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桔燈 (1)
雲煙閣
天色漸暗, 雲煙閣內彩燈灑下明影,飄浮的熱茶水汽也被光影所罩,最後再室內漫開。
二樓的正中間, 恰有兩人倚靠着欄杆小敘。
“玉公子,不知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蘇念栀想到了剛才突然跑過的許芷蘭,心下一番思量後,打算先向玉奴發問。
男子站在蘇念栀的右側, 雖是穿了一身淺粉色的衣裳, 唇還點了胭脂, 兩只耳垂也挂了白羽耳墜。
一颦一笑間,都顯露出媚态。
然而當他擡頭看向蘇念栀時, 蘇念栀與他目光相對。
卻從他溢笑的眸子中瞧見了冷冽。
下一刻,玉奴出聲,打斷了蘇念栀的思緒。
“蘇姑娘有什麽問題盡管問,玉奴能說的都會說。”
他朝着蘇念栀颔首輕笑, 聲音清潤明朗。
蘇念栀頓了頓, 随後道:“我看這雲煙閣好像是城內唯一處有男倌的,只是覺得好奇,玉公子是什麽時候接管了雲煙閣的?竟然能将雲煙閣的生意做得這麽好?”
她邊說, 還不忘朝樓下一瞧,示意來往的貴客之多。
“蘇姑娘說笑了, 哪裏算得上好呢?”
“我也是自小在雲煙閣長大的, 上一任老鸨過世後便讓我來打理雲煙閣,我記得,應該是我弱冠之時, 許芷蘭病故, 此後便是我在照管雲煙閣了。”
“弱冠之年......”
蘇念栀雙唇微微一動:“玉公子接過雲煙閣時也才二十歲, 現在這雲煙閣的生意這麽好,我想玉公子花費的心思可不少。”
“哪有?蘇姑娘高看玉奴了。”
玉奴輕然一笑,可蘇念栀卻繼續說到:“是玉公子過于謙虛了呢,你說你只管這雲煙閣,卻還能被請進宮中為長公主撫琴,可見琴藝之絕妙呢。”
“何況在宮裏邊兒做事,哪裏比得上在這外邊兒?那是一步也不敢走錯的地方,可我瞧着绮羅郡主對玉公子也極為有禮,我倒是很想知道玉公子在宮裏都主要做些什麽?”
蘇念栀話音一落,便見玉奴目中的笑意愈盛。
他朗笑了片刻後突然頓住,臉色嚴肅地對蘇念栀說:“蘇姑娘真的想聽?”
蘇念栀點了點頭。
玉奴撫了撫衣袖,随後道:“玉奴沒什麽過硬的本領,唯獨琴藝還拿得出手。而明安國民風開放,女子去男倌所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自打我的琴藝小有名氣後,長公主也聞知了這個消息,一時來了興致,便差宮裏的內侍來讓我去給長公主撫琴一曲。”
玉奴說到這裏時,話音一停,他轉眸看向蘇念栀:“想必蘇姑娘也知曉長公主被噩夢纏身一事,自從那次我為長公主奏了一次曲子後,長公主做噩夢的次數便少了些。”
“因此,只要長公主被噩夢困擾,便會讓玉奴去奏曲,倒也算不得什麽本事。”
蘇念栀眼睫輕顫,笑道:“原來是這樣啊......”
“玉公子,我的問題問完了,多謝玉公子。”
蘇念栀邊說邊向玉奴微微俯身作禮。
可玉奴卻是一驚:“蘇姑娘就問完了?”
蘇念栀應聲而答:“玉公子覺得我還要問什麽呢?”
她說話的時候,餘光卻定在了玉奴的俊面上。
只見玉奴神色淡然,回笑道:“玉奴還以為蘇姑娘要問那跑出來的女子是誰呢。”
蘇念栀聞言先是一愣,片刻後,她才開口。
“這雲煙閣這麽大,有些瘋掉了的人也正常,她與我沒什麽關系,問了也沒用。”
她将這句話說完後,移開了定在玉奴臉上的目光,随即掃視了一番
四周。
“蘇姑娘在找謝公子嗎?”
玉奴輕聲發問。
蘇念栀點頭:“我還以為他是在哪兒坐着等我,現在看來,也許他是真的先走了。”
“對了,玉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免得翎姐姐他們擔心。”
蘇念栀正說着,便想要轉身,可卻被玉奴輕喚。
“蘇姑娘等等。”
玉奴緩緩走到了蘇念栀的身側:“蘇姑娘的腳崴傷了,玉奴送你回去吧。”
經玉奴的提醒,蘇念栀才想起來自己的右腳扭傷了,她一向前擡步,踝間便竄開疼意。
她只能朝玉奴道:“有勞玉公子了。”
玉奴扶着蘇念栀下了木梯,可剛剛走到雲煙閣的大門時,蘇念栀卻輕輕推開了玉奴。
“玉公子送到這兒就好了,這時候應該是雲煙閣正忙的時候,玉公子還是先回去吧。”
蘇念栀這樣一說,玉奴也不再強求,向蘇念栀颔首一笑後,便轉身回了雲煙閣。
而蘇念栀拖着崴傷的右腳,從街沿撿了根樹枝,撐着樹枝走到了巷角。
此時暮色已至,小巷之內只有零星的一點光影照落。
只見蘇念栀取出了一方繡有桃花花瓣的香囊,她拿起香囊輕聞了一下後說到:“的确很香,唉,這麽香的香囊我怎麽舍得扔掉呢?”
蘇念栀話音向上一揚,随後她手中的香囊突然被她扔在了牆角。
那香囊正是玉奴給她的。
蘇念栀目光在香囊上停駐了片刻:“這香味......”
“和昨夜在梨樹下聞見的味道很相似呢。”
今日玉奴将這只香囊給了蘇念栀後,蘇念栀便發覺了不對勁。
昨夜她和謝妄清蕩秋千時......
蘇念栀的思緒突然一頓,腦海中先是浮現了她和謝妄清一起蕩秋千的場景,随後她搖了搖頭,企圖把蕩秋千的畫面從自己的腦海中移開。
“昨夜在梨樹下,雖然說謝妄清聞見的是枯骨的味道,可我聞見的卻是一抹花香,而這花香正與玉奴的所送的香囊內透出的花香一致。”
“難道......宮裏的枯骨是玉奴幹的?”
蘇念栀想了想,最後還是彎腰将香囊給撿了起來。
自從祁成毓一事後,蘇念栀對于別人給她的物件都格外小心。
她剛才本來不想要這香囊,可轉念一想,說不定扶翎可以根據這香囊探知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蘇念栀将香囊拾起,攥在了手中。
然而蘇念栀彎腰後想要直起身子時,右腳卻再次傳來疼意。
“哎喲......”
她直接跌坐在地,樹枝都被她直接給壓斷。
“謝妄清跑哪裏去了?”
“跑哪兒去偷懶了?明明說好一起在城內探查的,結果一出來,便沒了人影。”
蘇念栀揉了揉發腫的腳踝,吃痛出聲。
“下次我得掙紮一下,争取和扶翎一起出任務。”
蘇念栀剛剛想要撐着牆壁起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身形一怔。
“你剛剛說什麽?”
少年清朗的話音從背後而來,蘇念栀顫着身子轉了過去。
微弱的光影投落在謝妄清白淨的衣袍上,他正對着星光而站,清隽朗逸的面容被蒙了柔霧。
“謝妄清?”
“你不是走了嗎?”
蘇念栀有些疑惑,她原以為謝妄清早已經離開了,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
那她剛才說的話......
謝妄清都聽見了?
蘇念栀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然
而出乎意料的是,謝妄清并沒有追問蘇念栀剛剛所說的話,而是走到了她身前。
“誰告訴你我走了?”
蘇念栀有些怔愣,她沒想到謝妄清會先問這個。
“我換好了衣裳出來,沒看見你人,我以為你先回去了。”
她說完之後,目光也順勢滑落,定在了謝妄清的右手上。
只見他右手食指正勾着一條長線。
而長線之下繞着的則是一只橘子殼,橘殼內還燃着一只蠟燭,蠟燭的明光向外透開,橘燈也煥發出暖黃光影。
“這是......小桔燈?”
“你哪裏來的?自己做的嗎?”
蘇念栀很難将一個大反派的形象和小桔燈聯系起來。
尤其是當謝妄清提着這個小桔燈時,她覺得這個畫面實在是有些詭異。
卻聽謝妄清嗤笑道:“路邊撿的,你喜歡就拿走。”
“人類的東西,最是麻煩了。”
他邊說邊将小桔燈遞給了蘇念栀,蘇念栀則是一愣。
蘇念栀記得謝妄清前一句話還在說小桔燈是路邊撿的,為什麽下一句話卻在說人類的東西很麻煩?
這又不是他做的小桔燈,既然是撿來的小桔燈,為何要說“麻煩”二字。
況且,蘇念栀覺得做小桔燈也不是很難。
“謝妄清,這小桔燈是不是你.......”
她話還沒說完,謝妄清卻突然在她身前蹲了下來,打斷了她的話音。
蘇念栀一頓:“你做什麽?”
謝妄清背對着蘇念栀,因此蘇念栀瞧不見他的神情。
只能聽見他的話音。
“你的腳不是崴了嗎?陸明懷用通靈玉讓我趕快帶你回去。”
謝妄清說完,蘇念栀心中的疑惑更甚:“謝妄清什麽時候這麽聽陸明懷的話了?”
然而蘇念栀想了想,這也是在幫她,因此,她輕聲開口:“不用了,你讓雲杉帶我就好,雲杉肯定願意......”
她話還沒說完,卻聽謝妄清的聲音再次傳來:“雲杉睡着了。”
“啊?”
蘇念栀微愣,只能應聲:“哦,那好吧。”
“我......上來了?”
蘇念栀試探着出聲,并沒有聽見謝妄清的回音,她跛着腳,一拐一瘸地繞到謝妄清的後背,最後輕輕向前一靠。
少年攬着她的膝窩将人向上擡起,蘇念栀便只能倚靠在他的後背。
而她手中所提着的小桔燈也順勢向前一晃,搭在了謝妄清的肩頭。
“這小桔燈還挺好看的,為什麽我就沒有白撿過這些?”
蘇念栀靠在謝妄清的身後,右手搖了搖小桔燈說到:“聽聞小桔燈可以祈福欸,謝妄清,你有沒有什麽願望啊?”
她将小桔燈朝前面伸了伸,讓謝妄清的也可以看見小桔燈散發出的微光。
謝妄清目光掃過那小桔燈後,微微一頓。
良久後,才聽見他緩緩開口。
清風将他的話音推散。
“我沒有願望。”
蘇念栀黛眉一擰:“你沒有願望?”
她記得她曾在系統傳輸的劇情信息中,看到過謝妄清終其一生都在期盼能再見到一位故人。
蘇念栀想,謝妄清想要找的故人應該是他的母親頌瑤。
女子轉念一想,定了定心緒後小聲開口:“行吧,你既然不願意說,那這願望便讓我許好了。”
她将小桔燈收了回來,明黃色的微光在她的眼前蕩開。
蘇念栀在心底默默許下了一言。
她說:“她想回家。”
這句話在蘇念栀的心
中落定後,蘇念栀卻再次啓唇。
她檀口輕張,并未發出聲音。
“小桔燈是謝妄清撿回來的,那......我也祝他找到那位故人。”
但,蘇念栀在說這句話時,心間不自覺地便泛開了清瀾。
一個念頭從她的腦中劃過。
她希望謝妄清找的故人只會是他的母親頌瑤,而并非是旁的人。
女子拿着小桔燈的手陡然一顫。
蘇念栀被自己的想法一驚,她猜應該是近日趕路累着了,才會劃過這樣的念頭。
她靠伏在謝妄清的右肩,想要将這個想法從腦海中剔除。
可她沒察覺的是,心間處的微瀾漸漸化為了漣漪,最後......蕩開了清波。
月光流照,落在了謝妄清的肩頭,也灑在了蘇念栀的臉上。
她兩頰有些泛紅,似乎是那桂花酒的效力還沒有全部褪去。
而蘇念栀今日一連經過白馬和冰塊的磋磨,此時早就已經沒了力氣。
趴在謝妄清肩頭後,不過一會兒,睡意便席卷而來。
就在蘇念栀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謝妄清卻突然開口。
“蘇念栀,你很喜歡這個香囊嗎?”
謝妄清的目光落在了蘇念栀伸搭在他肩頭的右手上。
她的腕間繞着玉奴給她的香囊,香囊內的花香正在四處流竄。
蘇念栀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奇怪。
她沉吟了片刻後,才應聲道:“我喜歡香囊啊。”
“可我不喜歡......玉奴送的這個。”
蘇念栀最後的一句話話音極其微弱,謝妄清并沒有聽清楚。
他耳邊只有蘇念栀說的那句“喜歡香囊。”
謝妄清的目色蒙了道沉霧,随後他轉回了頭,繼續朝前走去。
只是當他察覺到肩頭傳來了一道愈加平穩的呼吸聲後,不自覺地便放緩了自己的腳步。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長,烙印在了地面上。
牆角處也刻繪了謝妄清和蘇念栀相互貼靠的身影。
靜谧的小巷之內,淺淡花香飄散,将小巷圍裹。
而小桔燈散發的暖光也随着謝妄清向前行走的步子,落下了一地的碎星。
就在謝妄清背着蘇念栀快要走出小巷時,巷尾的一戶人家內突然傳出男孩的哭號。
“娘親,我沒有騙你,我只是去做小桔燈了,沒有亂跑!”
“還說沒亂跑?”
婦人高聲呵斥着男童:“做個小桔燈要花多久?一會兒就做好了的事情,需要你這麽晚才回來嗎?還敢騙我?”
“你知不知道現在這血妖正在四處抓人呢,萬一你被抓了,那血妖就要把你的血給吸幹,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哭都沒地兒哭去!”
婦人雖然是在斥責那男童,可話裏話外透出的卻是關心之意。
在謝妄清走到那戶人家的門前時,他目光一瞥,正是今日他所遇見的男孩春生。
春生正被他的娘親追着用掃帚拍打,卻見春生轉身拉住了他娘親的衣袖。
春生話音中帶了些哭腔:“娘親,我只是今天遇見了個大哥哥,他非要讓我教他做小桔燈來着,他答應我,只要我教他做小桔燈,他就可以給春生好多好多的橘子。”
“你看,這就是那位哥哥給的橘子。春生想着不過是教他做個小桔燈,可以換這麽多橘子,便同意了。”
“我只是沒想到那哥哥要學那麽久而已。”
春生說着,還将自己兜裏的橘子全部拿了出來。
春生的娘親一瞧,話音稍微放緩了些。
“哼,不管是誰,深夜裏把你留下來
都不是什麽好人!下次遇見拿什麽哥哥,你給我繞開他,聽見沒?”
婦人領着春生進了屋內,還不忘輕笑出聲。
“什麽人這麽笨?學個小桔燈學那麽久?”
婦人的話音一落,門前的白影也漸漸消散。
朱紅高牆被月色籠罩,鮮豔的紅色比以之以往,更為柔和。
小徑深處,葳蕤滿布,一方緩緩而來的暖光照亮了前路。
“妄清?栀栀?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陸明懷見着天色已晚,而派去城內查探的蘇念栀和謝妄清都還沒回來,正打算出去找他們二人,誰知剛一轉角,便撞上了謝妄清。
“栀栀她......睡着了?”
陸明懷先瞧了一眼謝妄清背後的蘇念栀,見蘇念栀阖眸的樣子後,便将聲音放低緩了些。
謝妄清并沒有理會陸明懷,而是背着蘇念栀回了她的居所。
只是當謝妄清繞過陸明懷時,他卻突然出聲。
“陸明懷。”
“嗯?有什麽事嗎?”
陸明懷跟在了謝妄清身後,只見謝妄清腳步一頓,随後道:“你等我一下。”
謝妄清将蘇念栀送回了屋內後,才轉身出來。
然而,當謝妄清轉身之時,目光卻落在了蘇念栀右手攥着的香囊上。
他朝着蘇念栀緩緩靠近,最後擡手點在了一截皓腕上。
少年冰涼的指尖定在蘇念栀的腕間時,讓蘇念栀兩肩微顫。
謝妄清輕輕掰開了蘇念栀緊攥成拳的手,随後将玉奴送給她的香囊拿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轉而走到明燭一側,香囊被他一扔,便落在了燭火之上。
“呲呲啦啦”的聲音褪去後,香囊盡數化為了塵灰。
将這些做完後,謝妄清才擡步走了出去。
陸明懷見謝妄清出來後,還以為是他們今日探尋到了新的消息,正想開口時,卻被謝妄清先行打斷。
“陸明懷,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你問我問題?”
陸明懷反問出聲,謝妄清與他和扶翎的交際并不深,這一路走來,二人說過的話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因此,當聽說謝妄清要問他問題時,他先是一愣。
“怎麽?不可以問你嗎?”
謝妄清輕然出聲,玉面含有笑意,唇角微揚。
然而陸明懷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來了些不一樣的深意。
陸明懷認為,如果他不能回答謝妄清的問題,可能今夜蘇念栀門前會出現一灘鮮血。
“妄清想要問什麽?”
他定了定心神後,向謝妄清開口。
而謝妄清卻只是向前而走,離開了蘇念栀的房門,在一棵梨樹下站定。
陸明懷目光一頓,還是朝着謝妄清走了過去。
等他也在梨樹下站定後,謝妄清才緩緩出聲。
“請問......”
“我上次所說的左心口的捶打之感,到現在也還沒有緩解,是怎麽回事呢?”
陸明懷眉梢一挑,心道原來謝妄清是為了這個事。
他微微偏頭,目光從蘇念栀的房門前掃過。
半晌後,才聽陸明懷應聲。
“妄清,你所說的心口感受到的捶打之感,其實是因為......”
“你動心了。”
陸明懷話音落下的一剎,夜風忽然吹過,将枝頭白梨打落。
“妄清,你不是生病,是心動了。”
陸明懷的話音與清風相融,最後也随着清風飄散。
等到陸明懷的聲音消散後,才
聽謝妄清開口:“心動?”
少年眉梢一挑,溫潤朗面上始終盛帶着笑意。
随後,只見他薄唇一揚,朗音清明。
“什麽是心動?”
陸明懷耐心地給謝妄清解釋:“心動就是喜歡,你喜歡一個人,才會因她而心動。”
“你有沒有發覺,自己每次感到左心口在被捶打的時候,同時,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并且還覺得渾身泛熱?”
謝妄清順着陸明懷所說,擡手撫在了自己的心口,随後點頭:“你說的對。”
只見陸明懷昂首輕笑道:“這便對了,你每次有這樣的感覺時,還想要緊緊地挨着另外一個人,是不是?”
謝妄清應聲:“是。”
“那便是喜歡無疑了,作為你的師兄,還想囑咐你,既然喜歡就要去争取,切莫只是愣着等別人來找你,知道嗎?”
陸明懷正說着,右手便搭在了謝妄清的肩頭。
他說完後,便打算回去休息,今日他也累了一天,然而他剛剛轉身,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猛然回頭。
謝妄清還站在月華之下,清影端立。
陸明懷輕聲出言,面色卻極為嚴肅。
“妄清,你要記住,你若當真喜歡那個人,就不要一味地等着。”
“你要是遇見那個讓你覺得心口“砰砰”的人推拒了你,你也不能就此放手。”
“記住,該去争取!”
陸明懷丢下了這句話,身影也随之消失。
謝妄清在梨樹下也不知站了有多久,等到月色漸漸被沉雲覆蓋後,他才從蘇念栀的居所離開。
狹長的宮道內只有零星點點的碎光投落在牆壁,映照着前路。
謝妄清剛一轉身,卻與一人相撞。
那人和他相撞後,立刻便朝後後退一步,彎身道:“抱歉,是奴婢沒長眼睛,沖撞了公子。”
女子朝着謝妄清彎腰,而謝妄清則好像沒有注意到她一般,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只是,就在謝妄清從她身前走過的剎那,一股甜香飄散。
謝妄清循着花香,眼眸微轉,目光一動。
他看向了女子腰間的一只翠色香囊。
就在那宮女埋頭打算離去時,謝妄清出聲喚住了她。
“請問......”
女子聞聲停下了腳步,回頭之時,目光正好與謝妄清相對。
只聽謝妄清繼續說到:“請問,你會做香囊嗎?”
少年的話音由着清風推開,女子莞爾一笑:“當然會。”
謝妄清也再次開口:“那......你可以教我做香囊嗎?”
女子聞聲,緩步走到了謝妄清身前,她輕然應聲,像是早就猜到了謝妄清會說這句話,因此,她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當然可以。”
“不過,你得喚我一聲茯苓姐姐,我才能教你。”
茯苓話音一停,輕笑不止。
然而下一刻,她卻覺脖頸處貼上了一抹冰涼。
長劍抵靠在茯苓纖細白嫩的脖頸上,泛開寒光。
而持劍人則面藏溫潤淺笑,他一雙桃花眼落了月霧,輕然一彎。
謝妄清看向茯苓,小聲開口,語音輕緩。
“抱歉,你剛剛說什麽?”
“我沒聽清?”
謝妄清邊問茯苓,還邊将長劍往茯苓的脖頸靠。
在月光的照耀下,茯苓的脖頸已經落下了一道血痕。
然而茯苓卻也不急,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任由謝妄清将長劍刺向自己。
“謝公子,你當然可以殺了我,在宮裏随便找個宮女,讓她教你繡香囊。”
“但我猜......”
茯苓的話音微頓,臉上的笑容卻是愈甚。
“你除了想要學習如何繡一只香囊之外,還想要知道如何配出好聞的花香,對嗎?”
茯苓最後一句話剛說完,她便察覺自己的脖頸劃過冰涼。
謝妄清并沒有立刻刺穿茯苓的肌膚,而是輕輕劃過,讓那鮮血将長劍浸染。
随後,才聽他笑道:“你跟蹤我們?”
“跟蹤?我一介宮女怎麽有機會監視你們這些妙隐宗來的弟子?”
茯苓輕笑,擡手指向了謝妄清的右手。
“你的指尖還留着花香,并且腕間還有一條香囊上纏繞的絲線,所以我才會這麽說。”
“謝公子,我不妨直說,這個花香不是簡單的花香,而是要經過調配才能出來的。”
“如果你想要做出這樣的一只香囊,似乎......”
茯苓緩緩擡頭,正正看向謝妄清:“你只能來求我幫忙。”
“所以,我說的條件,你可以考慮一下。”
茯苓說完,便打算轉身離去。
清風微撫,吹動兩沿的碧草。
謝妄清望着茯苓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一沉。
他記得今日在雲煙閣,蘇念栀曾說這個香囊很香,她很喜歡這個花香。
然而他......
他不喜歡花,也對花不了解。
他不知道怎樣才能配出玉奴給的香囊裏散出的花香。
可是......
他憑什麽要叫一個人類女子為姐姐?
“謝公子,更深露重的,公子還是早些回房中休息吧。”
茯苓在行至拐角時,還不忘向謝妄清彎腰一禮。
女子嫣然輕笑,正當她轉過了牆角的一瞬。
身後突然傳來少年的聲音。
“茯苓......姐姐......”
暖室盈光,室內被一簇燭火映照,石壁之上,反映兩道清影。
“不是,你這個線怎麽能這樣子穿過去呢?”
茯苓擡手拿過了謝妄清手中的針和線,看着謝妄清用一團線纏住的針後,茯苓覺得太陽穴突突一跳。
“謝公子,我已經說第三遍了!”
“是讓你把線穿過去,不是這樣繞。”
茯苓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選擇妥協,幫謝妄清穿好了線。
随後,她又拿起了自己擱放在桌上的針線,讓謝妄清學學她的針法。
“看好了噢,第三遍了,再教下去,我真的要......”
茯苓眉梢一挑,頓了頓聲:“再教下去,我的嗓子就快不行了。”
謝妄清并沒有發聲,而是朝着茯苓又坐近了些,目光都落在了茯苓的手上。
燭火漾開明光,借着燭光,茯苓穿針引線後,先是将水藍色的布料縫合了一邊。
茯苓的針腳嚴密平實,縫合起來的布料齊齊整整的,瞧不見半點兒突兀的地方。
“看清楚了嗎?先這樣,再那樣,最後再這樣。”
謝妄清學着茯苓的動作,兩指撚住了針,先依照茯苓所言,穿過了布料,又穿了回來。
“對,就是這樣。”
茯苓眼見有點起色,正打算誇一誇謝妄清,卻發現謝妄清的手一偏。
“你在做什麽?”
茯苓一驚,只見謝妄清撚着針的手向右側一偏,最後重重按壓了下去。
随後,只見水藍色的布料被鮮血浸染。
如同清水鏡面上落下了一朵嬌豔的桃花瓣,漂浮在水波上。
謝妄清卻毫不在意這血漬,在他刺
破自己的指腹時,鮮血的味道立刻便在室內蔓延。
他的雙瞳也漸漸染上了赤色。
謝妄清拿着針線的手一頓,近來妖化之時,他總是很想念一種味道。
是仙靈血的味道。
只因在招福客棧的那一夜,謝妄清咬破了蘇念栀的肩,那一刻,仙靈血的味道混雜着蘇念栀身上的香味一同融入了他的喉間。
此後每每看見血,謝妄清都會想到那一夜。
“謝公子?”
茯苓察覺到了謝妄清的異樣,她擡手推了推謝妄清。
謝妄清被茯苓輕輕一推後,才緩過了神來。
“謝公子,你的血都将這塊兒布染紅了,我給你換一張吧。”
正說着,茯苓便打算給謝妄清換一塊新的布。
然而茯苓剛想抽走謝妄清攥在手中的布時,謝妄清卻怎麽也不肯松手。
燭火之下,只見他擡起了頭,露出輕笑。
“我想用血縫出來的香囊,應該會更有趣。”
茯苓看着面露笑意的謝妄清,眸光微頓。
“可是你要是用血弄髒了這布料,那繡出來的香囊,那個人會喜歡嗎?”
“喜歡?”
謝妄清重複了一邊茯苓話中的一個詞。
他左手食指被針刺紮,還正不斷往外滲出鮮血。
滴落的鮮血沿着他修長的指骨,滑在了布緞上,最後鮮血洇散,化為了一朵嫣紅的花朵印記。
謝妄清垂頭看向了手中半成型的香囊,随後懶懶開口。
“我猜,她可能不喜歡。”
茯苓應聲:“你覺得她不喜歡,那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茯苓說完後,謝妄清并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繼續擡手,将血滴落在了軟布上,軟布最後化開的形狀卻并非是桃花瓣,而是栀子花的模樣。
那是一朵帶血的栀子花。
謝妄清将它移到了燭火前,燭火撲灑的火影,令那紅意愈甚。
只聽謝妄清緩緩開口:“我想試着讓她喜歡。”
“啪啦”一聲,燭火崩開了星點,濺落在了木桌上。
茯苓比謝妄清先一步回神:“既然如此,那你還是就用那塊兒布吧,我教你怎麽把它對縫起來。”
茯苓話音一畢,便繼續用自己手上的料子做示範。
“你瞧,你這兒的花邊就沒有繡對,應該再過來一些,才不會顯得這麽生硬。”
茯苓擡手扳過了謝妄清僵硬的手指,見謝妄清還是不太熟練地用針,茯苓禁不住一聲長嘆。
“我尋思着以前教你繡香囊的時候,你也沒這麽僵硬的啊。”
許是謝妄清的神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香囊上,因此并沒有注意到茯苓的話。
“我說最後一次,你的手得轉彎,不是直的,是彎的!”
茯苓被氣得一拍木桌,然而當謝妄清擡頭時,茯苓所能看見的又是一雙清冽的水眸。
謝妄清好像不太理解為什麽茯苓要發這麽大的火。
茯苓被謝妄清一看,後知後覺自己有些過了。
她清了清嗓子,随後從袖中取出了一方絲帕,絲帕打開的剎那,花香填滿了整個雅室。
謝妄清在聞見花香的一瞬,眉頭微微皺起。
“這就是你指尖殘留的花香,這裏有桂花、茉莉,加了點柚子皮,還有最後一種花......”
茯苓說着,将絲帕攤開,她指尖點在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上。
謝妄清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在了那白花瓣上。
只聽茯苓輕聲說到:“這最後一種花,我先不告訴你是什麽花,等你什麽時候學會縫香囊了,我便告訴你是
什麽。當然,你可以先用這兒的一捧花放進你縫制的香囊裏試試。”
“天色不早了,茯苓......”
剛才教謝妄清縫香囊的茯苓還頗有些氣勢,然而她一彎腰時,語音立刻便緩了下來。
“茯苓先行告退了,謝公子,你......慢慢學。”
茯苓說完,即刻便轉身出了謝妄清的房門。
當大門阖上之後,室內陡然一片沉靜,唯有燭芯子燃燒的雜音。
謝妄清攥着香囊的手緩緩收緊,不知為何,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雲煙閣內的畫面。
浮現出他給蘇念栀敷冰塊的畫面。
“好熱啊......”
靜谧的室內,突然發出了少年的一聲輕嘆。
謝妄清覺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不然他是不會覺得熱的。
他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才會覺着“熱”。
比如......
殺紅了眼的時候,而那種熱是讓他覺得興奮。
可現在的熱,卻讓他覺着心口很悶。
讓他覺着渾身又癢又熱。
謝妄清目光微轉,落在了桌上的一只瓷罐上。
那是茯苓剛才留下的。
他擡手将瓷罐的蓋子揭開,随後立刻便冒出了一股寒氣。
“是冰塊兒?”
謝妄清将瓷罐倒了過來,立刻在他手中滾落了幾顆冰塊兒。
冰涼的觸感在他的掌心化開。
謝妄清以為握着冰塊兒,應該能消解那莫名翻上的熱意。
然而,當他手中的冰塊兒都化為了水後,他覺得這個冰塊兒可能對他的作用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