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旅途
姜讓帶着風小毛球出發去都廣野。
不過,他是往西北方向走的。
風望北不知道都廣野是在南邊,但他知道周圍在變得越來越冷,便問:“我們要去哪裏?去北極嗎?”
——這是句玩笑話,在風望北還不知道靈界的存在時,他曾以為幽冥離北極很近。
不過,幽都的确位于靈界的極北之地,說這裏是北極也沒錯。
“去羽淵。”姜讓道。
羽淵是羽山下面的一個湖。
羽山全名委羽之山,位于極北之陰,是座太陽照不到的山。
寒風呼嘯,雪片肆虐,風小毛球團在姜讓的帽兜裏,心想,羽淵肯定是個冰湖。
羽淵現在的确是個冰湖,不過它倒并不是全年都結冰,它一年大概會有四個月左右的無冰期。
抵達羽淵之後,姜讓飛起來,懸在冰封的羽淵上方,取出他的傘,遙遙地對着結冰的湖面一戳,冰塊飛濺,十米厚的冰層被戳出了一個能容人進出的洞口。
姜讓帶着風小毛球從大洞中跳入水中,風小毛球趕緊牢牢地抱住了姜讓的一縷頭發,并閉上了眼睛。
但他們沒有被冰水浸透,因為一個大氣泡裹住他們,風小毛球睜開眼睛,看到他們正像氣球從空中飄落一般緩緩沉入湖中。
幽暗的水底是另一個世界,黑色的巨大水草像森林一樣茂密,每根水草上都挂着一個魂體,放眼望去,這就是一個水中靈魂世界。
姜讓撐開他的傘,黑霧湧出,存放在傘中的游魂随着黑霧擴散到湖水中,水草們像飄帶一樣舞動起來,每根飄帶纏住一個魂體,很快幾百個游魂便被水草們瓜分完了。
這情景有點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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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望北低聲問姜讓:“這是在做什麽?”
“養魂。受損嚴重的魂體會被安置在這裏修養。”
羽淵湖底的水草叫養魂草,能給受損的魂體補充力量。
姜讓剛剛放進湖裏的是他從衛家收來的鬼魂。這些魂體被煉魂術煉制過,都殘缺不齊,如果放任不管,他們将在短時間內消散。
“你們居然還有療養院。”
難怪幽冥叫鬼國,因為它确實是鬼怪們的國度,管制着他們,同時也為他們提供庇護。
釋放完傘中的魂體之後,姜讓又把他從衛家收來的那些泥人也丢進了湖裏,泥人間夾雜着一顆黑色魂珠,風望北認得它:“它是那個跑到我們房間裏來的小泥人。”
魂珠像被水泡開了一般,變成了一個閉着眼睛的小男孩,一根養魂草伸過來,纏住小男孩,把他拉走了。
那些泥人沉在湖底的細沙上,被羽淵的水一泡,很快便變成了爛泥,一個個小小的靈魂從爛掉的泥人中飄出來,養魂草又開始舞動,像是在舉辦歡迎儀式,很快,那些小小的靈魂被挂到了一株株養魂草上。
風望北道:“像人參果。”
“嗯?”
“傳說中長得像小孩的果子,吃了能活很久。”
姜讓看着養魂草:“你想吃?”
“……沒有沒有,我只是聯想力豐富而已。”養魂草上挂的是“小孩子”啊,誰會想吃孩子?
“靈界有種樹,上面會長出小人來,他們叫菌人,吃了能增加幾百年壽命。”
“活的小人?”
“嗯,會動會笑會自己玩耍,像小孩子一樣。”
“有人去吃他們?”
“嗯。不過菌人很少見,基本等同于傳說。”
“肯定是藏起來了,要不得被你們吃掉,太恐怖了。”
“沒什麽不能吃的。”姜讓道,“靈界強者為尊,弱肉強食。離開幽冥後,你別亂跑,小心被人抓去吃了。”
風望北:“……”肯定是在吓唬他。
姜讓帶着風望北飄進養魂草森林中,他看着那些養魂草,似乎在檢視什麽。
風望北覺得這場景有點吓人,巨大的水草,無數具“屍體”,遠看稍好一點,水下幽暗,別太用力看,也就看不太真切,近看真的讓人有種窒息感……
姜讓揚手,把一個魂體抓過來,丢進了他的傘裏。
風望北覺得他像是在采摘成熟的果實……
姜讓巡視完整片森林,“摘”了幾個魂體下來,全部裝進了他的傘裏。
風望北問:“他們怎麽了?不用繼續修養了?”
“嗯,他們修養得差不多了。”
事做完了,姜讓帶着風望北升向湖面,依然從先前那個冰洞出去。
走在厚厚的冰層上,姜讓跟風望北閑聊:“大禹的父親鲧是死在這一帶的。”
“大禹我知道,大禹治水,他父親也治水,但失敗被殺,然後他就子承父業接着治,是不是?”
“嗯。”
上古時代,洪水爆發,鲧竊取了天帝的息壤(一種能自己生長的神土)去治水,天帝發現後,派人把他殺死在羽山。
“鲧死後,屍體三年不腐,有人剖開了他的肚子,然後禹便出生了。”
“大禹是從他爹的肚子裏出來的,男人怎麽生孩子?而且他爹那時候已經死了。所以說,大禹是鬼怪?是他爹治水的執念化成的?”風望北有點小激動,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
“不一定,有些種族男人也能生孩子。鲧是黃帝的曾孫,是神族,他以死人之身生下大禹是有可能的。傳說他在生下大禹後,化為鬼怪沉入了羽淵,所以,他的鬼怪化身‘另有其人’,不是大禹。”
“他化為鬼怪之後呢?”
“應該又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消散了。”姜讓道,“他的神力與治水執念都傳給了他兒子,他兒子後來治水成功了,他的願望達成了,應該也就消散了。”
死都要治水,治水成功便真的死了。鬼怪的執念真讓人唏噓不已。
風望北悵然嘆氣。
姜讓摸了摸風小毛球,看看旁邊的羽山,問:“想不想去羽山上看看?”
“好啊。”風望北的注意被轉移了,它看向羽淵旁邊覆蓋着冰雪的大山,“為什麽叫羽山?”
“委羽之山。”
天氣暖和時,很多鳥兒會在這一帶換毛,所以這山叫委羽之山,委羽就是掉毛的意思。
風望北想象了一下羽毛滿天飛的場景:“到時我得來看看。”
“你也過來換毛?”
風小毛球立刻搖頭:“我不要掉毛。”光禿禿的鳥太醜了。
姜讓笑了一下:“你可能還是想換毛的。讓你看一下你現在的樣子。”他拿出鏡子給風小毛球照。
雪光中,鏡中出現了一只白色毛球,比先前大了一點兒,除此之外變化不大,連它之前在炎火中被燙卷的呆毛都還在頭上……
風望北欲哭無淚,它的毛不是火中重生過一次嗎?怎麽這幾根卷毛沒有重生?
獸類卷毛還好,禽類卷毛是怎麽回事?還好只是頭上的幾根毛是卷的,否則披着一身亂七八糟的卷毛,肯定醜死了。
風望北看向姜讓:“我之前變成人時,頭發不會是卷的吧?”難道他那時是頂着一頭小卷毛見姜讓的?
“是直的,而且是黑的。”
很多生靈的毛發會和自己原形的毛發顏色一樣,風望北倒是沒有按常規來。
風望北把注意力放到“黑的”上面,他猜想姜讓喜歡黑色,便道:“黑的好,我喜歡黑色。”
姜讓微微一笑,把鏡子收起來,把風小毛球放回兜帽裏,繼續往山上走。
小毛球東張西望:“旁邊那山也是羽山嗎?”
“大概屬于羽山山脈的一部分?這些山連成一片,具體哪個山頭叫什麽我也分不清。”姜讓往四周看了看,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山道,“那應該是鐘山,很早之前,燭龍住在那裏。”
燭龍是盤古後裔,人臉蛇身,他住在極北之地,是鐘山之神。
傳說他睜開眼睛就是白天,閉上眼睛就是黑夜。
——也只有不見天日的極北之地才用得上他這個能力。別的地方有太陽。
“現在他不在那裏了?”風望北問。
“不在,應該是在神界和下界分開時去了神界。”
“哦。神界和下界為什麽會分開?”風望北很好奇。
人界和靈界統稱下界,相對的,神界即上界。
“當時的天帝覺得神和人不應該混居在一起,分開更好統治。”
“哦。人界和靈界也是那時候分開的?”
“三界分開是個很漫長的過程。”姜讓道,“不周山之戰後,天帝讓手下大神分開神界和下界,斷絕天路。但直到大禹死後,神界和下界才徹底分開,也就是那時候,下界被拆分成了靈界和人界。”
不周山之戰到大禹去世這段時間并不短,至少隔着好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在這段時間中,神與人的交流還是很頻繁的。那之後,神才開始銷聲匿跡。
“為什麽大禹死了,靈界和人界就要分開?”
“應該跟那場差點滅世的洪水有關,據說洪水是人禍,這次事件大概讓天神們覺得果然還是把各種族群分開更便于管理,所以三界就被徹底分開了。”
風望北道:“但靈界和人界也沒有完全分開,好像一直都有隐隐的聯系。”
“嗯,靈界和人界之間的壁壘不夠天衣無縫。”
靈界和人界畢竟同為下界,是一個層面上的世界,左右想通比較容易。
但下界要去上界就難了,天上地下是兩個世界,天路斷絕後,下界的人就再也沒上過天。
“還好有縫,要不我就沒法認識你了。”風望北說。
“不一定,你本來就是靈界人,如果沒縫,你就會一直呆在靈界,說不定我們早認識了。”
“也是哦……”
登上了羽山的山頂後,風望北看見了遠處閃亮的陽光,它興奮地飛了起來:“真亮啊。”
山頂上的風非常大,還夾雜着大雪片,風望北差點被掀翻。
姜讓伸手護住它。小毛球順勢撞進姜讓手中,用腦袋蹭他的手。姜讓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那個方向是不周山,要去看嗎?”姜讓望着遠方那塊亮斑說。
“那個傳說中的天柱不周山?共工撞的那座山?”
“對。”
玄帝颛顼(黃帝的孫子)的時代,爆發了不周山之戰,炎帝後裔共工起兵,想推翻黃帝一脈的統治,但最終失敗了,共工一怒之下,撞斷了天柱不周山,天地因此而傾斜,從此,天上的星辰開始鬥轉星移,地上的河流也開始奔流向東。
也是因為這次戰争,讓當時身為天帝的颛顼有了把天地分開的想法。
“有點想去,但好遠啊,以後再去吧。”風望北道,“我們還是先去都廣野。”他爸他叔已經去都廣野了,如果總等不到他,估計會想揍他。
“也好。”
姜讓帶着風望北從羽山西面下了山,然後一路往西南方向走。
途中路過了一些種族的聚居地,不過姜讓都沒有停下來,風望北便只遠遠地看了幾眼。
“我好像看到了人馬。”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跑得飛快。
姜讓道:“又想騎馬了?”
“……沒有沒有。”騎人馬多奇怪啊,不敢騎。
越往前走天色越亮,天完全亮了之時,姜讓道:“我們快到海邊了。”
“北海?我聞到海腥味了。”
“嗯,北海,也叫北溟。前面是海門,我們去那裏乘船。”
海門是座城,在這裏居住的主要是一目人,他們的特征是只有一只眼睛。
“靈界的城市?”風小毛球從姜讓兜帽裏飛出來,興致勃勃地往前面看,“在哪裏在哪裏?”
這地方甚是荒涼,到處都是岩石,沒有樹,連荒草都不多,居然還有城市?
姜讓道:“就前面。”
前面哪裏?風小毛球往前看,前面什麽都沒啊。
往前又走了幾裏地,風望北終于看見城市了。
原來這裏的房子只有屋頂露在地面上,房子在地下,而屋頂是石板搭成的,從遠處看就是岩石。
“為什麽要把房子蓋成這樣?他們喜歡住在地下?”難道是什麽不喜歡見光的種族?
“海風大,防風。”
“哦哦。”
海門城主體部分在地下,姜讓帶風望北去地下“參觀”。
這是座“石頭城”,建築都是石質的。
城裏的人長得很有特色。
看到這裏的人後,風望北覺得他知道他們為什麽要住在地下了,因為他們長得太醜了——長得這麽醜,還是不要去地面上吓人了。
風望北覺得他們醜,不是因為他們只有一只眼睛,就是單純地覺得他們醜,是臉在地上砸過的那種醜,而且一個個還渾身漆黑。
姜讓道:“來極北之地的人,經常會誤以為這裏就是鬼國。”
風小毛球連連點頭,它能理解。這裏的人長得太像鬼了。幽冥的鬼奇形怪狀,這裏人也奇形怪狀。
然後風望北想起了自己現在的人形。
也像鬼。
唉。傷心。
姜讓走入一家門前挂着玉石鳥雕的店中。
店主是個白胡子的一目人,他一看到姜讓便笑道:“大人,您來了,您這次是要上哪去?”
姜讓道:“中州。”
“明天就有船,我給您留一間上房?”
“嗯。”
“大人如果不嫌棄的話,今晚不如就在這裏留宿?”
“好。”
白胡子店主把姜讓帶進後院,把他引到一處獨立的雅致小院中,道:“大人,您看這裏是否合适?”
“很好,你有心了。”
店主離開後,風望北問姜讓:“那個店主知道你是誰?”
“不知道。”姜讓道,“我曾幫他找回過他兒子。”
“哦。”原來是恩人,難怪這麽客氣。
“我猜他這次大概又有求于我。”
“哦。”
“不過,我也有事要問他。”
“哦。”真是複雜的成年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