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

這期培訓班有七八位學員,其中兩人是島上其他潛店的潛水長,其他幾人中有三位搭乘同一班船,下午到達碼頭。吃過午飯,邱美欣把幾個人的姓名打在a4紙上,交給萬蓬,還囑咐他去鎮上的超市買些日用品回來。

柏麥回房間午睡去了,葉霏百無聊賴,托着下巴翻着魚類圖譜。萬蓬發動皮卡,從駕駛室探出頭來,“霏,和我進城去呀。”

所謂的城鎮也不過是幾條稍微繁華一些的街巷而已,但是有兩家大超市,還有不少紀念品商店。葉霏跳起來,“好呀好呀!”又回頭探詢地看了一眼陳家駿。

他揮了揮手,“別亂跑,接了人就回來。”

一路上,萬蓬放着歡快的歌,自己也跟着開心地唱起來。

葉霏笑:“茵達一定給你做了不少巧克力蛋糕!”

他抓抓頭發,有些羞澀,但一臉的歡欣怎麽也收不住。“你也嘗到了?味道不錯吧。”

葉霏點頭。

“我要努力攢錢,明年給茵達租個小店面,”他滿懷憧憬,“她喜歡烤蛋糕,還喜歡做手工。”

“你們都這麽努力,一定沒問題的!”葉霏搖下車窗,濕潤的風迎面而來。皮卡駛過山丘旁蜿蜒的公路,樹林後波光浩渺的大海時隐時現,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們到了鎮上,先去采購了邱美欣列出的必需品。葉霏買了兩只冰激淩,和萬蓬站在碼頭的涼蓬下,邊吃邊等,印着學員名字的白紙就舉在身前。

渡船靠岸,乘客們陸陸續續走過棧橋,不多時,三個學員就彙聚到葉霏和萬蓬身旁。一個是從鄰島過來的本地人,曾經來潛店打過短工,見到萬蓬就聊了起來;還有一位是個大塊頭的美國人,有葉霏兩個寬;最後一位個子很高,他戴了一頂闊檐草帽,墨鏡擋了半張臉,下巴一層細密的胡茬。

皮卡的車廂裏搭乘五個人本來不是難事,大塊頭的美國人很自覺地坐到了副駕駛席,高個子的年輕人坐到後排,顯得略微局促,他收攏長腿,拿胳膊抱着,看着有些委屈;那位本地人坐上去,想往中間挪一挪,給葉霏讓個座。

她把門關上,“不用啦,我坐後面。”說完走到車後,踩着鐵蹬翻到車鬥裏。

長腿年輕人探出頭來,“怎麽能讓女士坐後面呢?”

葉霏枕着大包裝的衛生紙,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角度,“沒事兒,空氣好,我喜歡坐這兒。”

只聽“咣當”一響,他也推門下車,胳膊一撐就翻了上來,聲音帶着笑,“這兒的确空氣好,視野也好。”

葉霏向旁邊挪了挪,他把自己的大背包靠在身後,“也更寬敞。”說着伸了個懶腰,伸長雙腿。葉霏想,可不是,現在整個貨廂裏恨不得都是他的腿了,坐在車裏的确憋得慌。

兩個人都不肯下去,萬蓬也沒勸,發動皮卡,駕駛室裏又傳出歡快的歌曲。

長腿年輕人伸出手來,問:“你叫什麽名字?”說的是當地語。

葉霏來這邊兩次,也就知道幾句最基本的日常問候用語,回答道:“我叫霏。”

他笑着說:“我叫雅恩斯,你好。”

葉霏回答:“你好。”除此之外,她還會說:謝謝、再見、晚安、吃了麽、多少錢……

對方的口語水平估計和她相差無幾,想了半天,脫掉帽子,按在胸前,說了一句話,淺金色的額發拂到墨鏡上。

葉霏不解,“what?”

雅恩斯把草帽扣回去,有些氣餒,“我的發音這麽糟?”他又用本地語講了一遍,說着拉了拉自己的t恤,上面的英文寫着iloveourking。

葉霏笑:“抱歉,我不是本地人。我是中國人,中國的中國人。”

雅恩斯摘下墨鏡,眼睛閃亮,“太巧了!你知道我從哪裏來麽?”

葉霏看了看他高挺的鼻子、淺棕色的眉毛和深邃湛藍的眼睛,“你別說自己也是中國人。”

“我從小就想去中國!”他側過身來,“我是丹麥人,哥本哈根,聽說過?”

“當然聽說過,安徒生呀。”葉霏說,“他在中國也很有名,小美人魚。”

“對,我特別喜歡安徒生。不過我最喜歡的童話是哪一篇,你知道麽?”雅恩斯賣了個關子。

葉霏搖頭。

“他寫過一篇發生在中國的,《夜莺》。”

“有印象,記不清了。”

“我小時候聽到這個故事,一直都覺得中國特別遙遠神秘、”雅恩斯興致勃勃,講起其中優美詞句來,說安徒生還做過一本拼貼畫冊,其中也出現了中國,他還寫了三行小詩:“中國人吃的是玫瑰糖漿,擦嘴用的是绫羅綢緞,半座房子鍍得金光閃閃。”

葉霏笑:“都是你們歐洲人的想象。”

雅恩斯也笑:“我家附近的趣伏裏公園還有中國塔!我小時候總看着地球儀想,是不是繞過北冰洋就到中國了?所以特別想去航海。”

“大概能到俄羅斯……所以現在就來潛水了?差的不太遠,都在海裏。”

“現在?現在我是黑客。”

“黑客?”葉霏驚訝,這個職業也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啊,不是都深藏不露麽?

“哈,其實是為各家公司檢查安全漏洞的,他們聘用我們,對系統進行攻擊。”

“哦,名正言順的黑客。聽起來還挺酷!”

雅恩斯問:“你呢?是店裏的教練還是潛水長?”

葉霏搖頭:“都不是。我是shopslave。”心中暗嘆,就連這個職位,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雅恩斯問:“教練課程很忙吧?課程總監嚴不嚴?”

“我還沒有見過汪sir。”葉霏說,“店裏的老板很嚴厲。”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別擔心,人還蠻好,不難相處。”

二人聊了一路,很快就回到店裏。雅恩斯站起身,長腿一邁,就落到地上,都沒看到跳的動作。

葉霏從車鬥裏翻出來,踩着腳蹬,離地還有幾十公分。

雅恩斯伸出胳膊,小臂略彎,像是一個扶手。葉霏沒推脫,按着他的手臂跳了下來,說:“謝謝。”

雅恩斯優雅地回答道:“我的榮幸。”

陳家駿簡單講了這幾天的預備練習和稍後正式課程的安排。邱美欣已經幫大家訂好客房,學員們到後廳放下自己的裝備,拎着随身物品去度假村。雅恩斯揚了揚帽子,“小夜莺,一會兒你還在吧?帶我四處轉轉,去吃夜市好不好?”

葉霏有些尴尬,誰是小夜莺啊。

陳家駿蹙眉:“誰是小夜莺?”

雅恩斯指了指葉霏,“她呀。你們不覺得,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麽?”說完他吹着口哨,腳步輕快地跑去沙灘,轉向後面的度假村了。

葉霏看向陳家駿,對方譏诮地笑,她一瞬間有些心虛,但轉念一想,自己又沒有在酒吧随意和人搭讪,便理直氣壯起來,“他自己想怎麽叫,我也管不了。”

陳家駿哼了一聲:“夜莺?麻雀還差不多,叽叽喳喳。”

傍晚收了工,雅恩斯從附近店裏租了一輛重型摩托,在沙灘上都能聽到後街傳來的轟鳴。他大步走上平臺,一手拎着一只頭盔,抛給葉霏一個,眉飛色舞地招呼她:“走吧,小夜莺!”

周圍的員工和游客都齊刷刷看過來。葉霏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忘記我的名字了?”

他笑,“當然沒有。霏是個好名字,但夜莺也很好聽呀。這樣你就知道是我在叫你了。”

“一會兒就開飯了。”邱美欣說,“吃完再出去吧。”

“不用了,我們去夜市。”雅恩斯拍了拍手中的頭盔,“明天開始就要天天用功學習了,抓緊時間兜一圈。”

邱美欣囑咐道:“那邊有一段急轉彎在修路,很多碎石,夜裏慢點騎。”

雅恩斯點點頭。

陳家駿淡淡地說:“明早出海練習,別回來太晚。”

葉霏扁了扁嘴,有種和同學出門前,被爸媽叮咛的感覺。

雅恩斯并起中指和食指,從眉骨處一揚,做了個敬禮的動作,“明白,老板、老板夫人。”

邱美欣彎了彎嘴角,“誰說我是老板夫人,我就是個大管家。”

葉霏看向陳家駿,他神色如常,依舊是平靜的一張冷臉。

雅恩斯風馳電掣,兩個人開到島嶼盡頭,在燈塔下看了落日,又折回島嶼中段的村落市場,買了烤肉和水果,坐在海灘上邊吃邊聊。雅恩斯講他一年來在東南亞的游歷,白天學習潛水,夜裏做着黑客。葉霏給他講真實的中國,她曾去旅行過的地方,美麗的景致,當地人的生活。

聊到夜風微涼,二人起身向回走。

雅恩斯說:“忘記讓你多穿一件衣服了。”

“沒事,這溫度挺舒服,很快就回去了。”

“車越快風越大。會有點冷。”他說着,脫下身上的襯衫,披在葉霏身上,“我有件t恤就可以了。”

她想推讓。雅恩斯按住她的肩,笑道:“這是男士應該做的,作為淑女,你應該接受他的好意。”

他故意用了抑揚頓挫的語調,做出一個誇張的“有請”的姿勢。葉霏笑彎了腰,也沒再推辭。

已經十點多了,都沒有看到葉霏的人影。

陳家駿知道,并非她從夜市直接回了宿舍,而是根本沒有回來。因為雅恩斯也沒回來。他就住在潛店旁邊的度假村,那輛摩托車那麽響,不會聽不到。

他皺了皺眉,看着手中的三張紙,同樣的場景,由三個人畫出來。最上面一張是葉霏畫的,吸頂燈的白光打下來,白紙發着淡淡的青光,上面的筆跡淩亂而稚拙。

白紙橫過來,下面是潦草的小島;中間幾條代表海面的波浪線,一點都不舒展圓潤;橫亘天空的兩條圓弧也歪歪扭扭,圓弧中間星星點點,像是不小心戳上去的墨水。

陳家駿翹起嘴角,不是譏嘲,就是單純地覺得好笑。

這就是她眼中的銀河嗎?

遠處傳來了摩托的嗡嗡聲,頃刻就成了近處的轟鳴,之後歸于寧靜。沙灘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聊天聲,伴随着輕快的笑聲。

“哎,店裏還有人在。”雅恩斯腿長,兩步就跨上臺階,“哦,是老板。”

陳家駿點點頭,看到他身後跟着的女生,她腳步輕盈,臉上還挂着笑意,劉海被摩托盔壓得東倒西歪,發梢被疾風吹過,顯得亂蓬蓬的。身上一件松垮的男式襯衫,遮到大腿,看上去像件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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