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姜醒沒有等沈泊安回來,洗了澡就上床躺着。她一向嗜睡,但這天卻很難入眠,醞釀了近一個小時也無睡意,正煩躁時沈泊安回來了。

外面的動靜不大,但還是能聽到他進了衛生間。

十幾分鐘後房門開了,沈泊安沒有開燈,用手機的屏幕光照着路走到床邊。

姜醒感覺到他在她身邊躺下了。

她的身體忽然繃緊。

不是緊張,而是不自在,不适應。

意識到這一點比這種感覺本身更令人難受。

還好沈泊安也沒有再靠近,他們各踞一方位置,彼此相安無事。

這晚姜醒很晚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日頭大好,身邊人已經走了。

姜醒沒換衣服,走到陽臺吸了幾口氣。就在這一秒,她突然想,如果、如果沈泊安開口,那麽就……

想到一半心頭滞悶,不知為何,大夏天的竟有點發抖。

下午姜醒接到一個電話。

打電話的是她姐姐姜夢,她們平時聯系不多,所以突然打電話來肯定不是因為小事,果然說了沒兩句姜醒就變了臉色,挂了電話急匆匆地收拾行李趕去機場。

上了飛機才想起沒有通知沈泊安。

兩個小時後姜醒下飛機,直接打車去了醫院,姜夢在住院部大門口等着。姜醒與她會合後急着往病房跑,卻被姜夢拉住。

姜夢說:“先別去。”

“我得去看看。”姜醒慌裏慌張,被汗浸濕的臉異常蒼白。

“姜姜你聽我說,”姜夢皺着眉,看向她的目光帶了點說不出的悲憫:“我剛試探地提了一下讓你回來看看,爸就發了脾氣,媽削好的蘋果他直接砸地上了,說要叫你回來得等他死了。”

姜醒突然僵在那,最後一縷夕陽也褪了,天邊好像一瞬間暗了。

她默默站了很久,手攥得死緊,姜夢松手了,她仍一動不動,最後慢慢低下了頭。

晚上有護工在醫院照料,姜夢便先送姜母回家。她們出來時經過醫院的花壇,那裏有兩顆小松樹。等她們走遠了,姜醒從松樹後面走出來。

一個小時後姜夢打來電話,姜醒去她說的路口等她。沒過多久,姜夢開着車來了。

姜醒被帶回了姐姐的公寓。

“吃點填填肚子。”姜夢端來一碗面。

姜醒沒什麽胃口,随便扒拉幾口就不再吃了。姜夢勸了兩句,見她一副失神的樣子,只得嘆口氣把碗筷撤了。

“姜姜你不要怪爸。”姜夢突然說。

姜醒搖搖頭。

姜夢看了看她,“當年的事每一件你都沒做好,爸那個脾氣,也不怪他氣到現在,這事哪有多嚴重,分明是你們自己弄巧成拙了。”

頓了下,又說,“你年紀小,性子又軸,我原先還想沈泊安那個人穩重,比你大點也能管住你,現在想想,他腦筋也不清楚的。”

說到這,又擺擺手,“哎,說這個沒用。”

姜夢站了起來,末了補上一句,“明天起來早點,趁爸還沒醒,你或許能過去看一眼。”

但姜醒不想只看一眼。

她戴着口罩在醫院徘徊一整天,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過病房門口。走得太頻繁,連護工都注意到了,問她是不是來探視。她搖頭否認,也不敢再待。

以前天真幼稚,總相信多熬熬父母就會妥協,畢竟是親生的,總不會一輩子都不認了。直到這一刻才突然沒了把握,驚覺大約自己做得太過分,讓他們傷了心,裂隙過深,連血緣親情也沒法縫補。

那些年,她眼裏心裏都是沈泊安,從沒有回頭想想這個。

明明早熟,卻不懂事,一點心思全顧着那份感情了。

十三歲見到沈泊安,十五歲偷偷和他在一起,被家裏打了幾次也不肯跟他分,十七歲瞞着家人更改志願,為了去讀他任教的學校,從南方跑去北方,二十歲畢業,那年暑假又為沈泊安的事跟家裏賭氣,好像怎麽也沒法說服父母接受這份感情,激忿又惱怒,一氣之下拍了婚紗照,請柬發遍親朋好友,就這麽把酒席辦了,指望先将一軍。

誰料,這一鬧,跟家裏的關系算是徹底破了。

這一路走來,姜醒向來認為自己無畏無懼,也不承認有大錯,反而怪責他們老古板、□□霸道、逼人太甚。

到今天,才陡然恍惚起來,有些想不清楚了。

姜醒在出租車上接到了沈泊安的電話。

她昨天給他發過一條短訊,沒說回家,只說臨時有點事處理,沈泊安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她也沒有多解釋。

沈泊安打電話是為了問她什麽時候回去,因為他下午五點要出發去鄰市參加一個研讨會。

姜醒這才意識到她身上沒家裏鑰匙,昨天走得太匆忙,好像把鑰匙落在了鞋櫃上。難怪沈泊安會突然打電話告知她行程,他一定是看到她沒帶鑰匙了。

懊喪之時沈泊安已經在那邊催促了:“确定好了麽?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姜醒說,“你忙你的,我應該能趕回來,我自己過去拿。”

那邊應了聲“好”就挂了。

姜醒買了最近的班機票,出機場時四點半,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她剛打上出租車雨就落下來了。

同一時間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是沈泊安的。行程有了改變,他要提前走,已經找了學生給她送鑰匙。

姜醒看完後給他回:知道了。

出租車一直把姜醒送進學校,法學院的辦公室都在t大校園最裏面的辦公樓,姜醒以前來過幾次,對路很熟,給司機指個路不成問題。

暑假還沒結束,學校裏人不多,路上挺空蕩,雖然下雨,車還是開得順暢,不一會就到了。

沈泊安的辦公室在五層最東邊,門是鎖的。

姜醒站在走廊裏等。

等了大約一刻鐘的樣子,那邊終于跑來兩個男生,都戴着藍色帽子,一個穿灰色襯衫,一個穿黑色t恤,一人抱着一個大紙箱,紙箱邊緣被雨淋出一點濕印。

跑在前面的灰衣男生當先喊道:“诶,那是師母麽,師母已經到了!”

說完加快了腳步,幾步跑到姜醒面前,等看清了姜醒的樣子似乎有點驚訝,愣了愣才趕忙道歉:“師母,我叫孫程,沈老師讓我送鑰匙的,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姜醒這才看清他戴的帽子上印的字母,那是沈泊安負責的一個學術會議的縮寫。姜醒并不陌生,她三年前還曾做過會議志願者,幫忙接待外國學者,當時也戴了一頂類似的帽子。

姜醒沒讓思緒跑遠,看了一眼就接上話:“沒關系,我也剛來。”

孫程放下紙箱,抹一把汗,說:“那師母你稍微等等,我先開下門,我們把這些材料放進去就給你鑰匙。”

“好。”

孫程很快打開了門,招呼同伴:“陳恕,你快點。”

說着抱起紙箱進了辦公室,被他催促的男孩這時也到了門口。

姜醒随意瞥了一眼,後面男生抱的那個箱子明顯更大更滿,裏頭全是書。

姜醒視線動了動,剛朝那男生側臉望了一眼,他就進去了。

這一眼讓姜醒覺得有點古怪。

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她想走近再看一眼,孫程出來了。他拔了鑰匙遞給姜醒,“師母,給。”

“謝謝。”姜醒接過來。

這時孫程看了看她,問:“師母,你沒帶傘嗎?外面雨很大啊。”

姜醒轉頭望望走廊盡頭的窗戶,外面果然還是蒙蒙一片。

孫程猜到她大概真沒帶傘,便說:“師母我送你下去吧,我們有把傘在二樓檔案室那邊,我去拿給你。”

“你們不用麽?”姜醒問。

“不用不用,我們就住在學校裏,待會整理完材料估計雨就停了,而且我們也能打電話叫室友來接我們,沒事兒。”

孫程說完扭頭沖辦公室裏說:“陳恕,你先整理着,我送師母下樓,你那傘就先借給師母用了啊!”

裏頭人應了一聲。

孫程對姜醒笑笑:“師母,咱走吧!”

姜醒只好說:“謝謝”。

雨的确很大。

不過姜醒手裏的這把傘也很大。

一柄普通的大黑傘,從頭罩着,隔絕了天光,也隔絕了雨水。

她知道這把傘的主人不是孫程,是那個叫陳恕的男生。

她想,得記着這名字,回頭叫沈泊安把傘還給人家。

可是不知為何,姜醒念了一遍這名字,又回想起帽檐下的那張側臉。

她忽然記起來了。

她的确見過他。

就在那趟糟糕的火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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