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晏休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等醒來後,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

一把點蒼劍就耗費她如此多的精力,看來鍛器之道她還需勤加練習。

“尊主,您醒了?”少年清澈的嗓音在殿外徘徊。

晏休穿好黑袍,遮住面容,“什麽事?”

“歐陽姐姐采買了一些新的仙露,您嘗嘗?”

晏休“嗯”了一聲,“進來罷。”

殿門開啓,少年着深藍窄袖常服,端着玉壺走進來,至桌旁,斟一盞遞到晏休面前。

舉止流暢自然,仿佛已做過無數遍。

晏休被人侍候慣了,也沒覺得這有什麽,兩人一遞一接,極其自然。

她掀起幂蓠一角,露出蒼白尖細的下颔,擡首一飲而盡。

阿金目光微凜,不僅身形、手型像女子,就連脖頸處也沒有如男子般的凸起。

尊主真的是女子嗎?

聖元大陸雖以強者為尊,但這強者裏面,女子所占比例極其少,一是因女子本身數量不及男子,二是因女子與男子結為道侶後,因懷孕生子失去大量元氣,後續的修煉速度比不上男子。

那些位列強者之階的女子,哪個不是舍棄情愛才有如今地位的?

所以,一旦修真界出現大能,人們潛意識就覺得這人一定是男子。

從沒人想過,星月宮主會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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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晏休看過來,阿金忙垂眸斂目,低聲道:“尊主,我能不能和您學習鍛器?”

他這話倒是點醒了晏休。

她本來就打算收阿金為徒,點蒼劍就是她送的入門禮,只是那日她匆忙去丹堂,後因困乏休息,沒來得及告訴阿金,這下好了,阿金只能自己跟她開口。

她斟酌片刻,在阿金失落又忐忑的目光下,鄭重問:“你願不願拜我為師?”

少年倏然睜大眼睛,海藍色瞳仁散發出寶石般的光芒,漂亮極了。胸腔處一顆心怦然跳動,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耳膜生疼。

尊主說要收他為徒!

見他驚喜呆愣原地,晏休不禁笑出聲來,又問一句:“到底願不願意?”

阿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雀躍,“尊主,您将我帶回宮中,已經引起他人不滿,若是再收我為徒,恐遭他人譴責,我……”

“管別人做什麽?”晏休霸氣揮袖,“我收徒是我的事,還輪不到他人指手畫腳,莫管他們言語,等你修為遠高于他們,自然沒人再敢大放厥詞。”

阿金眼眶微熱,嗓音有些酸澀,他怔怔瞧着晏休片刻,倏然揚唇淺笑,神顏綻放,“我願意!”

說罷,俯身跪地,長叩首。

看着眼前毛茸茸的小腦袋,晏休心情甚好,也舍不得他繼續跪着,忙讓他站起來,道:“你既入我門下,‘阿金’這個名字便不再适合,自己重新取一個罷。”

少年雙目微紅,眼巴巴瞅着晏休,“徒兒想請師父賜名。”

晏休很怕取名字,但這是新出爐小徒弟的第一個要求,她不忍心拒絕,只好答應:“那你先挑個姓。”

“我想取殷姓。”少年斬釘截鐵。

晏休無意去問他的身世,托腮沉吟片刻,“你身兼人鲛血統,是聖元大陸第一個踏入築基境的半妖,天賦更在常人之上,若認真修煉,日後定有無盡可能,取名‘無盡’如何?”

殷無盡。

這三個字在少年唇舌間滾過,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油然而生,讓他恍然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母親給他取的小名叫“阿金”,卻從未給他取過大名。記事以來,他聽到別人喊的最多的就是“雜種”“怪物”之類的。

——他終于有屬于自己的名字了。

而且這名字承載着尊主對他的信任和期盼。

“收徒之事還是要宣布下去,”晏休頓了頓,“去叫東殿主來。”

少年恭敬遵從。

須臾,歐陽琴出現在殿外,同少年一起入內,她尚且不知發生何事,“尊主,有何吩咐?”

晏休:“我欲收阿金為弟子,不妨辦宴慶祝一下。你傳訊給齊望千,讓他過來沾沾喜氣。”

歐陽琴:“……”您其實是想讓齊少主過來送禮吧?

她看一眼神色已恢複平靜的少年,心中替他感到高興,颔首道:“屬下定會辦妥。”

“還有峰下教衆,每人賜一百下品晶石,讓他們務必要讓宴會辦得熱鬧……算了,”晏休似想到什麽,“峰下教衆魚龍混雜,還是篩選後再說罷。”

她要培養的是精英學子,而非渾噩度日、心性不佳的修士。

晏休正要吩咐兩人行事,就見歐陽琴拿出木簡,“尊主,這是峰下所有修士境界與特長的刻錄,請您過目。”

她微微驚訝,沒想到在自己養精蓄銳的時候,她的大管家就已經辦好了這件事,真叫人驚喜!

等晏休結接過,歐陽琴柔柔一笑,“若非阿金提醒,我還不知尊主要從他們之中挑選學子進入各堂學習,木簡記錄,三百六十人中,一百五十人喜研劍法,五十人擅術法,六十人想尋求丹道,四十人器道,二十人符道,剩餘四十人擅長其它法門。”

修真界中,劍道最受修士歡迎,術修相比之下人數較少,還有一個雜道,比如姜刀的刀法,賀長亭的針法等等,這些就更加式微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面,是因為同境界修士中,劍修算是無敵的存在,故衆人皆趨之若鹜。

但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學劍,毫無天賦者即便再努力也無法精進。

晏休因為天生玲珑通透,對所有法門皆一看就會,不存在天賦問題,只是經脈受天道所制無法修煉,才會在百年後魂落書中。

如今她腦子裏充斥着各種絕學,見聖元大陸諸道凋零,便想要弘道。此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所能為,她需要更多更多的人,将她所知所學傳承下去。

星月宮如今規模甚小,尚不能廣納學子,唯有從峰下衆修士之中挑選合适人選,成為星月宮第一屆弘道之人。

晏休擡首看向少年,由衷贊了一句:“做得不錯。”

阿金唇角微翹,“尊主,我認為可以對他們進行一場考核,合格者方能入堂學習,如何?”

“以何種方式考核?”晏休饒有興趣問。

少年神情認真:“我以為,入堂學習者必須符合三個條件。其一,人品端正;其二,略有天賦;其三,努力勤勉。”

“這三者該如何考核?”

阿金對答如流:“天賦與勤勉皆能輕易看出,唯人品難測。尊主若不介意,我倒是有個辦法。”

晏休笑意更濃,“你盡管說。”

“峰下修士最高修為者為心動期,皆不及金丹。可想而知,金丹期歸元丹對于他們來說具有極大的誘惑力。尊主能否借我一顆?”

晏休直接給他一瓶,“都給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歐陽琴:“……”感覺吃了一只檸檬。

阿金不辜負晏休好意,大方收下玉瓶,“您不問為什麽?”

“不問,”晏休笑了笑,“給你七日時間,夠不夠?七日後便是拜師宴。”

“足夠了!”

阿金離開大殿,回到自己住的偏殿,找出還沒扔掉的破舊衣服,果斷換上去,懷揣玉瓶,直奔峰下。

主殿內,歐陽琴有些詫異:“尊主,您不擔心阿金被人欺負?”

畢竟少年才築基修為,峰下修士有壓倒性優勢,若是當真行搶奪之事,阿金恐怕招架不住。

晏休根本不擔心,星月峰所有動靜皆在她神識範圍內,只要她願意,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她都一清二楚。

在她的地盤,沒人能欺負得了她的徒弟。

“無礙,他踏上修真這條路,就要經歷這些弱肉強食才能成長,我也不會真的讓他出事。”

阿金雖年幼,卻相當聰敏善學,身為她的首徒,日後等他能獨當一面,宮中事務皆可放手讓他處理,自己還能偷得幾日閑,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幾日我要閉關制符,不會時刻注意峰下情形,你多幫我盯着點,別讓他真的受傷。”

歐陽琴溫婉一笑,“好。”

另一邊,阿金來到峰下後,恢複從前冷漠的模樣,眼神中夾雜着失落、怨憤、悲傷等極為複雜的情緒,尋了一處角落蜷縮着。

不少修士看見他,紛紛竊竊私語。

“他怎麽穿成這樣從峰上下來了?”

“對啊,他不是宮主面前的紅人嗎?聽說宮主想收他為徒呢。”

“收個屁的徒!宮主是腦子有病才會收一個雜種當徒弟!”

“看他這樣子,是失寵了?被宮主趕出來了?”

很多聲音毫無顧忌闖入阿金耳中,或猜疑或幸災樂禍,像極了黑市裏的那些人。

不過,以前的他尚且怨恨世道,如今心裏卻一片平靜。

這些嚼舌根的讓他壓根提不起興趣。

修士們也議論一會兒,見他癱在那裏一動不動,便都回去修煉了。

如此過了三天,阿金一直待在角落裏,一句話也不說,一滴水也沒沾。

衆人都覺得他是真的被趕出星月宮了。

也是,一個雜種怪物而已,之前是宮主瞧着新鮮帶回來玩玩,現在玩膩了自然不會再讓他待在峰頂。

不過峰底也是星月宮地界,他們并不願讓這種怪物繼續待在這裏污染他們的眼睛。

時不時有人走到阿金面前,肆意辱罵幾句或踢上幾腳,以此來發洩他們本就苦悶的心情。

阿金都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他面前,還捧着一點水,用竹筒。

小孩看着一動不動的少年,有點害怕,又有點擔心,他往前邁了一步,又縮回了腳。如此反複,弄得阿金也裝不下去了。

他睜開眼睛,裏頭漂亮的瞳仁直接讓小孩呆在原地,一雙狗狗眼瞪得老大。

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眼睛!震驚得他手裏的水都端不穩了。

兩人對視半晌,小孩伸出髒兮兮的手,“喝水。”

阿金看一眼小孩,體內沒有絲毫靈力波動,面孔也生,不由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小孩更呆了,聲音也這麽好聽!

他嗫嚅道:“剛才來的,吵醒你了嗎?”

“我是問你什麽時候來這峰下的?”畢竟他之前沒見過這個孩子。

小孩:“兩天前。”

他手臂還直直伸着,竹筒都快要撞上阿金的臉。

“謝謝,我不喝水。”阿金婉拒後,重新躺下修煉。

鍛劍那日,尊主給他喂了一顆金丹期歸元丹,他将藥力煉化為靈力,如今已步入築基中期,再往後便是築基後期。

他日夜不停地修煉,不論以何種姿勢,靈力都在體內毫無滞澀地循環往複。

若是旁人知曉,定會嫉妒他這逆天之能。

小孩見他如此,只好悶頭離開。

到了深夜時分,地上寒意侵體,若是以前,阿金定難以忍受,如今卻惬意躺在地上,遙看峰頂。

星月峰極高極陡,直沖雲霄之上。他看不清峰頂,只能在心裏想象,尊主現在正在修煉抑或是做其他事。

輕盈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阿金五感極佳,他察覺來人蹤跡,緩緩閉上雙目。

終于等來了,也不枉他白日故意露出玉瓶一角。

腳步聲停在他面前,一只腳直接往他肩膀踢去,阿金反應神速,滾出幾丈遠,睜目看向來人。

這人他認識,之前在峰頂修建宮室時,若無此人教唆,那位修士也不會傷害羞辱自己,更不會被尊主斬斷手臂,平白讓尊主手染鮮血。

“呦,還有力氣哪?”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居高臨下俯視少年,連連嗤笑,“像你這種惡心的半妖雜種,就應該遠遠躲開,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真晦氣!”

阿金默默起身,神色平靜:“你想殺我?”

“殺你還怕髒了我的手!”男人神色陡然淩厲起來,心動期的威壓讓阿金無法動彈,他直接伸手朝他衣襟處探來,“宮主将你趕出來,是不是看你可憐,還賜了你好東西?”

體內點蒼劍蠢蠢欲動,阿金硬生生克制住,另一道聲音忽在陰影處響起:“既然有好東西,就得一起分享,想吃獨食也要看能不能吃得下。”

男人眉頭深鎖,“別陰陽怪氣的,誰想要盡管來戰!”

他是心動期,在衆修士中是修為最高的一個,不論誰來搶,他都不怕。

話音剛落,數十位修士從暗處走出,将他和阿金緊緊包圍在內。

他們不将阿金放在眼裏,只緊緊盯着男人。

“我們同為心動期,你雖比我高一小境界,但我們這麽多人,對付你一個足夠了!”

阿金餘光看清所有人的臉,一一記住了。

他相信,肯定還有觊觎他懷中玉瓶的人,但因為某些原因不願過來,他只能篩選出這幾十個人出來。

不過沒關系,只要有弱點和忌憚之心,管控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而這些利欲熏心的人,完全不适合待在星月宮。

男人獨自面對數十人的挑釁,戰鬥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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