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抓藥(評論六百加更)
許三本來還想再掙紮一下,看看能不能借助安家的勢力庇佑他, 不過他連安裏正的面都見不到, 找安桐時, 安桐反而還很詫異地道:“許三, 你怎麽還在浮丘村?”
“安小娘子此言何意?”許三的笑容有些勉強。
“你莫不是以為我讓許相如在安家治病療傷, 便是不計較你害我險些被人抓走的事情了吧?”安桐歪着腦袋。
“安小娘子心地善良、慈悲為懷……”
“我可壞了, 你再不走,我就放狗咬你!”安桐板着臉。
許三回到許家,難過地與許王氏道:“如今這浮丘村是容不下我們了!”
許王氏對許相如十分不舍:“我們就不能帶相如走嗎?”
“安家怎麽可能放人呢?”許三嘆氣, 和許王氏糾結了幾日後, 便将田地都變賣了攢了一些盤纏。
許王氏想找李錦繡說情,不過許相如勸住了她, 道:“娘只管與爹回長樂去, 終有一日, 我們還能再團聚的。”
見許相如言之鑿鑿, 許王氏也不好打擊她, 而且安家想必不會對她做些什麽的, 她也可以放心離去。待他們在長樂穩定下來後, 她再找機會回來帶走許相如。
安桐被許王氏和許相如的母女之情所感動,便對許王氏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們的便不會食言,我們不會拘着她, 她将來若是要嫁人, 只要是她自願的, 我也不會反對, 如此你可以安心了?”
當然了,若許相如在那之前死了,就和她的誓言無關了。
許三和許王氏收拾了東西,在夜裏悄悄地離開了浮丘村,而他們沒跟任何人告別,連鄰居的七嬸他們也不知道。在好幾日沒看見許家有人出入後,他們到許家一看,才發現人去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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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三和許王氏回到濠州,許家的信再從濠州傳到江南東路轉運司所在的江寧府,少說也要兩個多月。這兩個月或許會有太多的變數,所以許相如并不會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許三的身上。
為了穩妥起見,她特意囑咐許王氏一定要走水路,借着安家運糧北上的船,經由臨安,到達江寧。到了江寧後,先別急着渡江,可以在江寧見識一下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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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許三和許王氏能打聽到江南東路的轉運使便叫許仁昶,那等許仁昶派人來尋她時,可以節省一個多月的時間;若他們沒能打聽到許仁昶就在江寧,那她只能等兩個多月了,畢竟她不能主動去信給許仁昶。
被許仁昶找到和她自動找上門,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許仁昶找了她多年,所以當通過別人知道她的艱難處境時,心中的愧疚會更甚;可她若是主動找上門,許仁昶的愧疚和激動之情都會大打折扣,這不利于她在許家立足。
莫要說她連父女之情都能算計,畢竟她是許三和許王氏養大的,她對許仁昶并無多少感情。若非她身負執念,需要借助許仁昶的權力,她對于能否認回許仁昶這種事都不會太在意。
說到底,她終究還是活成了自己不願意看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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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桐發現許相如醒來後,性情大變。旁人看不出來許相如有何變化,可她畢竟是為了給許相如找茬而了解了她不少事情的人,這一年半載又和她相交甚厚,所以察覺出了她細微的變化。
安桐認為這是許相如和她一樣,從鬼門關回來後,受了較大的刺激。然而倆人心中都藏着事,許相如想試探安桐是否和她一樣有前世的記憶,安桐則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在提防着什麽。
過了幾日這樣的日子後,安家和江家的争鬥也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安家的運糧之路幾乎被瞿川知府和江縣尉派的人堵住了。安家也将瞿川知府安插在安家吸血的害蟲給找了出來,算是徹底斷了他們的謀財之路。
在這樣嚴峻的形式下,安桐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得早做決定,江家要滅,書中的中心也必須要死,否則不足以讓執筆之人看到她的态度。
于是她在去了一趟采薇居後,走進了一家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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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所以去找沙芊芊是因為在安家的安排之下,沙芊芊确實能保證自己在桃江縣的安危。而且她還入了那白鹿洞書院白堂長的眼,他領着幾個弟子就暫時在采薇居附近的邸店裏落腳。
采薇居和白堂長的住處每日都有不少人持着拜帖上門,華典和江晟安的人壓根就無法接近采薇居,對于沙芊芊要和安家做什麽,他們也不清楚。
在一次沙芊芊和白堂長讨論家國大義之時,馮正才喝得醉醺醺地闖入采薇居,婢女們攔都攔不住。
馮正才是江晟安深交的友人之一,其叔父在汴梁是正九品的保義郎,品級并不高,因是武将出身,在重文輕武的今朝并不受重視,所以馮家雖然有當官的親人,卻不足以庇佑整個家族。
馮正才便常與江晟安、徐上瀛等往來,以圖将來在他們入仕後能夠憑借舉薦謀得一官半職。
不曾想還未等到江晟安、徐上瀛等參加科舉入仕,便遇到了白堂長。他欣喜若狂地想拜訪白堂長,卻被無情地拒絕了。
後來他又想到了沙芊芊,這個曾經被他視為白月光、百般呵護的娼妓——雖然已經脫離了名籍,可在他心中,地位卻依舊不入流。
他找到沙芊芊,可沙芊芊同樣拒絕了他,甚至沒能讓他再跨進采薇居半步。
見到衆多窮酸的士子都能被接見,而他這個曾經對她那麽好的舊人卻被拒之門外,還害他被衆人嘲笑,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所以在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又被一群狐朋狗友撺唆,他借着醉酒帶來的膽量,就這麽闖入采薇居,也不管白堂長在場,便指着沙芊芊怒罵:“你個千人騎的賤母狗,如今攀上了高枝,就瞧我不起了嗎?”
白堂長對大白天便喝酒的人并無多少好感,更別提他一直教育弟子們要約束自身,而馮正才顯然是讀書人,卻品行不端,還口出粗鄙之語,這讓他對他的印象差到了極致。
沙芊芊心中十分平靜,她知道馮正才不過也是一個面上追捧她,可心底裏卻依舊瞧不起她的讀書人罷了。正如安桐所說,無論過去和現在多少人吹捧她,可他們追求的不過是她的美貌,待她老去,還有多少人會在乎她呢?沒有美貌,連她的才華都不會有人注意。
可是在白堂長面前,她的雙眼漸漸地紅了,眼眶也濕潤了。
“妾已為良籍……”
白堂長自然不會管沙芊芊過去是何出身,畢竟如今她已經取得良籍,又有才華,對于各大儒學大師的文集也頗有見地,對民族氣節、國家大義的見解簡直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如今馮正才當着他的面侮辱沙芊芊,這讓他更加無法忍受。
于是白堂長怒斥了馮正才,然而後者因着白堂長不肯指點他的怨憤,把白堂長也罵了進去:“……什麽才學過人,你不過是貪圖她的美貌,才總是往這兒鑽!”
白堂長氣得當場揮袖而去,連周圍等他指點的學子士人都帶着對馮正才的惱怒、惋惜和嘲諷紛紛離去。
待他們走後,安桐派在沙芊芊身邊的人便将馮正才趕了出去,同時給安桐也傳了信。
安桐趕到采薇居時,沙芊芊看起來心情頗妙。
“馮正才不是沙娘子的入幕之賓嗎?他出了事情,沙娘子反而笑得如沐春風,啧啧,真是……最毒婦人心呀!”
沙芊芊微微一笑:“說毒,哪裏比得過安小娘子。”
安桐很是高興:“在沙娘子看來,我很是惡毒了?”看來她已經達到了“惡毒女配”的條件了。
沙芊芊反而無語了,說安桐壞,她怎麽反而更開心?
“馮正才并不算是妾的入幕之賓。”沙芊芊把話題扯了回來,“他也不過是将妾當成了比家妓更值錢一點、能讓他炫耀的玩物罷了。”
“難怪沙娘子舍棄他能這般果斷。”
沙芊芊抿了一口茶,道:“他搓磨半生,不将心思放在文學造詣上,入仕無望了。而且從今往後,他想入州學也無望,想尋一個良師也不會有人願意收他,士子們也會視他為斯文敗類。不過妾不懂,安小娘子為何不直接對江衙內出招?”
“我也想,可那江晟安實在是太過謹慎了,你沒瞧見這麽久以來,他連你這兒都不曾踏足嗎?”
沙芊芊默然。
“要不是近不了他的身,我直接買包砒-霜喂他吃了。”
沙芊芊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捂嘴輕笑。安桐不悅道:“你笑什麽?”
“笑安小娘子只能想到砒-霜,興許他還未吃下,便已經發現了。砒-霜哪能這麽好買,凡是超過一定數量的都要上報官府,安小娘子以為呢?”
安桐撇撇嘴,照沙芊芊的說法,那她給許相如投-毒的事情豈非是不成了?
“安小娘子若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可以選別的毒-藥。”
安桐瞪大了雙眼,旋即又回過神來,如今她可是惡毒女配,怎能在沙芊芊面前露出那麽無知的一面呢?
于是她板着臉:“我當然知道還有別的毒,你可以說說看,是不是和我知道的一樣……”
沙芊芊道:“既然安小娘子知道,那妾便不置喙了。”
安桐見她不肯告訴自己,便準備離去。沙芊芊忽然道:“昨個兒金蘭館的鄭楚兒小姐派人來信,說她有難,還請安小娘子出手相助。”
世上并無密不透風的牆,華典的賭坊出事那麽久才查到鄭楚兒身上,已然算慢了。
安桐卻道:“我和安家都不能出面,否則她還未從金蘭館脫身,我們見到她時怕已經只是一具屍身了。”
安桐當然有辦法救鄭楚兒,然而她和鄭楚兒不過是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哪怕鄭楚兒賣給她不少訊息,可也是她用錢換來的。她并不虧欠鄭楚兒的,便沒必要拿安家的底牌來幫她。
沙芊芊見識了她的冷血無情,安桐的心裏也為自己的寡情而矛盾了片刻,想到她連許相如都能下得了手,又何必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心慈手軟?
出了采薇居,她沒有立刻回到馬車上,而是戴上帷帽走到了曾經幫許相如抓過藥的藥鋪裏。
這家藥鋪裏有兩個生徒,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他們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每日看着藥鋪斜對面的金蘭館出入的莺莺燕燕,心思早就不純了。更是時常有上門抓藥的娼妓和狎客,插科打诨、調笑也是不避着他們,若不是身無分文,他們怕也早早地鑽進了那銷金窟裏去了。
他們看着安桐從金蘭館門前過,又朝這兒直奔而來,便嘀咕道:“那小姐看起來面生呀!”
“興許是新來的,瞧她那身段和走姿,一看便知道還未開-苞。”
“啧,怎麽還未開-苞都肯放她獨自出來,也不怕跑了?”
“興許她是自願的呢?”
“可惜看不到她長什麽樣,擋的這麽嚴實,肯定不夠美豔動人,若是能好生調-教——”
兩個說着粗言穢語的少年還未能把話說完,便被人從後頭狠狠地敲了一下腦勺,只聽見他們的師傅、藥鋪的掌櫃怒罵道:“長得再醜,也輪不到你們這兩個撮鳥品頭論足!懶家夥,做甚白日夢,還不快些幹活去!”
兩個生徒被罵得不敢喘氣,連忙跑到內堂去幹活了。
掌櫃瞥了他們一眼,回到自己的藥櫃前檢查藥材。而安桐正是此時來到他的面前:“掌櫃的。”
安桐的眼睛四處亂瞟,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用心,她并沒有讓仆役跟上來,連任翠柔都只是在門外候着。
而她第一次做這樣要人命的事情,心中沒有一點底氣,還生怕掌櫃看出點什麽來。好在她戴着帷帽,不必擔心掌櫃将她的樣貌看了去。
掌櫃擡眼便發現來的人正是剛才那兩個生徒在評論的“小姐”,于是便也多看了她幾眼:“要買些什麽?”
安桐環顧四周,見沒有人才小聲地問:“掌櫃,你這兒有沒有那種藥?”
安桐想着任翠柔說過的,在藥鋪沒有“毒”一說,畢竟連砒-霜都算是一種藥,所以安桐自然而然地說成了藥。
掌櫃見她這麽神秘,便也稍微壓低了聲音反問:“哪種?”
“就是那種無色無味,用了之後渾渾噩噩、神志不清、神不知鬼不覺就那啥的那種藥。我、咳咳、我聽人說你這兒……”安桐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采薇居。
掌櫃琢磨了片刻,他斜斜地看了一眼斜對門的金蘭館,明白她指的是那兒。
他偶爾會被金蘭館的狎司找到裏面去給那些用了太多藥以至于出事的狎客,又或是被虐打得厲害的娼妓救治,那裏頭什麽樣肮髒的手段沒見識過?
他聽安桐的聲音還頗為稚嫩活潑,顯然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若是剛進的金蘭館,心裏害怕,所以想買些藥防身倒也正常。
“神志不清、渾渾噩噩?你服用的還是……”
“這有何區別嗎?”什麽時候買毒-藥還得問是自盡用的還是殺別人用的了?安桐疑惑,不過心裏也警惕了起來,她可不能讓人知道是用來殺人的!
掌櫃搖了搖頭,心想:這小姐果然是年輕。
“當然不同了,這得看你想要怎麽個渾渾噩噩、神志不清還是欲仙-欲死了。”
若她是低級一些的小姐,屬于被拿來滿足狎客的怪癖的,自然是要讓那些人渾渾噩噩、神志不清,這樣一來她才能減少傷害。若是高級一些,要取悅那些狎客的,自然是自身服用的那種會欲仙-欲死的藥好。
“欲仙-欲死?”安桐好奇。
掌櫃的聲音也放了更低:“當然,最好的藥想達到的效果不正是欲仙-欲死嘛!等服食的日子一久,整個人都會陷入那種瘋狂的、迷戀、又不能自已的狀态。”
安桐如醍醐灌頂,仿佛一幅她未曾見過的,由用毒高手一筆一劃繪制出來的畫面在她的面前鋪展開來:“掌櫃的,你果然很懂,講究!”
雖然許相如被她所殺,內心會很痛苦,可希望選擇一種能讓她死的沒有痛苦的毒-藥。
掌櫃被誇得得意一笑,道:“我們祖上八代都是賣藥的,我自然懂。”
安桐信服了,問道:“可是有沒有那種神不知鬼不覺的藥?若是表現的太明顯了,豈不是很容易讓人看穿了?”
掌櫃頓時便明白了,原來她是想要那種服食過後,狎客發現不了,還以為是他真正的雄風的那種“神不知鬼不覺”。
“服食過後,誰也不曾察覺,還以為是自己身體的緣故那種?”
安桐感覺心裏頭的壓力減少了許多,畢竟有個這麽懂她的掌櫃,又不會打聽她要來做甚。
剛感覺輕松一些,便又聽見掌櫃問:“有效果強的,和弱的,你要哪種?”
“還有強的和弱的?強弱有何區別?”
“強的自然是效用上佳的。服食三日,成效漸漸便出來了,可對方一點都不會察覺到是被下了藥,他會以為是自己的身體緣故。服食十天半個月,即使後頭不用了,至少能維持半年!”
掌櫃說完,緩了一口氣,又道:“弱一點的則得服食十天半個月方能見成效,而且服食過後副作用也大,身體會有明顯的痕跡。”
安桐沉思了片刻,按照掌櫃的說法,毒性弱的見效慢,而且身體會有明顯的痕跡;毒性強的服食三日便會有中毒的症狀,若是連續服食十天半個月,而毒性也會殘留半年,效果顯著。
她不想讓許相如死得那麽快,而且她想讓許相如看起來身子孱弱,最後在不知不覺中死去,即使死後也不會被人發現她是死于中毒的,只要給她半年時間,她可以安排好許多事情了。
她只能挑選這毒性強的。
掌櫃給她将藥磨成粉,包成了好幾包,又幾番叮囑她一些注意的地方,尤其是一次不能放太多,她都仔細記下,又做賊一樣将藥藏在自己寬大的衣袖裏頭。
任翠柔問道:“小娘子抓了什麽藥?”
“一些熬湯的藥材。”
任翠柔笑道:“小娘子對許娘子真好,還親自來給她抓熬湯的藥材。”
安桐登馬車的腳險些一滑,且不說她還有些心虛,被任翠柔這麽說,她好不容易決定堅持下去的殺念便險些土崩瓦解。
她搖了搖頭,她不能再這麽心慈手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