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夕山2

姜峰青擦擦眼睛,道:“王,這句話您以前也講過。”

姜讓:“……”

“您只是忘了以前的事而已,您仍然是您,您永遠是我們的王。”

衆人異口同聲:“您永遠是我們的王!”

人太多了,聲音太洪亮,眼淚太滾燙,情緒太偏執,能驚人心,能動鬼魄。

姜讓恍神,他在幽冥當了近百年的王,還沒被這麽對待過。不是幽冥鬼族不崇奉他,是他們沒有鲛族這麽全心全意。

也或許不是鬼族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的緣故,他雖然忘盡前塵,但其實仍然放不下——風望北就是這麽說他的,他統禦利用鬼族,卻他推三阻四地不願意接受(利用)鲛族,這麽一比較,兩者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分出高下來了。

他在鲛族的地盤上被暗算過。在幽冥百年,卻從沒人成功暗算到他。為什麽?因為他面對鲛族時,不夠警惕。面對幽冥鬼族,他倒是從來沒放下過警惕。

他不是那種甘心吃虧不求回報的人——否則就不會化鬼了,所以,他其實還是應該當這個鲛王的?不能白吃虧啊。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回來,難道就是為了當這個鲛王?

當就當吧,你情我願的事,如果鲛族最終走上末路,那可怪不得他。

可不怪他又能怪誰呢?

如若再次重蹈覆轍,肯定沒法像上次一樣怪天怪地怪全靈界,因為這次是他自己選擇把他們拖入麻煩中的。明知前路艱險,卻執迷不返,怪得了誰?

他想起他在寶鏡中看到的百年前的都廣野夷城赤水,他(生前的他)的父輩族人為了他,一個接一個地死在血紅的江水中……

姜讓收斂心神,沉聲道:“都散了吧。”他伸手點了一下姜峰青,“你留下。”

衆人可憐巴巴地望着姜讓,看他無動于衷,只好聽話地離開。王座下只剩下四人,除了姜峰青,多出了三人。

姜讓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怎麽?”剛剛還覺得他們尊崇自己,居然眨眼間便反了。

那三人很委屈:“王,同為長老,姜長老能留下,我們為什麽不能留下?”

夕山鲛族沒有王時,姜峰青是族長,有了王之後,不需要族長了,他便退到了長老的位置上。

原來是向他要求公平,姜讓回憶了一下幽冥,在幽冥從沒有人向他要求公平。

不過幽冥人也不相信公平,若是上天公平,那怎麽會有人身死魂消一了百了,有人卻不得好死化成鬼怪繼續受執念之苦?

姜讓突然想,如果他堅決不當鲛王,離夙願得償只差一步的夕山鲛族是不是會無法接受這種結果,以至于死後全部化成鬼去幽冥找他?

“這次便留下吧,以後不可再違令。”

除姜峰青外的三位長老高高興興地俯身行禮:“謹遵王命。”

看他們高興,姜讓便疑心自己是吃了虧……

“你們對白鳥知道多少?”姜讓決定抓緊時間,問起了正事。

“白鳥是神鳥,會保護王。”姜峰青一本肅穆地說。

“……巫族人告訴你們的?巫族人不可信。”

“不,是我在湖中看到的。我看到王被困在火海中,白鳥替王擋住了火焰。”

火海?難道是炎火之山?風望北的确在炎火之山化過一次白鳥。那是過去的事了。也罷,本也沒指望鲛族的預見能力有多靠譜。南海鲛族的寶鏡預示的未來夠準了,可結果怎樣,還不是一言難盡?

姜讓道:“白鳥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

姜峰青等人不解:“那白鳥是怎樣的?”

姜讓沉默。

白鳥啊,是鲛族的災難,夕山鲛族的上一次大災難就是它帶來的。曾經,姜子夜因它而死;将來,姜讓會因為它而不得解脫——白鳥是都廣野的一部分,都廣野人或許能殺光,但白鳥是殺不死的。

正巧,姜峰青悄聲問了:“王,要殺死白鳥嗎?”

姜讓:剛才不還說白鳥是神鳥,轉眼就敢殺它了?

姜讓覺得不管是誰當夕山鲛王,都會操碎心。“白鳥決生死,應該沒人殺得了它。”他突然想到巫族,如果巫族抓住了風望北,那會發生什麽事?

“白鳥怎樣不關我們的事……但如果風望北有危險,救他。”姜讓的理智和感情有點割裂,理智上他認為白鳥不可靠,感情上——如果除了放不下的執念他還有感情的話——他舍不得小毛球。

“王,風望北不就是白鳥嗎?”

“不,他不是。”姜讓睜眼說瞎話,“他是小鳥,白鳥是大鳥。”

姜峰青的理解能力很好:“……風望北是小白鳥,它會長大,變成大白鳥。”

“……你們不要沾白鳥的事。好了,跟我說說巫族,他們是怎麽摻和到鲛王升級這事中的?”

姜峰青道:“王,其實鲛族的所有事情你都應該了如指掌——只要你真的想知道。”

姜讓默然,如果這裏是幽冥,他會讓人把姜峰青拖去爐山讓他好好烤烤火。“我當了這麽多年的鬼王,也從沒對幽冥了如指掌過。”

“或許是因為幽冥和鲛族情況不一樣?幽冥人心思繁雜,我們鲛族心性單純,唯王命是從,王的意志就是我們的意志。”

姜讓:“……”倒是會自吹自擂。恐怕還是鬼族更單純,至少大多數鬼族都說不出這種不知道是自誇還是自損的話。

不知道姜子夜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是否就是像這樣,天天被人哄着?難怪最後化成了鬼怪。生前擁有太多,死時兩手空空,所以放不下,不肯放下。

“別啰嗦了,告訴我巫族的事。”姜讓道,“你們大概覺得巫族沒幹成壞事,反倒攝合了好事,但對我來說,他們一直往死裏坑我,我不會放過他們,當然,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明白了。”姜峰青取出一個暗綠色的卷軸,展開給姜讓看,這是一份契約。“那個巫族人自稱叫竹先生,他進夕山前,自願和我們簽下了命書。從此,他的命運和夕山聯系在了一起,如果他殺了夕山人,他得償命。”

姜讓覺得不劃算:“巫族的人很怪異,我懷疑他們不怕死。”

“命書是我們夕山的秘密法寶,是烙在靈魂的契約,他逃不掉的。”

在靈界,夕山鲛族其實挺強的,鼎盛時期,他們曾擁有無數寶物。當然,沒誰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他們現在已經風光不再,但還藏着一些好東西。

姜讓淩空取過命書,拿在手中細看,看不懂……他沒有生前的記憶,又沒拿到鲛王的力量,所以看不透鲛族的法術。他把命書抛還給姜峰青。“如果他不殺人,這命書對他不起作用?”

“不,他的命運和夕山綁一起了,只要他對我們動壞心,他就會倒黴,他幹的壞事,都會報應到他自己頭上。”

姜讓覺得麻煩:“無法用命書殺了他?”

“命書是契約,契約是講規則的,對方沒有違約,命書就不會向他收取代價。”

“行。”姜讓道,“那只能等以後我親手殺他了。不違反契約吧?”

“不違反,命書是用來約束他的。”

“還有空白的命書嗎?”姜讓覺得他們可以和白鳥簽一份,不過稍微多想一會兒,便明白命書對白鳥不起作用,要控制住白鳥,必需得是神器才行,命書的品級不夠。

“有的,王,你要幾份?”

“你有幾份?”姜讓從不嫌禮多,不過他很快就克制住了,“算了,不用了。”這東西是被動式契約,并且得對方心甘情願簽下才能起效,限制太多,太不好用了。

姜峰青倒是推銷道:“先來一份試試?”他取出一個空白的卷軸呈給姜讓。

姜讓經不起誘惑,反射性地把卷軸收入袖中,然後他才想到一件事,他根本用不了這東西,除非他能使用鲛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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