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傷心
淅淅瀝瀝的秋雨卷着幾分凄涼從那開着的玻璃窗裏吹了進來,在這新與舊交融的屋子裏盤旋,染的那抹綠色的窗簾沾上了濕氣,顏色越發深沉起來,母親張太太一頭烏發一絲不茍的盤着,用玉簪绾起,清亮的眼就如晴天溫暖的光,舊式的襖子和繡花的長裙讓她看起來好似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整齊平整,不見一絲的褶皺。
往常總是坐着二姨太太的地方現在成了新進門的嫂子文月,從某些地方看,她們是極其相似的人,一樣的绾着頭發,一樣的穿着舊式的裙襖,她們的骨子裏是驕傲的,看不起時下這些興起的洋東西,做為世家小姐,她們的身上有着別人無法比拟的尊貴和驕傲。
“。。。。。。。說起來黎川實在是個好姑娘。”張太太緩緩的道。
文月點着頭:”只要黎川是一心一意的和少南過日子,我們也能放心。”文月說着溫和的擡頭看向張浩南,她的目光帶着包容鼓勵甚至有一些憐憫,他們自幼一起長大,文月确實如姐姐一樣,知道張浩南心裏的痛和難處。
張浩南漸漸的收緊了雙手,那個昏暗的下午,也如現在一樣下着雨,張少南那樣鮮活,像是泛黃的照片上一抹鮮亮的綠色,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少南當時一定很害怕,可惜那時候他一點都不明白,将他一個人扔在雨裏,偷偷的跑回去,想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可誰知道這一走就是一輩子的傷痛,少南從假山上跌了下去,摔成了半身不遂,這是他一生的罪惡,永遠也無法洗刷幹淨。
可是黎川分明心懷不軌,她說過他會後悔的,是的他是後悔了,他恨沒有殺了這該死的女人:”我想這件事情我們還是要仔細斟酌,畢竟總要找個可靠的人。”
張太太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是少南的樣子,只要有人願意跟他,就是心裏實質上是貪圖我們的權勢和錢財也沒有什麽。”
可這個人只是想要報複,但這些話張浩南說不出來。
他抿緊了嘴:”終歸我的意思還是在斟酌一些時間,不要急于下結論。”
“可是少南心裏願意也是高興的。”
文月的話攪的張浩南的心又疼了起來,少南悲傷的時間太長了,即使這一切只是個假象,也叫他不忍心剝奪。
話說到了這裏,好似暫時就說不下去了,張太太換了話題:”當時救過你的醫生我還沒當面感謝,最近家裏有些時間,你帶她來家裏坐坐。”
張浩南擡起了頭:”您說的是王嬌?她?還是算了,要是這樣看重她,只怕尾巴要翹上天了!”
張太太和文月都笑起來,文月笑看着張浩南:”難道這位王醫生是浩南的女朋友?”
張浩南好像牙痛一樣皺起了眉頭:”她那種人眼睛不知道是怎麽長的,完全看不出來本少爺的風采,不過我也看不上她,說是仇人好像更貼切一點。”
連張太太也好奇起來:”沒想到有人竟然也不上你的當,那我就更要見見,明天家裏有舞會,文月記得邀請這位王小姐。”
Advertisement
文月笑着應是,揶揄的看了一眼張浩南。
張浩南裝做沒看見別過了頭。
文月出了張太太的屋子,撐着一柄青色的油紙傘,穿過一個西式的小花園雨水濺濕了繡花鞋,她有些匆忙的進了屋子叫劉媽給她找鞋子:”這天氣說下雨就下雨,濕了鞋子。”
“平常要是願意穿皮鞋,何至于鞋子會濕?”
張靖南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屋子,劉媽忙上去接住了他手裏的雨傘,文月站在原地看他:”我向來喜歡繡花鞋你又不是不知道,皮鞋穿着不合腳,時間長了對身體也不好。”
張靖南拖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我不過随口一說,你何必這麽較真。”
文月垂了垂眸,她白皙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事情還順利嗎?”
“可能要去英國一趟,親自去談談,英國人這幾年越來越拿大,這裏的人又做不了主。”
一時也沒有什麽話可說,文月就沉默起來,只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兩個人坐在客廳裏,好像是隔着萬水千山,那個她以為懂得的男人卻此刻臉面容都看不清楚,模糊又冷漠。
張鳳先同張太太一共生下了三個兒子,但外人大多只知道有個擅長經濟的張靖南還有個擅長打仗的張浩南,卻不知道還有個常年卧病在床的三少爺張少南。
西式的小洋樓下有一片開闊的花園,密密的種滿了花草,好像是要把所有的美景都留在這裏,這些花草都是張浩南親自找回來種下的,就好像是一種虔誠的儀式,每一種都代表一個祝福一種贖罪。
這往常總是寂靜的屋子,此刻卻竟然充滿了笑聲。
“瞧瞧這個,這是我從外面買來送給你的,往常要是沒事你也能看看。”這是黎川的聲音
“總是叫你這樣破費,我會不好意思的。”張少南的聲音輕弱又帶着一種卑微的讨好,聽的張浩南心裏抽着疼。
“你這人真有意思,是我自己樂意的!”
張少南蒼白的臉上帶着少有紅暈,癡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你這樣好,我實在不想……”
“你把我當做什麽人呢?!”
黎川的聲音好似很惱怒,可張浩南分明聽出來她的虛僞甚至一些不屑和鄙視。
但張少南聽不到,他只是激動難過又惶恐,甚至是卑微的:”你別生氣,以後我在也不會這樣說了。”
張浩南在聽不下去,在雨地裏疾馳,大步的行走,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要在哪裏停下。
“不用了,我自己走着回去吧,現在的景色看起來不錯呢!”
薄薄的雨幕裏,一頭烏發如緞子一般半披着,合身的小襖下面是一條到膝蓋的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半舊的大衣,腳上穿着高跟的皮鞋,撐着一把綠色的傘在雨地裏緩緩的走,嘴裏哼着不知名的歌,怡然自得的樣子。
“喂!”
王嬌一擡頭看見張浩南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一樣站在雨地裏,正十分欠揍的看着她。張浩南一向在意自己的儀容儀表,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竟然叫他露出這有些脆弱的一面。
王嬌嫌棄的打量着他:”難道你是因為打了敗仗,被家裏趕出來了嗎?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要恭喜你的!”
她嘴裏說着讨厭的話,卻走到了張浩南跟前,替他撐起了傘,惡狠狠的道:”你難道感覺不到冷嗎?”
雨傘下形成了一個狹小又安寧的世界,那雙清亮的眼裏有探究更多的卻是清淺的光,在這凄清的雨地裏好像是一束溫暖的陽光,讓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張浩南接過了傘,垂眸看了看王嬌,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看的王嬌一陣的火大,狠狠推了他一把:”你怎麽能這麽讨厭!”
張浩南卻忽的咧嘴笑起來,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好像遇到了十分開心的事情。
王嬌被笑的莫名其妙,但心裏認為張浩南肯定沒安好心,在他身上狠狠的捶打了幾下:”笑!笑!笑死算了!”
這聲音這氣息,真實又溫暖,張浩南漸漸收了笑,站直了身子:”走吧我請你去吃好吃的。”
“當我是小孩子嗎,用這種話哄我?”
張浩南卻不管她同意或者不同意,将她半拉半抱的拽着:”聽說你已經正式加入軍籍了,我可是你的上司,軍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服從命令,再說這事情也要慶祝慶祝的。”
王嬌打量了張浩南幾眼,又哼了一聲,但也勉強同意,同他并肩走在雨傘下。
“那家店裏的衣裳不錯,我們去看看。”
王嬌大有一種上當的感覺:”說了去吃東西的!”’
張浩南無辜的道:”我的衣裳這麽濕,總要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吧,不然感冒了怎麽辦?走吧。”
古典的洛可可風格,繁複的花紋好像是從窗簾的角落一直蔓延到了腳底,那種奢華又浪漫的情懷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自唱機裏放着貝多芬的月光鳴奏曲,缱绻柔和又有一些神秘。
沒想到老板竟然是個年輕的英國人,說着一口流利的杭州話:”二位有什麽需要?”
王嬌和張浩南同時指向了對方:”給她(他)買衣裳。”
王嬌都快被這人給氣死了:”我什麽時候說買衣裳了?”
張浩南卻不跟她說,在女裝的地方挑挑揀揀,看中了一條蘋果綠喬其紗的長裙,提起來遞給了王嬌:”去把這件試試。”
王嬌一點都不配合。
“我母親要邀請你參加家裏明晚的舞會,你總該有一件能穿的衣裳吧。”
王嬌狐疑的看着他:”為什麽邀請我?”
“她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當面感謝你。”
王嬌覺得這話大致上有些道理,勉強提起了衣裳進了試衣間,張浩南看她進去才在外面給自己找了一套西裝進了試衣間。
“會不會有點太長?”
這件衣裳具有十分明快的現代感,簡介的圓領,腰間的褶皺,半透明的袖子,時尚的紗質地襯托的王嬌的皮膚十分的白皙,帶着一種十分時尚的美,讓她好像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有種欲乘風離去的美感。
“不長,剛剛好。”張浩南摸着下巴打量。
已經換了衣裳的張浩南坐在椅子上朝着那英國人道;”就要這件。”英國人贊嘆的道:”這是我見過的穿這種裙子最合适的一位小姐。”他一面收拾衣裳,一面道:”小姐有興趣做我的模特嗎?”
“這個是有工資的嗎?”
“當然,我還會額外贈送給小姐一些時新的衣裳。”
張浩南沉了臉,付了錢,一手提着衣裳,一手将王嬌提了出去,根本不給王嬌接名片的機會。
王嬌掙脫了開來,憤憤的看着張浩南:”你是什麽意思?”
張浩南定定的看着王嬌,眼裏有兩束跳動的火苗:”你很缺錢?你要是很缺錢我可以包養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啪”王嬌狠狠的朝張浩南的臉上甩裏一巴掌,轉身離開。
張浩南抿着嘴站在原地,看着王嬌在這雨地裏孤單的背影,忽的又懊惱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就說出那樣的話,他又追了上去。
王嬌在輕輕的抽泣,紅着眼睛,卻連他看都不看不一眼,只是往前走。
“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