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終焉之歌
鮮血滴落在手背上,岩漿一般地灼熱。
柳刀貫穿了神明的心髒,那是複蘇的神明的心髒,從那心髒中流淌出的是金色的血液。血液有着如同融金般的光輝,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空間中,淡淡的金光就開始蔓延出來。原本的雪白開始消融潰退。
男孩握着刀。
他的臉上表情一片空白。
被“憤怒”修複的心髒再一次被貫穿,而這一次對方沒有任何要抵抗與防禦的意思。
他說,來吧,殺了我。
——于是就真的什麽都沒有做,任由以憤恨錘煉的柳刀貫穿了自己的心髒。
男孩松開刀柄,踉跄着想要後退。他似乎忘了自己背後還展開着那麽巨大的羽翼,只會如同剛出生的嬰孩一樣,跌跌撞撞地想要後退。
然後,被他以刀貫穿心髒的青年卻收攏了雙臂,擁抱住了他。
“抱歉。”
江戈說。
“你該記得我曾說過不要暴露自己的致命點。”
他的聲音裏帶着那麽古怪的情緒。
他的眼前浮起了遙遠的畫面,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命運女神搖着她的織線,輕輕地唱着:“命中注定你将燃起三團火焰,一團為生一團為死一團為愛,命中注定你将經歷三次背叛……一次為血一次為財一次為愛……[1] ”
他命中注定的那三團火,一團是他在孤寂中,分割出了自己的七罪化為了自己的兄弟,那是生的火;一團是諸神的黃昏降臨,他掙紮在死亡的線上,最後舍棄了身為神明的尊嚴轉化為普通的人類,維持着殘燭般的火,因為他不能死。
一團是現在,他愛着那些所有明媚與美好的東西,那些堅持着正義與善良的人類,也愛着他數千萬年來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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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致命點……是我啊。”
江戈輕輕地說。
“你是惡,是由我分割出去的惡。”
被他擁抱着的男孩發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恨還是什麽的尖銳聲音。
他的柳刀穿透了江戈的心髒,但是此時他的心髒處也開始出現了猩紅的血跡。神明心髒的血滴落了多少,男孩的身上就出現了多少的血。
死亡降臨到了江戈身上的同時,也降臨到了男孩身上。
江戈松開了手,踉踉跄跄地後退,帶着那把貫穿心髒的柳刀。他還在微笑着:“既然我曾經封印了你一次,那麽這一次就由你來殺了我吧。”
男孩看着他的一點點變得蒼白,一點點開始變得虛幻的身影,他歇斯底裏般的發起了瘋來:“啊啊啊啊!”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嘶吼着什麽了。
他的身影與江戈一起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但是他發狂的卻不是為了自己也要死了。
男孩突然明白了。
他忽然明白了那麽多年自己恨着的兄長到底為自己做了什麽,忽然明白了那些一個人不願意說出口一個人沒有問過的真相。
他是兄長割裂了自己的七罪創造出來的神明啊!他們不是真正的雙生神明!從頭到尾真正由這個世界誕生的神明是兄長啊!他只是由兄長分出來的力量形成的神明,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幼年的模樣。
因為他的力量其實就是兄長的力量啊。
他只是兄長“惡”的那一小部分。
他本質上只是兄長一小部分的力量。
就像現在一樣,如果兄長死了,他也就會跟着一起死掉。
他像那些天使那些鳳凰那些他瞧不起的人類一樣,其實都只是兄長的“造物”啊。
在人類背棄了神明的時候,兄長是為了自己才拼盡一切,哪怕喪失了全部身為神明的意志也要轉化為人類活下去。
因為兄長死了,他就會跟着一起死掉。
兄長……
是不想他死去啊。
眼淚忽然地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恐懼與後悔席卷而來。他自以為持續了數千年的仇恨被擊碎得幹幹淨淨。他有什麽資格恨着兄長啊……這麽多次的輪回,這麽久,這麽漫長的歲月,是他恨着的兄長舍棄了尊嚴,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來讓他活下去啊!!
“再見。”
江戈說,他的意識漸漸地模糊起來。
“命中注定你将經歷三次背叛……一次為血一次為財一次為愛……”那古老的歌謠還在唱啊唱,從遠古到現在。
命中注定了他将經歷三次背叛。
一次背叛,他在漫長的沉睡中,大地上神明們之間互相厮殺,他醒來後等在地平線,等待着他唯一的弟弟到來。一次背叛,他最後的造物,人們背棄了神明,世界上再也沒有信仰,創世力量也已經幹涸的他險些死去。
這是最後那命定的背叛了嗎?
他想。
太漫長了,時間。
從鴻蒙初辟起,到如今一切化為白骨。
在時間的長河跋涉,最後他什麽也沒有剩下。
他是神明的時候,他愛着人類啊,但他愛的人類背棄了他。
他是人類的時候,他恨着神明啊,但是人類親手打開了神明贈與的潘多拉魔盒。
一切都是笑話。
江戈記不清那些遙遠的過去了,破碎的畫面在眼前不斷地交錯的,卻隐約能夠感受到那些開始的快樂時光。然後那些快樂很快地就被時間的洪流卷走,被後面的血腥與晦暗染上了悲哀的調子。
他忽然就覺得很疲倦。
堅持的一切成為虛影,疲憊就一下子從骨髓的深處翻卷湧了上來。
幾乎要将人卷走。
就這樣吧。
這将是最好的結局了。
命運最後會回歸起點,他們一起誕生在宇宙中最後也将一起消失在宇宙中。
生命的終點就是死亡。
他将在死亡中得到永遠的安眠。
………………
他的哥哥正在死去。
他也正在死去。
他将再不能毀滅人類。
他對哥哥的仇怨也終于在那一刀中了結。
但他恐懼得顫抖起來。
因為他的哥哥正在死去。
男孩背後的雙翅不再潔白如雪,那輝煌的雙翅上染上了猩紅的血。周圍的雪白空間正在不斷地崩塌,他遍布整個星球的神明基因也開始在消失,在死去。被白光吞噬的人逐漸的被歸還了身形。
但是他已經顧不上去管那些了。
什麽人類什麽星球,什麽宇宙什麽文明。
都有什麽意義啊。
他的哥哥就要死了啊。
雪白的空間崩塌,金屬的軍事基地又露了出來。青年靠着牆壁安靜地坐着,他微微低着頭,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像只是陷入了一長長的睡夢一樣。他已經不再僞裝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僞裝了。
于是那麽久,那些被他咬着牙發着狠瘋了一般壓抑的疲倦就顯露出來了。
靠牆而坐的青年是被疲倦吞噬淹沒的。
那麽漫長的時間,那麽久的輪回,那些數也數不過來的背叛與悲哀,最終壓垮了總是如刀一般的青年的脊梁。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就像一尊不斷風化的雕像,剝落下來的出了疲倦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男孩朝着他的兄長爬過去。
他的兄長如此地虛弱如此地疲倦。
是啊。
在人類背叛了神明之後,他的兄長就早已經垂垂将死,是為了他才掙紮着活着的啊。他的力量甚至早已經比不上他了。是“憤怒”的力量強行激活了他最後擁有的那一點神明的心髒。
但是現在也沒有用了。
男孩一把抓起地面上的“憤怒”與“貪婪”。
兩把刀在他的手中嗡鳴着,排斥着他。
“求求你們了啊,再救他一次啊!”
他幾乎是發了瘋地哀求着。
他将自己的柳刀也擺到了“憤怒”與“貪婪”旁邊。感謝人類這麽多年滋生了太多的邪惡與罪孽,他的力量比以前還要強大,盡管哥哥将死,他卻還有勉強掙紮的力量。他握刀,嘶聲祈求。
“憤怒”的劍身上卷起了火光,但是那些火光太微小了。
“貪婪”飛起來,一點點地熔化,滴落到了“憤怒”的刀中去。
然後柳刀分解為三。
“傲慢”熔化。
“淫欲”熔化。
“嫉妒”熔化。
火光卷起,覆蓋了閉合雙眼的青年,但是火光還是太暗淡了。
七罪匕首還有兩把沒有被解封出來,那是世界的基石,沒有完整的七罪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哥哥。
男孩絕望地跪倒在地,将頭埋進兄長垂在身側的掌心。
——一如很多年前,青年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頂。
他從喉嚨中發出嗚咽的哀鳴。
火光中,“憤怒”發出清脆的嗡鳴。
男孩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狂喜地擡起頭:“把力量還給哥哥?”
羽翼瓦解,化為破碎的光點。無數星星點點光也從他身上分出。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剝離了自己的七罪,化為了與他相伴的兄弟。
而在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絕望的男孩将七罪的力量還給他即将死去的哥哥。
…………
緩緩地。
江戈睜開了眼。
他的瞳孔中一片蒼茫,什麽都沒有,又好像什麽都有。他靠在牆壁上,燈光印在他的瞳孔中。
他低下頭去。
十三二歲模樣,五官與他相仿,瞳孔中數據流奔行而過的男孩躺在他的膝蓋上。
男孩仰着頭,看着他。
“哥哥,你沒死啊。”
男孩輕聲說。
江戈低着頭看他,一時間分不清楚眼前的是鴉九還是他的另外一個弟弟。
“太好了。”
男孩說。
數據流漸漸地消失,男孩的瞳孔歸于空洞。
江戈仰起頭,伸手覆住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1]引自《冰與火之歌》
輪回的正文就到這裏結束了,後面會有大概兩三個番外吧。
寫輪回和陽陽讨論的時候,陽陽曾經吐槽過我,為什麽一個看起來好像很爽文流的設定我寫出了畫風完全就是不一樣……嗯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原本唠唠叨叨想寫一大堆完結後想逼逼的話,但是卻不知道從何落筆。
想了許久,決定以輪回一開頭的第一段話作為感言吧。
“這個世界是場荒謬的歌劇,浮誇,每句臺詞都是心照不宣的謊言。
于是,他站在高塔上,張開手,擁抱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