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坐在駕駛室的嚴勵,清楚地看到,五十米外,并肩站着的,是容靖和唐佳佳。朦胧暮色中,容靖牽起她的手,兩個人走在鄉村小道上,身邊幾個小孩圍着他們嬉笑打鬧。

不知不覺,他就皺起了眉頭,雙手握緊方向盤,手背青筋暴起,力氣大得像是要将方向盤生生掰斷。

五十米,不遠不近,他愛的人,就站在那裏,只要他推開車門,走到她的面前,訴說衷情,或許就可以擁抱幸福。可是,這是屬于他的幸福嗎?

還是說,這是他以為的幸福,這是他想要的幸福,卻不是唐佳佳的幸福。對于她來說,此刻,是不是才是她最忠于內心的選擇?

在商場上,嚴勵從不曾退縮過,唯有現在,他突然沒有了勇氣。

就像多年以前,在遙遠的太平洋彼岸,他意外遇見她,那個時候,她站在沙灘上,沐浴陽光下,張開雙臂面向大海,海風吹拂在她的身上,輕紗披肩随風飄揚,他僅僅可以看到她的一個燦笑側臉,只這一個側臉,他就能夠想象她當下是怎樣的幸福洋溢。他當即拿出手機捕捉到這個鏡頭。

就在他滿心期待提腿向她走過去的那一刻,另一個男人匆匆經他身邊跑過,從身後将她抱起。

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個人之所以能夠笑得如此開懷和美麗,美得令人心動,一定是因為她蕩漾在幸福之中。

可惜,這份幸福,和他沒有一丁點兒關系。她的美麗笑容,是另一個男人帶給她的。

他有什麽立場,有什麽權利,去打破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面?現在他能夠做的,就跟當年一樣,遠遠觀望,然後轉身将那份心動潛藏心底。

他坐在駕駛室裏,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攜手漸遠的背影。

沒關系,他還有她的照片,不是嗎?這些年,也都是這樣過來的。

——

這已經是佳佳給嚴勵打的第五個電話。明明打通了,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接。

常常有飛機失事的新聞爆出來,嚴勵他該不會……不會的,不會的,佳佳拍着自己的腦袋,強制自己停止胡思亂想。

佳佳站在房間來回踱步,越想越心急如焚,忽然腦袋靈光一閃,想到了。嗨,怎麽把她給忘了呢,她是嚴勵的左右手,而且這次海南之行,她一同随行,她肯定知道嚴勵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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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聯系上了。說來奇怪,她和嚴勵結婚以後,對她的态度,并沒有因為身份的變化,而對她客氣多少。

“什麽事?”

“你們不是中午的航班嗎?這個時間應該到家了,可我為什麽一直聯系不上你們嚴總呢?”

“計劃有變,延期了。”

“延期了?”好吧,這樣的消息算不上好,但至少比他出事的消息要好得多。佳佳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此刻聽到他平安的消息,終于落了地。不過,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他答應這個星期三接受采訪的事……”

“是不是如果沒有采訪,你就不會找他?”

語氣愈發強硬。隔着電話,佳佳都可以嗅到她沖自己發脾氣的味道。佳佳想,自己怎麽又得罪這位高傲的“冷美人”了呢?她這一通火,還真是發得有些沒來由。

為避免進一步惹火燒身,佳佳趕緊說,“沒關系,我等他回來,先這樣。”然後匆匆挂了電話。

反正她只要知道嚴勵沒出事就好了。嚴勵這邊,她是可以安心了,但是容靖那邊……也不知道掙紮在生死邊緣的曾舒潔怎麽樣了。

看時間還早,她決定煲一鍋粥,晚上帶到醫院探望曾舒潔。

在容靖老家的時候,她曾認真跟容靖聊過曾舒潔的事情,雖然他都把重點放在曾舒潔的病情上,而對自己遇到的困難絕口不提,但她知道,一個人照顧病重的人有多不容易。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沉重的負擔,

而且那個時候,他還要一個人默默承受着劈腿,婚外情的誤會。

佳佳找到病房的時候,沒有看見曾舒潔和容靖的身影,問了正在給病房其他病人輸液的護士,護士告訴她,死者已經被送至太平間。

“死,死者?”佳佳震驚得手裏的保溫瓶都拿不穩,哐當一聲響,保溫瓶就掉在了地上,連滾了兩圈,滾到了病床下。

她一邊跑出病房,一邊給容靖打電話,最後在太平間外的走廊找到了容靖。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容靖突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昨晚,曾舒潔打電話給容靖,她在電話裏說,想見容靖,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佳佳和容靖答應她,第二天一早就回來看她,可是沒想到,她沒撐到那個時候。

如果,她們能夠在接到她電話的第一時間就趕回來,至少還可以見她最後一面。很遺憾,沒能令她安安心心的走。

那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她也曾經在容靖的青春年華裏畫上過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現在,記憶尤存,美人不再。她可以理解容靖的悲傷。

她轉身抱抱他,他便抱住她,頭埋在她的肩膀上,無聲顫抖。很快,她就感覺肩膀一陣濕意,是他的淚水浸透了她的襯衫。

哭吧,但願淚水可以将所有的傷心難過沖刷帶走,像江水帶走砂礫那樣。

因為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很快就會有這一天,所以,曾舒潔活着的時候,就已經給自己選好了墓葬位置。而且她生前交代過,她不希望自己的身體放在太平間的冷凍櫃裏,那種地方太冰冷,她不喜歡,希望能夠盡早将她火化入土為安。所以第二天便舉辦了她的喪禮。

因為時間匆忙,只通知了她的家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追悼會。追悼會要盡可能簡單,這也是曾舒潔的意思。她說,追掉會辦得太大,太熱鬧,容易渲染出一種悲涼的氣氛,這會讓她的家人更加傷心。

容靖完完全全按照她的要求去辦。沒能聽出她的渴求和她見到最後一面,至少,她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個儀式,得尊重她的意思。

整個喪禮,佳佳全程陪着容靖。這種時候,她知道他的無力,她想要給他力量。

主編已經打過幾次電話來詢問嚴勵采訪的事情,她都敷衍過去,現在這種時候,她是真的沒有心思去考慮什麽采訪。

她從昨天開始,就不停打嚴勵電話,可是嚴勵呢?直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多希望,這種時候,有一個人在身邊,這樣她和容靖就不會覺得這般無力。畢竟,她能夠幫得了容靖的地方,少之又少,如果嚴勵在,他願意出一份力,會大不一樣。

送走所有前來參加追悼會的親朋,将曾舒潔的父母在賓館安頓好,已經是夜裏十點多鐘。容靖準備多開一間房,留給佳佳休息。

佳佳盤算了一下,明天一早還得回去雜志社,這裏又離雜志社太遠,恐怕趕不及,最終還是決定回家。

容靖說要送她。她是知道的,容靖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合過眼,現在眼眶又紅又腫,加上喪禮又是勞神傷心的事,他整個人狀态非常疲勞。

這種時候,怎麽還能讓他送自己回家呢?佳佳勸說他,“沒關系,我叫出租就好了。”

可容靖這個人犯起倔來,堪比牛脾氣,不管她好說歹說,他始終堅持要送她,“這麽晚了,讓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

夜很靜,車子行駛在空曠的大道上,可以聽到車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遠處的天邊,閃過一道光亮,穿破雲層,緊接着一聲響雷,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看樣子,暴風雨要來臨了。

佳佳說,“對不起,如果那天晚上,舒潔打電話給我們,我不提議第二天回去,而是連夜趕回來,就不會有最後的遺憾了。”

“護工後來跟我講,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最後的時候,她的嘴角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治療期間,我親眼看見,她被病魔折磨得太痛苦了。她曾說過,能夠在睡夢中離去,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解脫方式。”他語氣緩和,心情像是已經平靜許多。

佳佳看着他隐隐顫動的下颌,知道隐忍的他,只是在自己面前強裝鎮定。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是那樣重情重義的人,她知道,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曾舒潔始終是他心裏的一道傷。

逝者已矣,不知道他的傷口何時才能愈合。

幾滴雨飄落在擋風玻璃上,很快便在上面劃出一道道水痕,像眼淚,又像是用刀刮傷的痕跡。

“下雨了。”她輕聲說。

恍恍惚惚間,感覺容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佳佳醒過來,望一眼窗外,是熟悉的景象。

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到家了。

外面的雨下得像珍珠般大,雨勢又快又密集。

佳佳下車前叮囑他說,“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會的。”他點點頭,從儲物櫃裏翻出一把雨傘遞給她,“別淋濕了。”

“那你呢?”她知道,這是他車裏唯一的一把傘,這把傘還是她以前放在這裏以備不時之需的。

“我是男人,淋點雨不算什麽。”

他又逞強。他到底知不知道,男人太過逞強會讓人心疼!佳佳鼻子一酸,伸手緊緊擁抱他。說不上是因為曾舒潔的事,給他撫慰,還是因這一刻的感動。

她只想抱抱他。容靖,你這個傻得令人心疼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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