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抱她 (1)

“妄清......你睜開眼睛瞧瞧, 你看我和她......”

“誰才是蘇念栀呢?”

女子靠伏在謝妄清的肩頭,眼波流轉間,平溢萬千風情。

她故意與蘇念栀正面而對。

一張與蘇念栀本來面貌沒有任何區別的臉卻平白多了嬌媚之态。

蘇念栀順着她而看, 目光卻在假蘇念栀的喉間一頓。

那是個男子!

連女子都不是的假蘇念栀!

“謝妄清!”

“你瞧清楚啊, 他是個男的!我才是蘇念栀!”

蘇念栀緊拽着謝妄清的衣角, 想要将謝妄清拉向自己身邊,可是如今的她只是個孩子, 因此力氣并不大,怎麽可能拖得動謝妄清?

蘇念栀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可謝妄清仍是倒靠在假蘇念栀身前。

不僅如此,假蘇念栀甚至對着蘇念栀輕蔑一笑。

“妄清, 你看她, 哪裏像我了?”

假蘇念栀拉着謝妄清轉身, 而謝妄清平日裏微波漾情的桃花眼此時則沉有灰霧,不見半點明光。

他呆愣愣地盯着面前覆了假面的蘇念栀, 看着他指着蘇念栀輕笑。

“倒八眉和這張嘴, 哪裏像我了?”

“你說對嗎?妄清......”

假蘇念栀貼附在謝妄清耳畔,在他耳畔微微呼出一口熱氣。

蘇念栀心下一顫, 假蘇念栀怎麽可以拿着她的臉對謝妄清做這種事?

謝妄清如果清醒過來, 肯定恨不得将她的血吸幹,再扒了她的皮!

況且,假蘇念栀為何對謝妄清柔情蜜意的,難道謝妄清會對這樣的她上當嗎?

肯定不會......

蘇念栀這樣想着,她思緒還沒有理清, 便見假蘇念栀用小指勾了勾謝妄清的脖頸, 轉眸羞赧一笑。

“妄清, 你說說, 我倆哪裏像了?何況她還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兒,哪有我好看呢?”

謝妄清聞聲,頓了一會兒,随後又緩緩開口。

“不像......你們一點兒也不像。”

他雙唇輕然翕動,兩眸盛着水波,溫潤一笑間,若春風緩至。

他正正盯着被易容了的蘇念栀,如平日裏一般輕笑。

“她才不是蘇念栀呢。”

“我不會認錯的。”

少年的話音如風繞耳,仿佛之前在衆多女子中将蘇念栀辨識出來的謝妄清并不是眼前的謝妄清一樣。

“是啊,我才是真正的蘇念栀。”

“妄清,和我走吧......”

假蘇念栀說話之時,喉結輕輕滾動,他勾着謝妄清的衣袍,将人帶向了花田一側的竹屋。

而蘇念栀怔愣半晌後,卻也跟在了他們身後。

“妄清,現在月色正好,我們......”

“去做些有趣的事情,怎麽樣?”

假蘇念栀的手一擡,便想要放在謝妄清的腰際,卻在指尖剛剛碰到謝妄清的衣袍時,被一塊兒飛來的石子兒彈開。

“嘶......”

假蘇念栀回頭瞪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蘇念栀。

只見那女孩兒左右晃了晃頭,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剛才的石子兒并非是她投擲的。

假蘇念栀在背過身的一剎,目中便顯露了狠厲之色。

他雙唇一張,顯出尖利的長牙,反照血光。

他正想趁着謝妄清走在前邊兒的時候,解決了蘇念栀。

誰知他剛剛探伸出長脖,便聽身後傳來溫朗之聲。

“栀栀......”

此言一出,兩

個蘇念栀皆是一愣。

假蘇念栀:在叫我嗎?

蘇念栀:他怎麽會這樣叫我的名字?他吃錯藥了嗎?

卻見謝妄清朝着假蘇念栀緩步走來,最後牽起了其衣袍,笑而輕語時,眸光正好與低矮的小蘇念栀相對。

少年清眸蘊情,薄唇微抿出一弧。

“栀栀,你不是說要做有趣的事情嗎?”

“什麽事才叫有趣呢?”

他言語時,沖着倒八眉的蘇念栀微歪了歪頭。

“是啊,要做有趣的事,我們得先進屋呢......”

假蘇念栀先一步回神,他拉拽着謝妄清走進竹屋。

四處環繞粉花,夜風忽閃而過,推開花香。

竹屋內靜谧無聲,唯有女子的嬌笑不斷傳來。

“妄清......這有趣的事兒得先讓你脫了衣裳才行。”

“不準脫!”

蘇念栀被假蘇念栀的結界封在竹門之外,偏偏那假蘇念栀還不将門給阖上,專給她留了一縫,可以看清竹屋之內的景象。

只見假蘇念栀的兩手搭放在謝妄清的腰間,正想解開其衣帶時,謝妄清卻倏然擡手攥住了她。

“我......自己來。”

少年愣然擡手,像是被人蠱惑,将手擱在了衣帶前。

“謝妄清!你醒醒啊!那不是蘇念栀,我才是!你要是碰了假的蘇念栀,回頭你可別找我算賬!”

蘇念栀的聲音極其微弱,本就是孩童形态的她,連嗓音也緩了下來。

她可擔心得緊,要是這個假蘇念栀蠱惑了謝妄清的心,拉着謝妄清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謝妄清清醒過來時,肯定是她被迫下線的時候。

“妄清......你怎麽愣着不動吶?”

女子嬌弱蘊情的聲音從門縫傳出。

屋內明燭投落淺淡微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極長。

謝妄清的衣裳尚且平整,沒有看見堆疊的褶皺,剛才他本說着要解開自己的衣帶,然而直到此刻他也沒有繼續下一步的動作。

“罷了,你不願意解自己的衣帶,便先解開我的吧。”

假蘇念栀玉手一指,點在謝妄清的心口。

卻見謝妄清的兩眉幾不可察地一頓。

随即,他還是依照其假蘇念栀的話擡起了手。

“原來你喜歡別人主動啊......”

蘇念栀借着門縫,往裏邊兒觑瞧着,心底卻暗自腹诽假蘇念栀怎麽能用她的臉,和謝妄清做這種事情?

而且......

她心底就是說不上來的不舒服,似有一團沾了水的棉絮沉沉壓在了她心間。

“明明就可以在一衆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裏面将我找出來,如今我變成了孩童的樣子,你就認不出來了......”

蘇念栀掙紮無果,背過身靠着竹屋之門滑坐于門檻之上。

而其身後卻漫開了衣裳落地之聲。

衣衫落地,簌簌聲不止。

“不行,還是得快些想辦法喚醒謝妄清!”

蘇念栀兩手捂住雙耳,試圖将身後的雜聲屏退。

而屋內,則化開了旖旎。

少年不知從何處取來了一條長鞭,他将長鞭縛在了假蘇念栀的皓腕上。

假蘇念栀見狀先是微愣,随後眸中閃過赤色,卻又在頃刻間消退。

“妄清......咱們用鞭子來做什麽啊?”

女子的嗓音極其低軟,缱绻無邊。

卻見謝妄清在燭火熒光之下,彎唇輕笑:“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鞭子......拿來玩兒的。”

“玩兒?”

“這怎麽玩兒?我何時教過你?”

假蘇念栀壓住心底的慌張,反将問題抛開了謝妄清。

謝妄清眉梢一挑,眸染笑意。

他轉過了頭,像是在沉思,目光卻落在了門外那抹嬌小的身影上。

那人好像是從花田裏摘下來了幾朵芍藥,正一片又一片地扯着那芍藥的花瓣。

嘴裏也不知在嘟囔些什麽,不過透過兩只倒八眉倒是可以看出其內心之焦灼。

謝妄清将視線收回,半晌後才慵然開口。

“鞭子嘛,就是......”

“嗯......你說過是一名叫天揚的夫子所言,用鞭子會更有趣,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他正說着,便用另一條鞭子輕輕套住了假蘇念栀的脖頸。

假蘇念栀有一瞬的愣神,但當他擡眸之時,謝妄清卻仍是朗笑如常,沒有任何的異動。

而假蘇念栀便也沒有繼續掙紮,由着謝妄清将其脖頸圍了一圈皮鞭。

在圍好了長鞭後,謝妄清緩緩俯身,靠在了假蘇念栀的耳畔。

呼出的熱氣在他耳邊環繞不散。

只聽他緩緩開口,嗓音低沉:“你......真的是蘇念栀嗎?”

竹屋之外星河璀璨,嬌花盛有夜露,泛開潤澤。

蘇念栀撚着芍藥一瓣,凝思許久。

“不對啊,這幻境是要讓人直面內心深處的心魔,可分明剛才謝妄清已經從幼童之身變回了原貌,那便證明他已經走出了心魔,為何現在還會陷在其中?”

蘇念栀兩眉攢擰,低聲呢喃:“況且,他的心魔裏......”

“怎麽會有我?”

她撚着花瓣的手在此刻一頓。

“有我?”

“難道......是我的心魔?”

蘇念栀陡然起身,轉身看向身後的竹門,卻見細縫之內,少年已然坐在了榻沿,與那假蘇念栀僅僅有一指之距。

“我的心魔是......”

“怕被人替代?”

蘇念栀細語出聲,話音歸于塵風的一剎,竹門最後一條細縫被阖上。

“謝妄清!”

她驚呼一聲,誰知旋然之間,她那本還有些臃腫的小手立時化為柔荑一雙,而目之所及也比剛才更為高遠。

她變回了原貌!

然而就在此時,竹屋之內卻傳來一道女子的痛呼。

“謝妄清你!”

“你輕點!”

蘇念栀本想推門的手在此刻一頓。

“他和他......在幹什麽?”

“謝妄清!我是蘇念栀啊,你難道要殺我嗎?”

假蘇念栀扣住了謝妄清掐住她脖頸的手,熱淚自她的眼尾滾落。

可謝妄清的眸子卻早已斂去了方才的霧色。

他緊緊掐着假蘇念栀的脖頸,目色轉而化為赤影。

只見他盯着面色漲紅,漸漸泛起青紫的假蘇念栀,唇漾一笑。

“你學蘇念栀,學得一點兒也不像。”

淩笑之聲一畢,室內猝然漫開血霧,紅燭之焰被飛濺而起的血珠所染。

“只要有人投懷送抱就可以是嗎?”

“她和我哪裏像了?”

“自己都是只狐貍精,還瞧不出來嗎?”

蘇念栀憤然而言,卻不知怎的,眼尾竟染了水珠。

她最怕的便是被他人所替代,可那假蘇念栀不僅替代了她,還拉着謝妄清......

蘇念栀兩眸之中沉下水波,她輕擡衣袖,想要以袖拭去眼角淚,卻在身後觸到了輕軟毛絨

之感。

此時的蘇念栀心底藏着怒氣,哪裏能察覺到異常?

她将那層輕軟疊交着往自己的眼尾一蹭。

可剛剛碰到她的面頰,她立刻便驚醒。

“這是......狐尾?”

她正攥着一條毛絨白狐尾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淚。

蘇念栀愣神片刻,而她左側臉頰處又擦過了一道輕軟。

絨毛順着她耳邊的發絲穿過,最後停在了她的眼前。

只見那狐尾圈着一只橘子,遞放在了蘇念栀的唇邊。

“橘子?”

蘇念栀試着擡手将橘子接過,狐尾松開橘子的一剎,便繞到了蘇念栀的耳側,輕輕滑過。

蘇念栀望着手中的橘子,眸色一凝。

她的啜泣之聲并沒有消退,然而在此時,身後又傳來了一道輕緩的腳步聲。

夜風輕撫,散開橘皮清香。

只聽她身後響起一則熟悉的聲線。

“蘇念栀,你在為我而哭嗎?”

蘇念栀拿着橘子的手僵定住,橘子的外皮也沾染了她掌心的溫度。

她回眸看向身後的人。

謝妄清長身端立于她的身前,夜瀾将其衣袍卷動,唯見他笑眼一彎,對着淚痕未幹的蘇念栀開口。

“你怕我認不出你嗎?”

風吹花動,花香在一葉之間随風飄散。

蘇念栀看着面前的謝妄清,眸中還盈着一眶熱淚。

眼瞧着淚珠将将掉落之瞬,毛絨狐尾擋在了其眼簾,淚水将狐尾潤濕的一刻。

謝妄清的喉結也在此時微不可察地一滾。

而蘇念栀被這毛絨狐尾帶來的酸|癢所驚,趕忙擦幹了淚水,目光微轉,避開謝妄清的視線道:“那分明就不是我,你還和她一道進去,我只是......”

“只是怕......你被那妖怪迷惑了心智,清醒之後反倒要來怪我。”

蘇念栀說話之時,聲線是連自己也未有察覺到的輕顫。

謝妄清卻回以其淺笑,他彎腰傾身靠在蘇念栀之前。

此時的蘇念栀雖然恢複了身形,可臉上卻仍然挂戴着那灰面皮。

謝妄清低聲凝笑道:“我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從一開始,我就知曉他不是蘇念栀。”

“可那是你的心魔,要讓你自己勘破可以。”

少年言語之時,灼|熱的氣息撲落在蘇念栀的耳邊,她耳根處立時攀延而上粉暈。

可謝妄清卻像是未曾察覺一般,繼續說到。

“那妖邪幻化成你的樣子,故意将我帶走,實則是想要将你困住,而你的心魔是怕被別人替代,對嗎?”

謝妄清明音一停,蘇念栀偏然轉首之際,二人臉頰輕輕貼擦而過。

他的身形突然僵定。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曉我是蘇念栀,然而你跟着假蘇念栀一同進去,是為了等我勘破心魔後,再趁着妖怪慌神的時候,一擊致命,這樣便可讓我們二人都走出幻境?”

蘇念栀沒有發覺謝妄清的異樣,只是将想到的話盡數說了出來。

風過林嘯,随着蘇念栀的輕言一同竄入謝妄清心間清潭的還有一道明潤花香。

他雙目輕輕一合一張,只能感受到微動的清風。

謝妄清定了定神,良久後,才沉聲應答。

“正是,只有你找到了心魔,我才有機會破了這幻境。”

“所以,你并沒有被替代。”

謝妄清的聲音在清風中微旋蕩開,最後停落于蘇念栀心間。

她愣神半晌,手中的橘子早已覆了溫熱。

“只是......”

謝妄清話音一轉,唇角雖然仍是挂着笑意,可眉間卻顯露了些疑色。

“為何你的心魔裏......”

“會有我的出現?”

謝妄清不動神色地向着蘇念栀又靠了一些,二人鼻尖堪堪相觸,然而又并沒有完全貼附。

這樣的接觸令蘇念栀的鼻尖泛起微微的酥癢。

她閉上雙眼,緩然出聲。

“謝妄清。”

“怎麽......”

謝妄清方才張|嘴,唇裏便塞進了一瓣兒橘子。

“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橘子,你自己吃吧。”

蘇念栀對謝妄清的問題閉口不答,但其實她也很好奇,為什麽她的心魔幻境內會有謝妄清。

卻沒想到謝妄清比她先行發現此事,然而她也還沒有想清楚其中的原因,一時半會兒當然回答不上來。

倒不如先将話頭移開,她用最常用的法子,引惑着謝妄清吃下了那瓣橘子。

如果她沒有猜錯,這橘子應該是此前頌瑤離開時,留給謝妄清的包袱裏所裝的橘子。

“你娘親留給你的橘子,我不能吃。”

蘇念栀想要将橘子放回謝妄清的手中,卻聽謝妄清疑惑出聲。

“你不是說自己喜歡吃橘子嗎?”

“是啊,我喜歡吃,可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

蘇念栀親眼看着幼年謝妄清從晨起等到落日餘晖,便是自己也沒有動過一塊糕點,更別說是橘子了。

她哪裏敢吃?

可謝妄清聞言卻慢慢直起了身子,将那剩下的橘子塞進了蘇念栀的手中。

“讓你吃就吃,我又不喜歡吃。”

謝妄清話音向上一提,随後不等蘇念栀應答,便又轉身進入了那竹屋之內。

蘇念栀愣在原地,她擡頭望着謝妄清離去的背影,撚着橘子一瓣的手輕輕一顫。

只見她檀口微張道:“謝謝......”

“放了我!我要殺了你!”

竹屋之內此刻早已不見假蘇念栀的身影,在那一方榻上,只有一把殘破不堪的短刀。

短刀上橫缺數點,刀柄處甚至生了些鐵鏽。

那短刀被謝妄清的長鞭縛鎖,掙紮着想要從中而起。

可謝妄清卻指尖按點在了短刀的刀柄上,霎時,刀柄不再動彈。

一縷青光從刀柄處騰發,随即一抹人形顯現。

“欸?我竟然從刀柄裏邊兒出來了?”

“無......無面男?”

蘇念栀望着那道人形,與最初她在木棺裏所看見的無面男生得一模一樣。

“嗨呀,我是有名字的,我叫秦思鄉。”

無面男的魂魄和他的本體不同,魂魄尚且還可以說話。

謝妄清繞到蘇念栀和無面男之間,面映淺笑,話音卻略帶泠然。

“秦思鄉,你為何要将我們帶入這幻境之中?”

秦思鄉聞聽謝妄清之言,怔然半晌,他并沒有立刻應聲,反倒是垂首思索。

等到燭火将熄之時,才聽他呢喃而語。

“我......我在這幻境中待了許久了,一時無聊,見着你二人,便想着和你們玩一玩......”

“玩一玩?你這也叫玩一玩?”

蘇念栀不可置信地開口,如果不能勘破心魔,她和謝妄清都得留在此處。

“對啊,就是想和你們玩兒,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兒待了多久了。”

“我不過是想回家而已,卻如何也找不着回家的路。”

秦思鄉言語之時,不知不覺間便見那張臉被淚水浸濕。

蘇念栀眉

間顯出憂色,他打量着謝妄清身後的無面男,又想到了他剛剛說自己叫“秦思鄉。”

“秦思鄉......你是秦伯和蔡嬸的兒子?”

蘇念栀想起茯苓的話,她和謝妄清必須要找到秦伯和蔡嬸的兒子,帶着他的魂魄回到木棺之中,才可以找到出秘境的方法。

“你們認識我阿爹和阿娘?”

秦思鄉話音一頓,向着蘇念栀和謝妄清反問。

只是他疑聲方落,又再次垂首。

“認識又如何呢?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我在這兒找了不知道有多久了,怎麽也找不到歸鄉的路。”

“十六歲那年,朝廷征兵,将我帶走,一襲甲胄裹身,我連兔子都不敢殺,就要我以劍刺入敵人之身,這我哪兒敢啊?”

“一個慌神之際,反倒是被敵軍所刺,後來......”

“後來,再醒來之時,四周唯有一堆碎屍殘骸,黃沙漫天,迷蒙了我的雙眼,我一路向着來時的方向行走,便到了這個地方,誰知來了這兒,卻再也走不出去。”

秦思鄉擡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脖。

蘇念栀呼吸一滞。

秦思鄉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亡故,而是靠着一縷殘魂在找尋歸家之路。

“秦思鄉,你別哭了,我們帶你回家好嗎?”

蘇念栀柔聲輕語,而秦思鄉亦是在此時止住了哭聲,他倏然擡手,攥住了蘇念栀的兩只手腕。

“真的嗎?”

秦思鄉帶着些哭泣聲開口,他一直面對着蘇念栀,卻并未發現自己身前有道視線緊緊盯着他。

謝妄清的目光落在了蘇念栀被秦思鄉攥住的手上。

他不動聲色地垂手,指尖慢慢聚集一道白光,倏而光起,寒風一沖,秦思鄉竟滾然倒地。

“哎喲——”

秦思鄉揉着自己的後腰,艱難出聲。

蘇念栀也是一愣,她并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微微偏頭看向了謝妄清。

謝妄清則清面蘊笑,薄唇漾起一弧。

“抱歉,才從心魔幻境中走出來,我想大概是這把劍出了點兒問題,傷了秦公子。”

“這都是我的錯。”

“希望秦公子不要見怪。”

謝妄清難得一見地埋下了頭,斂眉之時,竟添了道委屈之色。

秦思鄉見狀微愣:“我什麽都沒說啊?我也沒怪他?難道不是他先倒打一耙?”

他心裏這樣想,正打算開口之時,卻有一道女子之聲比她先發了出來。

“秦公子,他并非是故意這樣的,你便原諒他這一回吧。”

蘇念栀上前虛扶着秦思鄉起身。

“況且你現在急着回家,而我們也急着出此幻境,要不現在就走?”

蘇念栀只想快些帶着秦思鄉的亡魂回到木棺之內,這樣一來,她和謝妄清也可以出去了。

去找那木棺的途中,秦思鄉走在蘇念栀身後,避開了謝妄清,小聲發問。

“蘇姑娘,你今年芳齡幾何?”

“我?”

“十八一枝花。”

“那......你可有定親?”

秦思鄉最後一句話才說出來,便覺着後背被剜了一刀,他微微轉頭,只瞧見謝妄清不知何時,已經走在了他和蘇念栀的身後。

“你剛才說什麽?”

蘇念栀并未聽清秦思鄉之言,只顧着埋頭向前走,等到回頭時,才發覺謝妄清和秦思鄉都停駐在了原地。

秦思鄉的身子一頓,回神之後又趕忙跑到了蘇念栀的左側,他方才在蘇念栀左側站定,謝妄清便已經緩步而來。

“我......

我沒說什麽。”

“我只是說......覺着你和謝公子挺......”

“挺般配的。”

秦思鄉的聲音到了最後,愈發細微,蘇念栀正急着找尋剛才的木棺,因此仍然沒有聽見他究竟說了些什麽。

倒是謝妄清擡起的腳步微微僵頓。

他羽睫輕顫,再擡眼簾之時,目中已經倒映出女子的纖姿。

“般配......”

謝妄清嘴角微然畫出一弧,品讀着那一詞。

“找到了!”

夜風料峭,卷起蘇念栀的一绺青絲。

她立于那木棺之前,月華傾落其身,渡了一層薄霧。

謝妄清被蘇念栀的聲音所驚醒,擡眸而瞧,只見她臉上正挂有淺笑。

“思鄉,你只需要進去即可。”

秦思鄉十六歲從軍,戰死時應該還未滿十七,蘇念栀于是放緩了語調,輕聲喚着他,将他的魂魄引到了木棺之旁。

蘇念栀一心都落在了引魂之事上,全然沒有察覺身後已經立有一人的長影。

“你為何要叫他思鄉?”

溫熱的呼吸繞在蘇念栀的脖頸,她猛然向後一撤步,卻恰好倒在一人懷中。

明冽松香将她圍裹,她烏發自那人的下颌擦過。

謝妄清下颌處化開綿癢,兩眉一緊,似是在忍耐着什麽。

“你什麽時候跑我身後來了?”

蘇念栀一怔,趕忙從謝妄清懷中跳出。

卻見謝妄清再次開口:“你為何要叫他思鄉?你和他很熟嗎?”

“不熟......但......”

“他年歲不是比我小嘛,當個小弟呗。”

蘇念栀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向謝妄清解釋此事,只是他一問,她便順口而答了。

但眼下可不是糾結這些事之時。

她緩定心神,拉開了與謝妄清的距離,轉身繼續喚着秦思鄉。

“思鄉,你再走過來些......”

“你別怕,再走近些,便能回家了。”

女子的話音輕柔低緩,像是清流自花叢而過。

秦思鄉也不知是何緣故,仿佛只要聽着蘇念栀之言,便能靜心。

他被她的話音引到了木棺之前。

“思鄉,你試着屏息凝神,進入這幅身體裏。”

蘇念栀在秦思鄉身側輕聲而語。

而起先才與蘇念栀說笑過的秦思鄉在瞧見那副殘軀後渾身一怔。

木棺之中的人與他一樣沒有具體的五官,衣裳松垮而搭,衣衫破缺處,還可見凝固的血跡。

而其身的手腳皆烙了刀傷,左心口處豎然貫穿一箭。

“原來......”

“我已經死了啊。”

秦思鄉目光落下水霧,滴落的淚珠落在了其本體之面。

淚珠沾覆在本面之時,顯出一則金光。

金光顯現,立即将秦思鄉外在的魂魄拖拽而進了本體之內。

片刻後,那木棺之內的無面男漸漸顯出了五官。

清俊的眉微然舒展,高挺的鼻骨點有雨珠,白淨的臉面被覆了層柔光。

蘇念栀嘆然而道:“生得還挺好看的。”

她話音剛剛落下之時,謝妄清卻踱步到了她身側。

他垂首觑了眼木棺內的秦思鄉,随即轉頭昂首對向蘇念栀。

只聽他輕笑似清水緩流,帶有微瀾。

“真的有那麽好看嗎?”

清月浮光,白袍照影。

謝妄清之身落有迷蒙一片月色,高揚的馬尾也點染了皎月之光。

疏朗的眉眼間盛有笑意,薄唇輕然微抿,再次笑問。

“秦思鄉在你們人類的眼中,是好看?”

蘇念栀的目光定在謝妄清的身前,他長影灑落于地,背骨挺直,襯以飄然白衣,淩雪傲霜。

女子似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她眸中便複歸清明。

她盯着謝妄清,小聲說到:“我覺得......你更好看些。”

蘇念栀不得不承認,謝妄清的這幅外囊比陸明懷都要好看幾分。

這也是謝妄清人氣較高的一個原因。

只是......

謝妄清為什麽要問她這些事啊!

蘇念栀方才定神擡頭,卻見身側顯出了一方紫漩。

而木棺之內的秦思鄉緩緩起身,朝着那紫漩走去。

剎那間,風卷殘雲,翠葉簌簌而落。

蘇念栀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拽而入。

“蘇念栀!”

謝妄清緊攥住蘇念栀的手腕,女子腕間的溫度在他掌心蔓延。

他拉着蘇念栀的手腕,狐尾從其後而出,将蘇念栀的後腰一攬。

蘇念栀立時被攬在其懷中,與其緊緊相貼。

過耳風聲不止,蘇念栀卻只能聽見“砰砰”之聲在她和謝妄清的身間化開。

她貼附在謝妄清的心口處,似乎能感覺到其內裏的跳動。

然而,除了謝妄清心口的跳動,還有一道“砰砰”聲繞于蘇念栀的耳畔。

她兩眉緊攢,櫻唇緊抿,沉思半晌後方才驚悟。

“是我?”

燭火昏暗,甬道之內燭光投落的影子映于石壁,從罅隙竄入的寒風攪動燭火一焰,那落在石壁上的彩光也随之輕晃。

“他們能出來嗎?”

青衫女子秀眉微擰,她望着那石棺,目露焦急。

“會出來的。”

陸明懷緊緊盯着那一方石棺,亦是面顯憂色。

蘇念栀和謝妄清一定能從虛幻境內出來。

“你們就別指望他們能出來了,進了這虛幻境,除非找着我兒子的亡魂,否則根本出不來!”

秦伯哼聲說到,可眼尾卻挂着淚珠。

自打秦思鄉戰死後,他們将遺骸撿拾回來,途中還撿到了一塊兒發着光的碎片,有人告訴他們,這碎片乃是無方鏡的碎片。

只要用無方鏡碎片引着秦思鄉的亡魂,再加上三十名婦女之陰陽血,便可将其魂魄召回,使其重生。

可秦伯今日将那無方鏡碎片打開,蘇念栀等人被卷入紫漩後,又不禁發出疑問。

這......真的能救回已然亡故之人嗎?

蘇念栀和謝妄清被卷入其中後,眼前的二人便恰好趕到,将他和蔡嬸捆縛。

事已至此,他們又怎麽回得來呢?

他的思鄉又怎麽能回來呢?

“噗通”聲驟然響起,石棺之上的紫漩忽起一道淩風,而片刻後,石棺之內便翻然一陣異動。

蘇念栀再次擡眼時,目之所及唯有少年的衣襟。

她貼靠在他的身前,他的溫度比她更低,是因此就像夏日的一方冰塊兒。

而她雖然是背靠着石棺,卻并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疼意。

反倒像是墜入了輕柔的綿網之中。

只是這綿網非同尋常,輕軟的綿網将她緊緊環裹,而分出來的一條長尾則搭放在了蘇念栀挺立的明雪前。

蓬松的狐尾繞着蘇念栀的兩肩,輕然掃過其脖頸。

蘇念栀被此一掃而驚,她微微伸長了脖頸,想要避開這絨尾。

然而當她一向前探伸時,唇|瓣卻不經意擦過了謝妄清微微突起的喉結。

謝妄清眉稍一挑,輕笑低語。

“別亂動了......”

蘇念栀立時縮手不敢再亂動,只能感到自己已經被冷松之氣圍繞。

而繞着她的狐尾卻仍是在她身後翻動。

蘇念栀快受不了這份酥癢的感覺了......

然而謝妄清似乎并沒有起身的意思。

“爹!娘!”

秦思鄉之聲陡然響起,蘇念栀亦是在此刻推開了謝妄清。

她和謝妄清二人坐于石棺之內。

本就松垮的衣裙因着方才的撞擊而微微敞露,幸得一狐尾擋在其心口,才未有使得春色顯現。

蘇念栀雙頰泛起微粉之色,在她身側的謝妄清卻是衣衫齊整,玉面清俊如常。

“妄清,栀栀!”

陸明懷在瞧見二人并無大礙後,本想向着石棺跑去,誰知謝妄清微然擡眸,對着其抿唇一笑,而其一側的狐尾則遮住了蘇念栀微敞的衣襟。

陸明懷一時怔愣,忙拉着扶翎轉身而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蘇念栀被陸明懷之聲拉回思緒,趕忙理好了自己敞露的衣襟。

随後,她垂下手,戳了戳謝妄清的狐尾。

“謝妄清,我好了。”

她話音方落,搭在她身前的狐尾立時收回。

而謝妄清亦旋跳起身出了石棺。

卻見石棺之外,秦思鄉跪倒在秦伯和蔡嬸的跟前,而在蔡嬸身後,與蘇念栀一同進入紫漩的女子亦是靠坐在一堆。

“阿娘,孩兒......回來了。”

秦思鄉兩目之中熱淚難止,起初還狠厲而言的秦伯和蔡嬸立時緩了面色。

蔡嬸嘴角輕輕一抽,燭光打落在其發間,依稀可見其斑白的發絲。

陸明懷一個擡手,便解開了束縛在蔡嬸和秦伯身前的長繩。

“思鄉,你......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好啊,阿娘給你找個頂頂好的姑娘,好不好?”

蔡嬸顫着手想要撫上秦思鄉的臉,卻只能擦身而過。

她觸不到秦思鄉。

“阿娘,兒子不該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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