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

這個春節假期過得渾渾噩噩,親友聚會時,難免會問起許鵬程。大四那年冬天,他曾經來過葉霏家裏拜年,連外婆都問:“你的那個小朋友呢,今年還來不來?”

葉霏的媽媽說:“您忘了,他去美國了呀,那邊假期時間不一樣,現在已經開學了。”

外婆似懂非懂,點點頭:“這樣啊。”

遇到類似的時刻,葉霏難免心情低落,好在許鵬程沒有再打電話來,她偶爾心中郁結,但也沒有大悲大怒的起伏。

葉霏也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有些事家裏人不知道,但同學和朋友中,可能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寒假結束,回到學校,總覺得身邊的目光中帶了些探詢,聊天時說到感情問題,朋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葉霏沒有太多傾訴的欲望,也不想找來閨蜜,同仇敵忾,聲淚俱下地聲讨許鵬程。走在熟悉的校園裏,難免會回想起往日相戀相依的場景。心中沒有假期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或是令人睚眦欲裂的憤懑,她只是變得木然,偶爾煩躁,不想流淚,也不想大笑。

新學期伊始,導師呂教授約談幾位研究生,提醒大家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也為明年的畢業論文早做準備,做好鋪墊和積累。葉霏心中迷茫,不斷點頭,也沒怎麽說話。

同組的幾位男生中,有人只知道葉霏的男友人在美國,并不知道二人情海生波,從辦公室出來後,還緊跟在她旁邊,問:“葉霏,之前你說想研究老齡化,有沒有更具體一點的想法?我也覺得這個方向不錯,申請出國應該還算容易吧。”

“沒有。”她悶悶地答了一句。

“沒想法還是不容易?”男生笑笑,自顧自說道,“我覺得社會工作也不錯,不過查了一下,在美國屬于職業教育,博士項目并不好申請;人口學的方向很廣,而且靈活,偏社會或者偏經濟都可以,申請相對容易一些。你問過你家那位沒有,最近相關專業的錄取怎麽樣?”

“沒問,我也不一定申請。”

“可不,你還有後路,我們不行啊。”男生半開玩笑,“你就算拿不到offer也能去美國,讓許鵬程養着你呗。他們電子系工作還挺好找。”

葉霏瞪他一眼。

同來的女生趙曉婷和葉霏交好,數落他道:“你一個大男生,跟着八卦什麽啊,都打聽好了,自己愛申請什麽申請什麽呗。”

“哎,這不是交流一下嘛,看葉霏有沒有什麽一手消息啊!”

趙曉婷挽着葉霏,和她抵着頭,小聲說:“別聽他的。咱們想申請就申請,想工作就工作,和他們有什麽關系呀。”

葉霏撇了撇嘴,無奈地笑了笑,“你們都聽說了吧。”

“聽說什麽啊,都是風言風語。”趙曉婷說,“就是看你最近這狀态,有些擔心。”

“我最近還好吧。”葉霏揉了揉臉,“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什麽都沒幹。”

“怕你憋出抑郁症來。”

“還好還好,都發洩完了。”葉霏擠出笑容,“但我也不大可能那麽快high起來,讓我再調整調整。”

吃過午飯,葉霏拿着導師開出的書單去圖書館,路過學生活動中心,幾十個學生社團的展位一字排開,各顯神通,招新宣傳如火如荼。葉霏本科時加入過動漫社和羽毛球協會,讀研後人就懶散了,不再熱衷于混社團。但是街上人潮洶湧,她不得不放慢腳步。

一個展位前站了幾個身着東南亞傳統服飾的學生,有越南的奧黛、馬來的紗籠、娘惹的卡峇雅,展板上寫着“東南亞文化交流協會”。葉霏剛一駐足,手中就被塞了一張傳單。

“你們是中國學生,還是留學生?”她問。

女孩子們看起來本科二、三年級的樣子,咯咯地笑着,“都有。”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答話中,葉霏知道留學生們争取了各國使館的支持,定期組織各種文化活動,今晚便有一場講座。

傳單被葉霏和書單疊放在一起。她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坐了一下午,選了四五本書,腦海中總是在思索是否要繼續申請出國的問題。從以前本校同專業的形勢來看,申請到全額獎學金并不容易,之前許鵬程總說,申請成不成功都無所謂,至少還有f2可以保底;但葉霏還是報了英語班,參加了托福和gre考試,她想憑自己的努力申請到獎學金,這樣兩個人的經濟壓力也小一些。如果實在申請不到,她也不介意以陪讀的身份出國,總好過隔了半個地球遙遙相望。但現在,去美國的最大動力沒有了,那裏甚至變成了她的傷心地,可周圍的人都看到她在積極準備,現在放棄,是不是就等于認輸了?無論感情或前途,都敗下陣來。

葉霏想得頭腦發脹,參考書也看不進去,收拾東西時恰好看見那張傳單,她掃了一眼題目——“從姓名研究看印尼華人社會變遷”。

來聽講座的人不多,其中不少看起來是留學生。主講人是一位福建口音的研究員,從華人下南洋的歷史講起,講到不同時期和國際形勢下,印尼政府對華态度的轉變,其中穿插了一些印尼華人姓名的特征及構成。

“我出生在jogyakarta(日惹)。陳家駿是我的中文名,但護照上寫着ahartani。”

一下就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當時沒有聽清印尼名的讀音,更不知道拼寫。

這時研究員恰好舉了一個例子,“用印尼文的第二或者第三個音階,保留家族姓氏,比如林,改為halim,salim;陳,閩南音讀為tan,改為hartani。”

投影幕布上,ppt顯示了一張印尼華人中文名與印尼名的對比,中間有一行,赫然寫着,“陳家骢”。

葉霏盯着那名字,向前傾斜身體,胸口貼在課桌上,陳家骢,hartani,和那枚榴蓮定然有什麽關系吧。想着想着,不覺微笑起來。

在提問環節,她舉起手來,“請問,您剛才舉例的那些人名,都來自哪裏呢?”

“有一些是我們在印尼留學生中發放的調查問卷。”研究員推了推眼鏡,“有一些是網上公開的信息,比如印尼中華總商會等等。”

在有獎競答環節,葉霏準确答出了jogyakarta的中文名稱是日惹,獲得冰箱貼一枚,上面的圖案是婆羅浮屠。出門時,那幾位着裝絢麗的同學又在分發報名表。她走過去說:“給我一份吧。”

今天的事情,有些想告訴陳家駿,但并沒有什麽方式可以和他直接聯系。

正想着,打開電腦,看到克洛伊發來的消息:“k.c.去中國了!”

葉霏心底一動,眼睛亮了亮,“他來做什麽?”

克洛伊正在線,回道:“和汪sir一起參加潛水展。”

“在哪個城市,知道麽?”

“我去問問。或許你們周末可以碰個頭。”

克洛伊沉默了片刻,又繼續打字:“啊,我記錯了……剛剛問了刀疤,k.c.是去了香港。”

葉霏想了想,還是決定糾正她:“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

克洛伊打了個笑臉,“ok,那你去不去看潛水展?”

葉霏無奈地輕笑,“太遠了。從北京到香港,大概比你們飛過去還要遠一些。”

“是哦,中國太大了。”

葉霏一邊和她聊着,一邊信手點開克洛伊的頁面,她發了幾張scubalibre的展位照片,陳家駿就站在展板旁,他穿着白襯衫和黑色長褲,肩寬腰窄,身姿挺拔,解開頭兩顆紐扣,袖子半挽到小臂上。他一手搭着長桌,一手随意地半揣在口袋裏,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葉霏忽然明白,此前為什麽總覺得他和周圍的人有一些差別。在海邊的他,随性、自在、果決、矯健,而回到城市中,換了裝束,他變得清俊而優雅。如果不是膚色太深,真的像一位鎮定自若的商界精英。

那天她做了個夢。

他們坐在夜晚的露臺上聊天,他說,這兩年太忙,沒有時間去照相,如果有空,也希望能夠各地走走。

葉霏說:“有機會來中國啊。”

他笑了笑,說了句什麽。海風吹起來,海浪湧上來,夢裏淨是風聲與潮聲。

她睡得十分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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