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孽世緣(終)

陳湘榆原本并不知道原來那個将《孽世緣》的情節變成現實的人是錢琰,人在遭逢巨變之後,情緒心态本就會發生重大的改變。那時的陳湘榆在想,管他是誰,只要他讓那些原本應該得到報應的人得到該有的下場,不論旁人怎麽議論他,她也總會認為是個好人,她并不怕他。

直至那天,他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殺了兩名衙役并且重傷公孫策,他甚至連那個老奶奶都不放過。

自從父親去世後受盡了苦楚的陳湘榆,她心中有怨有恨有憤怒,那都是有主的,當她眼睜睜看着幾條無辜的人命在她眼前消逝時,她心中是止不住的戰栗。

旁人的死活與她有什麽關系?

你只要和我在一起,而我會一直照顧你,這樣就夠了。

錢琰強行将她帶走時,這樣與她說。

陳湘榆回想了一下自己過去短暫的一生,母親體弱,父親在世時雖然偏寵二姨娘,可對她與母親,也總算是不錯。後來父親去世,新任家主的生母是四姨娘,又怎會将她放在眼裏。

短短半年間,陳湘榆在後院裏,看透了人生百态。

後宅之中,姨娘失德,她撞破了三姨娘與長工偷情,倉皇離開現場的時候不小心被長工發現,于是躲進了陳如雪的院子,她原以為自己雖然與這個二妹妹不是很近,她不會施以援手,誰知陳如雪得知事情之後,竟十分關心,說三姨娘既然得知此事,事情若是揭發出來,縱然三姨娘受到了懲罰,但按三姨娘歹毒的個性陳湘榆也沒有活路,她甚至替陳湘榆出主意,讓她先離開陳府再做打算。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不待見她,她在離開的時候偏生聽到了陳如雪與貼身丫鬟的談話,發現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竟然與她的未婚夫有私情,甚至還打着讓她出嫁前失德,如今正好,不費吹灰之力便将她解決了。

父親去世讓陳湘榆的世界崩塌了一半,而那一夜,她的世界全然崩塌。

她并沒有按照陳如雪與她計劃好的線路離開,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那個肮髒的地方。誰知禍不單行,卻遇見了那個與三姨娘偷情的長工,後來便是受傷毀容,被人所救。

錢琰後來告訴她,三姨娘死了,那個長工也死了。所有該死之人,全部都逃不掉。

陳湘榆從來不知道有人竟會有這樣偏激而濃烈的感情,那簡直……像是一種病,錢琰竟然還認為他們彼此相戀。

人在絕望的時候,恨不得自己能死去,一了百了。而在絕望過後,也會有求生的欲望。

陳湘榆想,即便是自己容貌已毀,嗓音不再,可也還是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無愧于母親的生育之恩。但她無法想象自己與一個偏執到有病的人呆在一起,在他眼中,生死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即便是傷及無辜,他也毫無負罪感。

她被錢琰從那小屋子強行帶走之後,行動就被限制了。錢琰在的時候,他會讓她在四合院裏自由行動,可片刻都不能離開他的視線,他什麽也不做,只是那樣看着她,看得她心中直發毛。而他有事情要離開的時候,就會将她安置在房間裏,點上熏香。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香,那種香只要聞了片刻,便會身體發軟,手腳提不上一絲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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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湘榆被展昭扶着走出房門,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子終于清醒。

展昭扶着她,“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

原本不能離開的時候,心心念念着要離開,忽然得救了,心中反而有一絲迷茫,陳湘榆問:“可我要去哪兒?”

展昭正要回答,忽然一道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除了與我在一起,你哪兒都不能去。”

兩人應聲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着白衣的斯文男子,他手中一把秋水長劍擱在一個紅衣女子的脖子上,臉上表情陰狠。

展昭:“……”

什麽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展昭此刻心中直想罵娘,但還是忍住了,因為人家好歹是個姑娘家,對姑娘家爆粗,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內涵。

展昭和陳湘榆,錢琰和丁月華,四人正在四合院的院子中相對而立,形成一個對峙的場面。

“別想着從我眼皮底下帶走她。”錢琰的眼中帶着某種讓人無法理解的瘋狂。他所指的,自然是陳湘榆。

陳湘榆迎着錢琰的視線,忍不住往展昭的位置動了動,誰知這樣的舉動确實激怒了錢琰。

“讓湘榆過來,否則我一劍殺了她!”清亮的湛盧劍抵在丁月華雪的脖子上,雪白的肌膚上已經出現了一道血痕。

展昭:“錢琰,此事與她無關。”

錢琰面無表情地看向展昭,又看向陳湘榆,忽然笑着說道:“我本也不想傷她,可她不識好歹,非要前來攪局,我也只好不留情面了。”錢琰嘴角帶着一絲詭異的笑容,看向展昭,“聽聞展大人武功卓越,我心中實在害怕。不如這樣,展大人您先自廢右臂,我便考慮放她一馬。”

在場幾人除了錢琰,解釋臉色一變,不約而同地看向展昭。

只聽見丁月華驚呼一聲,随即展昭便手起劍落,右臂垂下。

錢琰見狀,哈哈大笑了起來。

丁月華不由得怒罵:“誰讓你傷了自己的,我便是寧願此刻死了,也不要你救!”

展昭心裏忍不住罵了句他大爺的,嘆息,這時候她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丁月華看着展昭垂下的右臂,快要哭出來了。

“蠢死了,誰要你救!”丁月華的眼眶裏轉着水光,看向展昭的目光盡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就算你廢了自己的手臂,他也不會放過我的。他适才與我說了,他竟然真的将如雪——”頓了頓,她終于是沒能把話完全說下去,因為她脖子上的那把湛盧劍再次與她脖頸的皮膚接觸。

錢琰眼睛微眯地看向展昭,那眼神是說不出的狠厲:“展大人,你再不讓陳湘榆過來,我就讓她死在你面前!”

展昭擡眸,眼睛忽然微微一縮,随即笑着說道:“你怕什麽?如今我右手已廢,你大可直接帶着陳姑娘離開,何必非要挾持另一個姑娘苦苦相逼?還是……你怕陳姑娘心中并不情願跟你離開?”

他的話仿佛是動了錢琰的逆鱗,他的神色驀地變得十分憤怒,“你胡說些什麽?我與湘榆是兩情相悅,她又怎會不願意跟我離開?分明是你脅迫她,不讓她跟我走!”

展昭:“……”

“廢了右臂算什麽?誰知是真是假,我要你将你的右臂砍下來!”

展昭站立着并沒有動作,手臂上的血順着他的胳膊往下流,然後流過手腕順着指尖往下滴。

錢琰手中的湛盧劍已經再度在丁月華的脖子上弄出一道新的血痕:“還不快——”錢琰的身體驀地一僵,只見已經廢了右臂的展昭身影一閃,已經都到了錢琰跟前,手腕陡起,将錢琰手中的湛盧劍奪過來。

原本被挾持的丁月華重獲自由,而在錢琰的後背心,插着一支弓箭。

弓箭就在展昭激怒錢琰的時候從屋頂俯沖而下,直取錢琰的後心。而在屋頂上,一身水綠色衣裳的皇甫楠和王朝兩人并肩而立,皇甫楠手中還拿着弓箭,而王朝手中拿着箭筒,表情既像是驚喜又像是驚吓。他大概也是才發現,開封府除了文有公孫策武有展昭之外,原來還有個能百步穿楊的弓箭手四姑娘。

錢琰“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那雙眼睛看着陳湘榆,似是祈求,但又帶着依戀。那只在地上的手微動了下,朝陳湘榆擡了擡。

陳湘榆被一連串的事情弄得腦袋直發蒙,但當她看到錢琰被皇甫楠一箭射中的時候,心中并不是沒有任何感覺的。這個男人即便是再病态再對不起旁人,也沒有對不起她。她忍不住走過去,蹲下身體,緩緩将手放在錢琰的手上。

她垂下雙眼,看着那只靜靜握着她手的大掌,輕聲說道:“若有來世,你當個正常的好人,我等你。”

幹淨的地上染上了殷紅的血色,陳湘榆的繡花鞋也被血染上,而她卻在那裏一動不動,看着那個本該成為她小叔子的男人緩緩閉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滿足的笑意。

原本緊閉的四合院後門被打開,被包拯派來與展昭等人接應的王朝馬漢已經帶着衙役進來善後。

丁月華看着展昭手臂上的傷口,眼圈一紅,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來。

展昭心底暗嘆一口氣,臉上帶着十分歉意地說道:“展某皮糙肉厚,這點小傷不礙事。丁姑娘,您是丁老夫人最為重視的侄女,兩位兄長年紀雖輕但均可獨擋一面,姑娘家的眼淚,要為值得的人流,展某不配。”

丁月華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要掉不掉,她擡眸看向展昭,盈盈水眸,饒是鐵石心腸也難以抵擋。展昭卻沒看向她,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不遠處正在與王朝說話的皇甫楠身上。

丁月華看過去,心底一陣苦澀,明知不該問,卻忍不住,幽幽問道:“如果是她,你還會這樣說嗎?”

展昭愣住,終于回頭看向她。

丁月華問得更加直接:“如果此刻我是皇甫楠,你還會說這樣的話嗎?”

她的話讓展昭失神了一瞬,他假想了一下,如果是皇甫楠……他想,自己無論如何是不會這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然而,皇甫楠卻不像丁月華,皇甫楠看似溫和,對待每個人好像都用了十分真心,可展昭覺得那種十分真心,并沒有摻雜任何其他的成分。

皇甫楠看着好像離他們很近,可實際上,她将自己保持在與他們不遠不近的距離中。既不會遠離他們,但也不願意走進去,執意地停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既不會讓人覺得生疏,也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于是,雖然一直知道自己對皇甫楠有特殊感覺的展護衛,在丁月華的逼問下第一次這樣直面自己的心情。他有些錯愕,但又有些哭笑不得。

怎麽……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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