”

方氏氣哼哼的坐下來,宋丁香連忙拽了被子又給她蓋上,然後對宋志深笑道:“五伯這話說的可真沒道理,我家不跟你計較那是因為雖然我上吊鬧自殺但是沒出事兒,如今又嫁了個不錯的男人。若是我出了事兒,五伯如今還想安好的站在這裏?真當我家沒人了嗎?”

五伯娘連忙拽了一下她男人的胳膊,陪笑道:“這話趕話的咋說道這裏了?四叔,主要是我家那什麽情況您也知道,為啥白天不來送年禮,就是我那爹娘好面子,怕別人看見了覺得不好看……如今眼看眼的就過年了,我家那堆破爛事兒還都沒折騰清楚呢。這東西……這東西是我跟老八媳婦兒裝的,就是太着急了所以看上去不太像樣子,您大人大量,別跟我們計較了成嗎?”

宋丁香對這宋志深媳婦兒有些刮目相看。

去宋三爺爺家送年禮的時候,出了岔子也是這位五伯娘給大的圓場,看着是個講究人。今天宋志深幾句話把宋老爺子惹急了,五伯娘又出來打圓場,還把錯都歸攬在自己和八伯娘身上,完美的維護了宋三爺爺和宋三奶奶的臉面,又不至于讓自家男人太難看。

宋興義能跟侄子媳婦兒說什麽?也說不着啊。聽到這話也只是重新靠到炕櫃上,不再說話了。

宋李氏這才道:“既然你們知道宋桃紅那件事不地道,以後就少在我們面前提。咱們這十裏八村的就沒聽過妹妹跟人退了親,姐姐上趕着嫁出去的事兒。傳出去別人笑掉大牙不說,對咱們家姑娘們名譽也有損,還以為咱們宋家的姑娘就嫁不出去了呢,連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家都上趕着巴結。行了,話不多說,這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們也該回去了。”

宋志深還想說什麽,但是被自己媳婦兒用力捏了一把,就把嘴邊兒的話咽了下去,然後不情不願的笑了笑,拎着東西走了。

等他們走了,宋興義才嘆了口氣道:“這老三家,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宋李氏不搭理他,招呼着媳婦兒孫媳婦和孫女們一起收拾那些舊衣服。

宋興義撓了撓臉,對着自己仨兒子嘿嘿一笑,道:“行了行了,多大點兒事兒啊,以後少搭理他們就算了。那什麽,老大,你們把這一簍子東西收拾出來,什麽啊亂七八糟的。”

“哎,”宋志成把簍子拎到靠窗的桌子上,招呼着自己倆弟弟一起把這些東西分揀出來。東西是好東西,可惜混成一堆,實在沒法看。

周一諾洗完了碗,收拾幹淨堂屋,又燒了一壺熱水拎進來放在炕桌上,然後轉身跟着一起挑揀幹菜。

宋興義又撓了撓臉,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媳婦兒,嘆了口氣道:“哎……其實你們三伯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小時候……那時候家裏也不算有錢,老爺子老太太積攢了不少積蓄都買了地了。那時候我還小,你三伯每次去地裏幹活就背着我,看着我在他身邊兒才安心。不光我,你們五叔六叔也是你三伯帶出來的……”

那時候宋家老大老二已經長成了勞動力,是幹活的主要人力。老太太沒有閨女,那時候也沒兒媳婦,就自己在家收拾一大家子的衣服吃穿,忙的什麽都顧不上。

宋興義和下面倆弟弟還小的時候,就是宋興仁帶着的。後來在宋老六宋興智五歲那年,老大娶了媳婦兒,這幾個小的就讓媳婦幫忙帶了。

下面倆小的還好,他們出生的時候家裏條件已經好了一些了,但是對于宋興義來說,他的童年就在三哥的背上度過的。

宋李氏嗤笑一聲道:“你三哥對你仁義,咱們這麽多年也沒虧待他。自從分了家,各家過各家的,你三哥的日子就一年不如一年。那時候你在外面幫人扛活跑商隊也不是沒喊過他一起,扛活吧把腰傷着了,被你三嫂埋怨了好幾年,那幾年湯藥費還不是咱家出的?跑商跟了一次回來就說害怕,說寧願在家種地也不想出去了是不是他?你還把自己賺的錢一半都給他了我說什麽了嗎?”

宋興義連忙道:“我這就是随口一說,我也沒別的意思……”

宋李氏道:“那你還想又要什麽意思?你欠他的早就還完了,這麽多年咱家也沒少幫襯他。要說他過得不好,哪也得瞅跟誰比,跟那一般的莊戶人家比他過得能算不好?家裏二十畝地,三個兒子一人五畝地,他還有五畝地養老呢。你覺得欠他,可是我欠他們家了嗎?咱家孩子欠了他們家了嗎?二妮兒欠了他們家了嗎?”

宋興義苦惱的直搓臉,連聲道:“哎呀哎呀,你這老太婆,我也沒說什麽嘛,只是覺得這麽多年過來,他們家咋就過成這樣了呢?”

宋李氏哼了聲,道:“以前覺得他家人老實,不懂鑽營才把日子過窮的。如今一看……人家是吃定咱們這幾家子不樂意跟他翻臉了,占便宜沒夠,如今說話都橫上了。”

宋興義也不敢接話了,摸着煙袋出了門,蹲門外頭抽煙去了。

宋丁香給周一諾使了個眼色,周一諾拎了一件厚衣服走了出去,給老爺子披上。

老爺子噴了兩口煙霧,拽着周一諾不讓他走,唉聲嘆氣道:“你看看你奶奶,我說兩句她就這麽怼我,簡直沒我說話的地方了。”

周一諾作為孫女婿,按說不應該接這個話。但是他還是說了,“爺爺,奶奶那是看丁香受欺負,他們家又這樣,心裏搓火。”

“我前面不也說了嗎這宋老三家越來越不像樣子,只是畢竟他是我哥,你三爺爺,再怎麽不像樣子一筆寫不出兩個宋來,該給面子的時候還得給面子。”宋興義是真的苦惱,既覺得他那個三哥實在不像話,又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心裏發軟發酸。

周一諾想了想,道:“爺爺,您跟三爺爺畢竟是親兄弟,平日裏說說話,多走動也是應該的。可是他們太欺負丁香了,以後這親戚我也走不着,畢竟我姓周不是?我岳父岳母那都是直性子的人,以後對三爺爺家裏人也就得過且過了,想讓他們跟您一樣把三爺爺當正兒八經的親人,可能有點兒為難……”

“我知道,哎……我什麽不知道啊?我就是心裏堵得慌。看見他們給我拿來的那個年禮,我臉上沒光啊,我難受。”宋興義又抽了口煙,拽着周一諾道:“走走,陪我出去溜達溜達。”

周一諾道:“這天寒地凍的……”

“不往遠處走,就門口溜達,走到那邊那棵樹那裏在溜達回來。我心裏悶得慌。”老爺子愁苦的不行了。

周一諾點點頭,道:“那我進屋說一聲。”

他進了屋跟宋李氏說了聲,宋李氏道:“讓他出去溜達溜達也好,省的成天琢磨有的沒的。柱子你也把衣服穿好了別凍着。”

周一諾披上厚衣服,轉身出去了。

宋李氏對方氏道:“這孩子多仁義,你也別總想有的沒的,我瞅着柱子挺好。”

方氏哎了聲,道:“我能不知道這孩子好?要不是他再過十天半個月就去當兵了,我能不把他當兒子疼?就算是現在我也疼他啊。算了算了,現在啥也不好說,什麽時候柱子回來什麽時候再說吧。”

周一諾陪着宋興義出了門,踩着厚厚的積雪慢慢的在靜谧的村莊小路上溜達。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過因為有雪光,所以周圍倒是看得真切。

“你歲數小,”宋興義一邊抽着煙袋鍋子一邊道:“不知道咱村子裏以前是啥境況。那時候這個村兒沒現在這麽大,後來來了一批逃荒的在這個村裏住下了,村子就慢慢的大了。你太爺爺剛來這裏的時候一窮二白,才十三四歲,和你曾太爺爺曾太奶奶就住在你大爺爺住的那個地方。那時候是破房子就兩間大,也沒有個地。”

周一諾扶着他的胳膊,避免老爺子滑到,嘴裏嗯了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宋興義又道:“窮啊,那時候誰不窮呢?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後來他們硬是咬着牙開了幾塊荒地,你太爺爺娶了你太奶奶之後,倆老的就撐不住了,一個冬天全撒手了。有了你大爺爺,你太爺爺就出去跟人跑活兒,從南道北,從北到南。又累又危險。你太奶奶就在家裏帶孩子,還要照顧地裏的活兒。直到我出生了,你太爺爺才不去外面跑活,拿錢蓋了大房子,買了地,踏踏實實的開始過日子。”

他擡頭看了看天,濃濃的煙霧迷住了眼,讓他眼圈發熱。

“那時候兄弟幾個都挺好的,你太爺爺太奶奶之所以給我們兄弟幾個分家,就是因為看別人家為了争家産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對,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總之分家的時候我們兄弟六個拿的東西可是一模一樣的,老爺子老太太雖然跟着你大爺爺住,可是啥也沒要,就每個月兒子們給的孝敬已經足夠吃了。”

“你說說,這都分了家了,各過各的。自然有人家有能力有腦子,就過得好了,那過得不好的難不成還能抱怨嗎?有啥好抱怨的?你五爺爺走得早,可是你看看你五奶奶,不還是把日子過起來了?比不上咱家,可是看着也比你三爺爺家像樣子。你說你三爺爺這是咋過得,就能把日子過成這樣啊?”

周一諾不聲不響的陪着老爺子溜達,耳朵裏聽着老爺子的感慨,一直到宋興義說夠了,也溜達累了,才又扶着人往回走。

等回去的時候,主屋的人已經散了。

宋李氏給老爺子打了熱水洗臉洗手,對周一諾道:“柱子你去你岳父屋裏坐坐吧,這老頭子一出去就逛這老半天,要不是你跟着,我還不得擔心死。”

宋興義洗了手,原本喝的那點兒酒也都發散了,他嘿嘿一笑道:“嗨,一唠嗑就忘了時候了,柱子你趕緊去歇着。”

周一諾伺候了老爺子上了炕,才出了屋門,去了西邊廂房。

一進門,宋丁香就在門口等着他呢,“回來啦?大門插好沒?”

“都插好了,”周一諾脫了厚衣服,跺了跺腳,笑道:“老爺子想念太爺爺太奶奶了。”

方氏在屋裏招呼他們進來,聽見這句話道:“丁香還記得你太奶奶不?你太爺爺太奶奶可都是和氣人兒,這村裏就沒個說他們不好的。你太爺爺走得早,但是也快七十才走的,你太奶奶活到七十五,這才走了沒幾年。”

宋志遠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腿上放了個簸籮,在挑揀花生,也跟着道:“老爺子一道這時候就想爺爺奶奶,他總覺得自己日子如今過得好了,爺爺奶奶沒沾上什麽光,心裏難受。”

方氏道:“過得好不也是咱們自己努力的嗎?你十三四就跟着人學殺豬,大伯不忙了還編什麽草框簸籮出去賣錢。後來你這邊自己做起來了就帶着大伯一家子一塊幹,咱又不是沒吃過苦受過累,難不成還欠別人的?我看老爺子就是覺得他三哥如今過得實在不像樣子,不是說沒錢吃穿,是這人心啊,變了。”

宋丁香道:“我爺爺那句話說得對,他們占便宜都占出習慣來了,覺得自己窮別人就得照顧他們,成天喊窮。按說二十畝地每年也能留下些銀子,平日裏再幹點兒零活兒,咋就把日子過成這樣?”

方氏冷笑道:“都說他們家人老實,出去也不會說話,不會讨好人人家不樂意用他們。我如今瞅着可不是這個意思,他們就是嫌棄累,不想幹。你五伯八伯家那幾個兒子,哪個不比你哥壯實?你哥出去收豬,一頭豬扛起來就走。他們呢?倆人按不住一頭豬,又蠢又笨,也不知道随了誰。”

宋丁香笑道:“都說寒門出嬌子呢。”

方氏一瞪眼,道:“他們也算嬌子?”

宋丁香道:“娘,我說的是嬌氣的嬌,人窮不怕,就怕自己把自己養嬌氣了。”

方氏放平了眉毛,哼道:“這叫什麽?小姐身子丫鬟命。對了二妮兒,你今天是住在這邊還是回去?”

宋丁香看了看天色,道:“回去住。”

方氏道:“那成,明天一早你爹還要殺豬,有人定了豬肉。你們也一早就過來,得去趕早買豆腐炸丸子,有的是活兒幹呢。”

倆人應了,告別了方氏和宋志遠,繞到後門,讓大哥宋鈞山把門開了,擡腳就進了自己家。

周一諾先去後院看了看剩下的那幾頭豬。其中有兩頭老母豬留着下崽子的,剩下三頭一頭是種豬,另外兩頭估計都是明天要殺了的。豬食槽裏有吃剩的東西,應該是宋鈞山過來喂過豬了。

進了屋,宋丁香已經把油燈點起來了,正在燒火。他連忙讓宋丁香進屋,自己接了燒火這個活兒。

“我哪兒就這麽金貴了?”宋丁香笑了笑,把倆人的厚衣服拿到屋裏挂好,然後拽了小板凳就坐在周一諾身邊兒,道:“爺爺都跟你說啥了?出去溜達了這麽長時間?”

周一諾把話都說了,宋丁香想了想,道:“爺爺那是覺得自己兄弟不做好,傷了面子了。”

周一諾嗯了聲,想了想道:“我跟爺爺說了,我姓周,犯不着跟三爺爺家鬧騰,但是他們不能欺負你。你如今好歹也是我媳婦兒,我得護着你才成。”

宋丁香噗嗤一聲笑了,她歪着頭看着這個小少年,少年臉上的稚氣還在,卻已經像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院子裏就傳出嘈雜的聲音。

宋丁香揉了揉眼睛要起床,被周一諾按住了。

“你再睡一會兒,是爹和大伯他們來抓豬了。”

宋丁香抱着被子起來,搖搖頭道:“不睡了,娘說讓今天早點兒過去呢。”她又打了個呵欠,昨天和周一諾聊的太晚,總覺得還沒睡夠。

鍋裏的水已經熱了,等宋丁香洗漱完了,就聽到外面響起凄厲的殺豬聲和叫好聲。

古代人的生活實在是匮乏,平日裏除了勞作也沒啥事兒幹,一個殺豬都能看的津津有味,順便再評論評論殺豬匠的刀法,這就已經成了很有趣的娛樂時間了。

等她鎖好門去了宋家,就連幾個小的也都爬起來了,一個個興奮的不得了。

宋志軒手裏攥着一串小鞭炮,挨個拆了分鞭炮,“一人十個,多了沒有。土蛋你太小了,你看好倆弟弟就成,叔叔給你分糖吃。”

宋丁香的倆弟弟拿着自己分到的鞭炮,興奮的嗷嗷直叫,“小叔叔,走啊,出去放鞭。”

宋志軒擺擺手道:“我就不去了,你帶着你弟弟你仨侄子出去玩,別亂跑知道嗎?”

小孩子們一窩蜂的跑了出去,宋志軒拍拍手看向宋丁香,啧了聲道:“你男人早就過來了,你咋現在才來?當懶媳婦兒呢?”

宋丁香哼了聲,道:“若是小叔叔以後成了親,難不成讓自己媳婦兒一大早起來燒水給你洗臉啊?”

“你個小丫頭子,”宋志軒樂的不行,“去去去,你該去幹活兒了,別從這裏招惹你小叔叔我不開心。”

宋丁香嘿嘿一笑轉到前院,看見前院裏已經都忙乎上了。

方氏因為被嚴令禁止不能沾冷水,所以只有個剁菜餡的活兒。張氏在攥豆腐,準備炸豆腐丸子。大嫂喬氏正在院子裏殺雞殺鴨子,身邊還放了幾條凍魚,不過都已經收拾出來了。

大伯家金巧兒嫂子也大了肚子,跟着做輕巧的活兒,就是把需要做的菜該收拾的收拾出來,該切的切出來。

“娘,我做點兒啥?”宋丁香挽起袖子。

方氏晃了晃手腕子,道:“你去跟三妮兒撿棗剝花生,對了問問你奶奶西葫蘆餡兒啥時候準備?她要是說現在弄,你就去撿七八個西葫蘆擦出來。”

今天是大年三十兒,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這辛苦了一年最後最豐盛的一頓飯。雖然天還沒亮全呢,村子裏就已經都熱鬧起來了。

宋李氏也沒在屋裏呆着,她站門口看自己兒子賣豬肉呢,滿臉的喜氣。只要是來買豬肉的,一個個嘴裏吉祥話不要錢的往外掏,都再誇宋李氏和宋興義生了幾個能幹的兒子。

“不光兒子能幹,人家兒媳婦兒,幾個小的都能幹。以後四叔嬸子可就享福了。”

“是呢,這勤快人可都湊到你們家來了。”

宋李氏笑的合不攏嘴,一邊擺手謙虛的說沒有沒有,一邊臉上略得意的看着自家兒子和男人忙忙碌碌的身影。

“奶奶,我娘讓我問你,西葫蘆餡兒啥時候弄。”宋丁香問。

宋李氏滿臉是笑,道:“現在不着急,等晚上包餃子的時候再擦也不晚。”

宋丁香哦了聲,往外看了看,正好看見周一諾正在幫人剁大骨頭呢。

這孩子,可真能幹活。

她笑着搖搖頭,往院子裏去了。

從一大早忙乎到晚上,就為了這一頓。兩張炕桌拼在一起,上面擺了滿滿騰騰的菜,雞鴨魚肉樣樣不缺。

宋興義看着這一大桌子人,笑的見牙不見眼。人辛苦這一年為了啥,還不就是為了到了年底,全家都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上一頓飯嗎?如今他重孫子都有了,孩子們勤快又孝順,就算分了家也沒啥隔閡照樣親親熱熱的住在一起,作為老人,他心裏能不高興?

只是唯一讓他心裏有些過不去的就是周一諾年後就要去當兵了,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雖然家裏給宋丁香留了後路,可是誰不希望一家子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再加上周一諾确實是個好孩子,他舍不得啊。

昨天晚上他躺炕上還跟老妻唠這件事兒呢,甚至想着實在不行就讓這倆孩子徹底成了,以後好歹還能給周一諾留個孩子。結果被宋李氏一頓罵,先罵他不心疼孫女,又罵他說萬一柱子有了娃心裏沒了牽挂,不管不顧了咋辦?

“就得讓他必須回來,別傻乎乎的只知道往前沖,該躲着就得躲着。”

宋興義嘆氣道:“那孩子太實誠了,我這不是怕麽?”

“怕啥?怕蝲蝲蛄叫你還不耕地了?少琢磨這些有的沒的,我看柱子那孩子是個有福氣的長相,等他回來二妮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跟着瞎操心!”宋李氏踹了宋興義一腳,“趕緊睡覺,明天萬一起不來,讓孫子們笑話你。”

初二那天嫁出去的媳婦們回門,宋丁香原本就三天兩頭的回家,基本上跟沒出嫁差不多了。不過初二這天還是走了個形式,拎着禮物跟周一諾從前門進了家,裝出一副小媳婦回門的嬌羞樣子,把方氏看的直笑。

晌午的時候一家子人正在準備吃飯,就聽門口有人喊:“四爺爺四奶奶,我來給您二位拜年了。”

宋李氏原本正在跟媳婦兒們說笑呢,聽見這動靜臉色就不好看了。在看方氏,圓臉兒一下子拉成了長臉。

“她還有臉來呢?”方氏撇撇嘴。

外面宋志成略有些尴尬的招呼着,“喲,桃紅這是回娘家了?”

“七伯,”宋桃紅的聲音甜的發膩,“這是我相公從城裏帶回來的點心,可好吃啦,比那槽子糕什麽的好吃多了,最适合老人。這想着四爺爺四奶奶,我就忙不疊的給送過來了。”

随着說話的聲音,門簾子撩開,宋志成先走了進來,随後進來的是徐強,徐強身後跟着身材豐腴的宋桃紅。

方氏不冷不熱的看了眼,歪過頭去跟宋丁香繼續說話,當沒看見這個人。

徐強有些尴尬,還有些惱火。他盯了幾眼宋丁香再看看周一諾,眼中滿是不滿。

他跟宋丁香定親大半年了,就宋家說丁香小,倆人連手都沒牽過。要不是這樣,他怎麽可能會跟宋桃紅有了首尾?要不是宋桃紅突然懷了孩子,他能娶這個家裏窮的女人?

再看看宋丁香,一頭烏油油的頭發盤成了婦人式樣,上面別了兩根簪子,一根純銀的,一根檀木鑲銀的。耳朵上還帶了銀耳釘,襯托的耳垂兒更加圓潤漂亮。那手指頭上也帶了銀戒指和瑪瑙戒指,指甲蓋粉嫩嫩的,一雙手青蔥一樣。

這麽好而且家裏還有錢的女人,竟然便宜了周鐵柱那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野種!

而且之前宋丁香見了自己就強哥哥強哥哥的喊,如今竟然一眼都不看自己!可見之前她對自己的愛慕都是假的,不過就是看上了自己秀才的身份。

這種女人,哼!

宋桃紅這個人不簡單,哪怕沒人搭理她,她照樣嬉笑晏晏。嘴裏那好聽的話不停的往外冒,誇了宋興義和宋李氏身子健壯,又誇張氏和方氏越來越富貴了,然後誇宋紫堇出落得更加水靈,最後看向宋丁香,捂着嘴盈盈一笑,道:“丁香妹子嫁了人,可是比以前害羞多了呢。”

宋丁香看了她一眼,也笑道:“不是害羞,是不想說話。”

宋桃紅臉上仍舊帶了笑,道:“不想說話就是累了,可得好好歇歇。”說完眼角帶鈎一樣掃了眼周一諾,又捂着嘴笑了起來。

宋志軒見氣氛有點兒不太好,這兩口子也沒啥眼力價不趕緊滾蛋,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徐姐夫,我有一個題總是琢磨不透,就等着你來幫我參詳參詳了,不如去我那屋子裏坐坐?”

徐強擡起下巴,也想着要緩和一下關系,便道:“自然是可以,什麽題你琢磨不透?我覺得秀才試的題也沒什麽太難的。”

他去了宋志軒的屋子,宋桃紅扶着腰仍舊坐在炕沿上,一動不動,不停的找着話說。

方氏被她煩的不行,道:“桃紅,你這肚子……幾個月了?”

宋桃紅捂着自己的肚皮,笑容仍舊不變,“三個月了。”

方氏哈了聲,道:“三個月就這麽大了?”從宋桃紅定親到嫁過去,滿打滿算三個月而已。

宋桃紅笑道:“說是雙胎呢,顯得大也正常。不知道丁香妹妹有了孩子沒?”

宋丁香看了宋桃紅一眼,道:“我還小呢,不着急。”

宋桃紅一臉驚訝的捂着嘴,道:“這還不着急?柱子哥不是再過些日子就走了嗎?你不給他留個後?”

“你渾說什麽呢?”方氏炸了,“走了又不是不回來,過個三五年我家丁香也等得起,你着急什麽?還是小心你肚子裏的雙胎吧!”

宋桃紅微微一笑道:“勞煩嬸子挂心了,我就是太擔心丁香妹妹,所以才……哎呀,不說了。我看金嫂子這個帕子可繡的真好,如今我有了身孕,婆婆都不讓我動針線了,說怕傷着眼睛。”

正在繡帕子的金巧兒:???

她道:“這大白天的怕什麽?誰還沒生過個孩子了,哪裏就這麽金貴?哦,我忘了,你如今是秀才夫人,是該好好照顧自己。”

宋桃紅捂着嘴又是一笑,道:“嗨,也沒有那麽金貴,但是婆婆這不是心疼孫子嗎?就怕我總是幹活不在意。”

宋丁香撇撇嘴,心說這是來炫耀示威的吧?就看你這幅樣子就知道,在徐家過得應該不咋地。

畢竟都說沒什麽才喜歡炫耀什麽呢,估摸着你婆婆沒少讓你幹活,你嫂子也沒少擠兌你。

宋桃紅還在喋喋不休自己公婆對自己多好呢,外面大門又響了,回來的正是方氏嫁出去的大閨女宋玉蘭。

宋丁香聽見外面的動靜,連忙下了炕,“娘,我姐回來了。”她實在不想聽宋桃紅左一個公公右一個婆婆,不如去跟自己親姐好好親香一下。

宋玉蘭和她男人徐大山走着來的,她手裏拎着個籃子,上面蓋着油布。徐大山手裏拎着一捆幹海帶,一盒子點心。

“姐,姐夫。”宋丁香親親熱熱的喊了聲,然後就發現宋玉蘭神色有點兒不對。

不過宋玉蘭很好的掩飾住了,她笑了笑,道:“喲,丁香你是不是又長個了?咋瞅着快跟姐一樣高了呢?”

宋丁香嘿嘿一笑,挽着宋玉蘭的胳膊進了屋。

這才是自己的親閨女親孫女,宋李氏和方氏的臉色也好看了,說話也親熱起來,把宋桃紅晾到了一旁。

等宋玉蘭把東西給了方氏,宋丁香便道:“娘,我跟姐挺長時間沒見面了,我倆回那邊屋裏說說話。”

“去吧去吧,你這孩子……”方氏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倆閨女,心裏可熱乎了。

進了西廂房,宋丁香仔細看了看宋玉蘭,問道:“姐,你是不是有啥事兒啊?”

“啥啊?”宋玉蘭有些窘迫,道:“我能有啥事兒,沒啥……”

“咋沒啥?我瞅着你這眼神就不對,姐,我姐夫欺負你了?”宋丁香不依不饒的問。

宋玉蘭張了張嘴,神色有些抑郁,她低聲道:“二妮兒,你姐夫……想出去做生意。”

“啥?”宋丁香愣了。

徐大山那個人說壞是不壞,但是說好也沒有多好,就是人老實,看着特別踏實的一個人。他們家兄弟雖然多,但是宋玉蘭嫁過去就是當大嫂,又生了個男孩,再加上宋家給撐腰,徐大山也不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來,而且對宋玉蘭還挺好的。

當然這都是表面上的,宋玉蘭随了宋志遠,對外人不太愛說話,也就跟自己家人有的聊。這嫁出去時間長了,估計心裏也悶着不少事兒呢。

“姐夫想要做生意?他……會做生意嗎?姐,不是我看不起姐夫啊,是我姐夫吧,這個人老實,做生意別被人騙了。”宋丁香有些擔心。

現在誇一個人老實那是好話,但是她之前的那個世界,若是誇一個男人老實,就證明這個男人基本一無是處。長相不好,個頭不高,錢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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