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
葉霏工作盡心盡力,每天來得最早,如果不是遇到總愛夜守空店的老板,定然也是走得最晚。誰讓她身無分文(窮得只剩兩百美元,但所有權已經不屬于她了),別說去泡吧,幾次路過水果攤,看到芒果山竹也只能咽咽口水。某天鄭運昌路過潛店,看到奔忙的葉霏,贊賞道:“阿霏蠻聰明勤快,才來幾天,已經做的有模有樣。”
陳家駿答道:“哪裏哪裏,還需要調教。”
葉霏瞪他,你倒謙虛起來了。
鄭運昌感嘆:“我後悔了,能把她還給酒吧嗎?”
陳家駿搖頭:“放虎歸山。”
“要不我晚上去酒吧幫忙?也能多賺一些吧。”葉霏試探着看向陳家駿,“那邊也會很忙。”
“你有時間?”他斜乜過來,“不如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她奇道:“如果你覺得潛店的事情更有意義,為什麽還要出資開酒吧?就是為了賺錢?”
鄭運昌笑道:“因為他喝太多,就要喝不起了,不如自己開一個。”
葉霏揶揄他:“打敗你的是空虛,還有酒精。”
陳家駿板臉,“你膽子大了?得寸進尺。”
鄭運昌打圓場,“走走,一起去monkeybar,今天我來買單。”
葉霏有些心動,但又有些心虛,回頭探詢地看着陳家駿。他挑了挑眉,她便退回來,又坐在桌旁,“謝謝,我還是……不去了。”
鄭運昌笑着搖頭,“你看你,把小姑娘吓成這樣。你是她老板,又不是她老爸。”
葉霏并不害怕陳家駿,店中衆人在大事上對他言聽計從,平時也沒少和他打趣。如果說相識之初,他的态度強硬蠻橫,令人望而生畏,那麽現在他出言恫吓,對她已經沒有什麽約束力。葉霏對他的恐懼感和敵意已然消退,之所以不去monkeybar,并不是怕他橫加阻攔。而是她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麽饞酒了,也不需要刻意找人去聊天,才能填補心中巨大的空洞。店裏那些有關海洋的紀錄片,還有各類潛水雜志,相比較而言都更吸引人一些。那是一個奇妙而瑰麗的新世界,沒有欺騙,沒有背叛,沒有無休無止的傷痛。
她在潛店忙忙碌碌,應對顧客的各種問題,也收獲了贊賞與微笑,時常會忘記自己來到島上的目的。那個寫着必做事項的小本子,不知塞在背包的哪個角落裏,已經好多天不曾翻看。
這個季節本來是當地的旱季,但連續兩天夜裏下了瓢潑大雨。靠近陸地的一些潛點受到些許影響,能見度略有下降。潛店便安排顧客前往離岸較遠的潛點,快艇單程要開上将近一個小時。這一日陳家駿去鎮上買快艇用的燃油,回來後一個人從車上卸下七八只大油桶。葉霏買來海鮮炒飯,他大口吃完,轉到後面的淋浴間沖了涼。葉霏細嚼慢咽,整理了兩個人的餐具,端去joy’s。茵達說過,joy’s也有一次性塑料餐盒,不過陳家駿不喜歡用,以前如果潛店忙起來,沒有人來買午餐,就要等joy’s過了就餐高峰,店員再幫他送過去。自從葉霏來幫忙,他的就餐時間才有了保障。
葉霏想說,我就是地主家的使喚丫頭。這句話英文倒底怎麽說,她一時想不起,只能轉述老板的原話,shopslave。好在joy’s有口味一流的冰沙,和菜品一樣,潛店員工都可以享受五折優惠。既然都是記賬,虱子多了不愁咬,葉霏也不在乎每天多花幾塊錢,每天中午還了碗碟,就點上一杯冰沙,和餐廳的店員聊上十幾分鐘。
此時她走在路上,心中就在盤算,到底是要再喝一杯芒果冰沙,還是椰子、鳳梨,或是百香果。這個抉擇過于艱難,她想得入神,差點和迎面而來的路人撞個滿懷。
葉霏連忙閃開,發現眼前是頌西。若是以往,他早就遠遠地大喊葉霏的名字,笑着和她打招呼,但今天頌西看起來失魂落魄,險些撞到她,才閃了閃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嗓子眼裏擠出一聲“hi”。其他的話也沒多說,神色恹恹地走向monkeybar。
葉霏也沒往心裏去,只當他昨天喝醉了,宿醉未清,直到進了joy’s,才發現氣氛有些詭異,剛剛的低氣壓從海灘一直蔓延到餐廳裏。茵達走過來和她打招呼,接過碟子和刀叉;每日笑語盈盈的茉莉卻沉悶地站在櫃臺裏,拿着一沓點菜單,噼裏啪啦地按着計算器。她耷着嘴角,說不出是委屈還是氣惱,按鍵時很是用力,似乎要在桌面上戳出一個洞來。
葉霏想起頌西悻悻的表情,二者之間必有關聯,她看向茉莉,嘴唇翕了翕,又覺得不應該過于長舌,去詢問他人的私事。茵達誤解了她的意圖,扯着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一旁,低聲說:“茉莉剛剛和頌西吵架了,最好先別和她說話。”
葉霏點頭,“我路上看到頌西了。”
“都是他的錯,前些日子茉莉去辦簽證,他居然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
葉霏頭皮一陣發麻,手足無措。她還沒做好準備,變成別人口中的八卦談資,一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什、什麽女人?”
“瑞士還是瑞典來的,沒聽清……好像是在酒吧玩什麽游戲,頌西親了她。茉莉剛剛聽朋友說的。”
葉霏長籲一口氣,覺得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她用手背擦了擦,“這種游戲,還是不玩得好。”
她沿着沙灘往回走,路過monkeybar時腳步加快,只覺得心有餘悸。遠遠看到潛店的招牌,心裏才松了一口氣。剛邁上臺階,便看到陳家駿站在門廊外,抱着胳膊,神色嚴峻。葉霏有些心虛,垂下頭,避開那兩道銳利的目光,想要從他側旁繞開。二人擦肩,對方竟然沒有和她搭話。葉霏走了幾步,覺得事有反常,不禁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陳家駿似乎感覺到她的遲疑,側了側身,“有事?”
“沒事、沒事。”她連連擺手,又試探地問,“那個……你也沒什麽事找我吧?”
“難說。”陳家駿目不斜視。
這個回答讓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葉霏以為他也聽說了什麽,扭着手指,神情尴尬,“我都說了,那天我喝多了……”
陳家駿掃了葉霏一眼,一副“你在自言自語什麽”的表情,又轉過頭去。葉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他并不是在盯着自己,而是望着遠處的海平面。豔陽高照,微波蕩漾的海面澄澈湛藍,遠處白雲堆疊,低低地懸在水面上方,蓬松地隆起,仿佛觸手可及。
“他們過一個小時應該返航。”陳家駿擡腕,看了一眼潛水表,“大概半個小時後會下雨。你去隔壁度假村前臺,多借幾條大毛巾,就說是我借的。”
葉霏擡頭看了一眼灼人的烈日,将信将疑,還是應了一聲,按他吩咐的去準備,抱了一摞幹爽的浴巾回來。
電話響起,陳家駿接起來,說了兩句,眉頭緊鎖,“刀疤的船有些故障,我去接他們。你盡快關好門窗。”
葉霏說:“兩艘船都出海了,怎麽接?要不要等汶卡回來?”
“來不及,我去租船。”他指了指左前方的海面,“風暴從那邊來,應該已經到南島了。”
葉霏伸長脖子,那個方向蓬松的雲朵像白色的棉花糖,需要極力辨識,才能看到海平面上有一線淺灰色。她分不清那是一團烏雲,還是小島模糊的輪廓。被他一說,才覺得海風中似乎夾雜了一絲涼意。
而陳家駿已經帶着工具箱跑上沙灘,他和一位當地船夫交談了幾句,兩個人将泊靠在沙灘上的一艘小船推到水中。那艘小艇很是簡陋,無遮無擋,發動機也不是十分靈敏,需要大力抽動拉繩。葉霏想起什麽,高喊了一句,“等我一分鐘。”她前幾日整理裝備間,看到一件橡膠雨衣,連忙跑回潛店抓出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沙灘上,歪歪斜斜跑向小艇。
陳家駿已經發動了馬達,小艇漂出了十來米。葉霏舉着雨衣走到齊腿深的水中,扔到小艇上,“帶着這個,也許有用。”話剛說完,來了一陣浪,将她打濕大半,輕軟的襯衫濕了個透,貼在身上。
“多事。”陳家駿撇了撇嘴,掃了一眼葉霏,“下次來店裏工作,最好穿泳衣。”
她低頭,透過濕透的白襯衫,文胸的輪廓和蕾絲紋路清晰可辨。葉霏臉紅:“你看什麽呢?變态!”
陳家駿嗤笑,“你有什麽可看?”他發動馬達,破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