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像江沁寧想的,事情解決得迅速而完美。姜醒沒有解釋一句,也沒有謾罵一句,最主要的是她在這個時候透露了一個訊息,一個重要的,江沁寧此前一無所知的訊息。

分個手而已啊。

她居然是這麽說的。

這幾個字錘子一樣轟在江沁寧腦袋上。她有點暈。

怎麽是分手呢。明明是離婚呀。

不然……不然沈泊安糾結到今天是幹啥呀。

如果沒結婚的話,姜醒怎麽會是沈太太,怎麽會是她的師母,如果沒結婚的話,分手不是一句話的事麽,哪有多麻煩,沈泊安在猶豫些什麽,他有什麽好顧忌的,他有什麽不忍心的。分個手而已啊,多普通的事。

江沁寧心裏止不住發緊,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點——沈泊安沒跟她說過,如果這是真的,沈泊安他居然都沒提過。

這樣一想,江沁寧覺得有點兒可怕。

她好像看不懂沈泊安了。

江沁寧直愣愣地盯着沈泊安,後者卻在看着姜醒。

姜醒把所有話都說完了,眼裏平平靜靜,心裏也沒滋沒味。她無意多待,最後看了一眼沈泊安,說:“明天我來拿走我的東西,鑰匙我會留在屋裏老地方。”

她所說的老地方是指鞋櫃上的一個綠色小盤子。

別人不知道,沈泊安不會不知道。

姜醒說完就走了,沈泊安站着不動,姜醒的背影在他視線裏遠去。

他看見她走到樓梯口抓了抓淩亂的頭發,往下走了。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沈泊安仍靜靜站着。

江沁寧心慌意亂。她覺得該說點什麽,張了張嘴,腦子裏陡然一跳。

她差點忘了,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在。

江沁寧轉過頭。

門邊角落的暗處,陳恕仍站在那,臉有些白,好像仍處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心裏莫名生出一點兒愧疚,雖不清楚陳恕是怎麽跟姜醒牽扯上的,但她這樣設計他到底是不太厚道,畢竟平常交情不錯,也看得出陳恕并非那種滑頭的男生,他說什麽做什麽總給人誠懇的印象,讓人沒法讨厭。

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被人騙的。

江沁寧想,說不定姜醒就是騙着他玩了玩。畢竟,要說實話,陳恕長得也是不錯的。估計是上次聚餐姜醒瞧着他了。就像小葉說的,姜醒總在外頭跑,心多少有點野了,如今跟沈泊安又沒什麽感情,找個小男生解解悶也不無可能。

不管事實究竟怎樣,他們肯定是有點什麽的,否則陳恕怎麽會一聽說姜醒有事就過來了呢。

無論怎麽說,今天這一出,她不算冤枉姜醒。

只不過多少有點對不住陳恕。

然而比起陳恕,她此刻更在乎的,顯然是沈泊安的想法。他這樣呆站着是在想什麽呢,他怎麽看今天的事,其實他信不信都沒關系,他本來也是要跟姜醒分開的,她給他鋪了路,姜醒也撕破臉了,不管他們是離婚還是分手,已經沒有任何必要再維持那樣奇怪的僵持狀态,他難道還不願意抓緊斷了麽。

他是不是……還有些舍不得姜醒?

江沁寧有點不敢往下想。

姜醒早已出了大門,這處三人卻都還站着。

過了好半晌,沈泊安終于有了點反應。他低頭摩挲了下被打的半邊臉,面色淡淡地對江沁寧說:“你先走。”

“……沈老師。”江沁寧微微瞠目。

顯然,她不想這個時候跟他分開,她想聽他說個清楚。但沈泊安似乎無意多說什麽,只是再一次道:“你先回去。”

江沁寧徒勞地站了一會,轉頭看看陳恕,最終不情不願地走了。

她一走,沈泊安的目光筆直地看向陳恕。

直到傍晚,江沁寧仍然沒有得到沈泊安的只言片語。她心神不寧地握着手機,一旁小葉不斷安慰:“你不要急,現在狀況對你有利,他們要是真沒結婚,那你要燒高香了,沈老師的錢那女的一毛都分不走,他們鬧到這步不可能再回頭,等沈老師變成清清白白的單身漢,你倆的事沒一點閑話能說,你擔心什麽。”

聽她這樣說,江沁寧臉色稍霁,想想也覺得形勢利己,別管沈泊安從陳恕那問出什麽,他跟姜醒兩人都回不去了,這事沒有轉寰,即便沈泊安怪她自作主張那也沒什麽,她只是幫他們扯斷了最後一根絲罷了。沈泊安怎麽能不清楚這點。

理智上想到了這一步,感情上卻隐隐有些意難平,一根刺擱在心底,摸不到取不出,連疼痛都是模糊難辨的。

這感受江沁寧沒法跟小葉描述。

她只是覺得,今天雖然成了事,但好像并不覺得有多高興。

沈泊安的那副表情始終在江沁寧腦子裏。

到了晚上,她總算鼓起勇氣給沈泊安打了電話。

電話通了,那頭沈泊安的聲音異常沉郁:“有事?”

江沁寧心一絆,一絲委屈終于再也壓不住,她聲音戚戚,喊:“沈老師……”

沈泊安蹙眉,默了兩秒,低緩地道,“沁寧,你做了什麽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但現在不要說這些,今天我只想靜靜。”說完,挂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姜醒回去拿東西,沒料到沈泊安會在。明明是周一,工作日,他卻沒有出去。姜醒驚訝過後也沒開口,徑自從客廳走過,進了卧室。

房間裏傳出開櫃子的聲音,沈泊安閉了閉眼,眉心漸漸擰緊。半刻鐘後,姜醒拖着箱子出來,滾輪壓在地板上,從房門口一直到玄關,沈泊安被那聲音刺激得腦仁疼。

他捏了捏鼻梁,突然起身。

“等等。”

姜醒頓了一下,手握上門把,按下去。

沈泊安走過來,“姜醒,等等。”

姜醒回頭看他。

沈泊安微蹙着眉,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看了兩眼後,他說:“你有地方住麽?”

“跟你有關系?”

沈泊安沉着臉,緩緩說:“這房子你可以繼續住,我搬走。”

姜醒愣了一下,随後涼涼笑了聲,“分手補償?給我免租入住?沈老師,你還挺懂情義。”

沈泊安的臉色很難看。

姜醒卻又說:“可我嫌惡心,你留着養新歡吧。”

她說完要走,沈泊安卻真動了氣,一腳将她拉開的門踹上。

“你能不能別任性?你在這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瞎折騰什麽?”

“我任性?”姜醒氣笑了,“沈泊安你有病吧,你繞這麽一大圈不惜連學生都用上,這樣算計我不就是逼着我主動滾嗎?不就是想讓我沒話可說嗎?誰不知道你這個人驕傲得要死掉了,你不就是沒法在我面前低頭承認你出軌了你對不起我嗎?你以為給我個房子住就能讓我感恩戴德,就能讓你自己心安理得了?你做夢。”

姜醒情緒略微激動,沈泊安的臉越發僵凝,他閉着嘴,一句也沒有解釋。姜醒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

她突然收了口。

再說這些也沒意思,算了。

姜醒平定心緒,口氣微緩,“你不用忙着接濟我,離開你,我也不是不能活。沈泊安,你也許是個好人,但你肯定不是什麽好男人,你如果能承認這一點,或許會輕松點。我們倆就到這了,往後沒瓜葛。”

她再一次拉開門,這回沈泊安沒有阻止。姜醒拖着箱子出門,轉身前伸手把門帶上了。她的身影就這樣在沈泊安面前消失。

拖箱滾輪的聲音一路伴随,出了大門,姜醒停下腳歇息。

她轉身看身後居民樓,一眼望到最邊上那棟。六年前被沈泊安牽着第一次踏進這裏,六年後一個人離開。

這個夢很長,是時候醒來了。

午後的陽光格外耀眼,轉瞬額上就聚滿了汗珠。姜醒一路躲在樹蔭下走,五十米外就是公交車站。等車的間隙,她擡手抹汗,視線随意地望向對面。

那裏是家小超市,今天做牛奶促銷,門口擺着花花綠綠的牌子,高高的遮陽傘下不少人進進出出。

姜醒看了幾眼,視線一頓,定在了一處。

綠色遮陽傘下,有一輛藍色的自行車,旁邊站着一個人。他胳膊上搭着書包,眼睛望着這邊,人卻站着一動不動,不知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麽。

姜醒幾乎與他對上視線。

下一秒,他好像突然看見了她,着急地推過車。然而路上有護欄,斑馬線不在這一處,必須往回走一小段才能過馬路。他又把車停下,往那邊跑,不時擡頭望這邊,很是焦急。

他已想明白昨天的事,也想好解釋的話,現在急于同她講清楚情況。

隔着寬闊馬路,他猛揮了揮手,試圖讓姜醒等他。

這時,一輛公交車駛近,26路,到火車站。

正是姜醒等的那一路。

車停下,又開走。

陳恕過了馬路,往這邊跑來。

站臺上已經沒有姜醒的身影。

遠處,那輛綠色公交車在十字路口轉彎,消失在視線中。

一堆雲飄來,遮住太陽,天驟然陰了幾秒。很快雲飄走,一切依舊亮得耀眼。

陽光下,十九歲的陳恕大口喘氣,他的汗衫濕透了。

汗珠淌下額頭,沾濕了他漆黑的眉。

這個夏天如此炎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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