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念玖吓了一跳，拎着禮服愣在休息室門口。

陸劭珩原本低着頭看手機，察覺到動靜，擡眼朝她望去，她依然紮着丸子頭，只是發型有些松散，幾绺微卷的細發垂在腮邊，平添了幾分慵懶的風情，配上白色印花T恤和淺藍色及膝牛仔裙，充滿了清新甜美的少女氣息。

他的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沒有那種冰冷徹骨的感覺。

短暫的詫異過後，念玖跟他打了聲招呼：“陸總。”随後進了休息室，将禮服挂到了衣架上。

“怎麽不叫阿珩了？”他的表情看來沒什麽異樣，眼神也很平靜，可語調卻有點怪，像玩笑，又像嘲諷。

念玖想起剛才在臺上厚着臉皮這樣叫他，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她站在衣架前，窘迫地低着頭，低聲向他道歉：“對不起。”

陸劭珩收起手機，雙手順勢插進褲兜裏，明知故問道：“對不起什麽？”

“昨天、還有今天的事...”念玖垂着眼，十指交握在小腹前，無措地擰在一起，“沒有偷拍你的小夥伴、沒有男朋友、我也不叫周璐。”

休息室裏的燈光有點暗，昏黃的光線罩在她蓬松的丸子頭上，暈起一層柔和的光。她低着頭，卷翹的眼睫時不時顫動一下，像蝴蝶的翅膀，在飽滿柔嫩的臉頰上覆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陸劭珩安靜地聽着，視線落在她眉梢那顆小小的黑痣上，心底湧起一股從未體會過的滿漲情緒。

一室寂靜，只有她輕輕軟軟的聲音還在繼續，“其實，我并不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也很讨厭撒謊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麽，一遇上你，就控制不住自己。大概...是中邪了吧。”她自嘲地苦笑了下，擡眼迎上他的目光，再一次誠懇地道歉，“總之，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她說着深深地低下了頭，腦袋上頂着的小丸子随着她的動作往前微微晃了一下。

不知道那圓乎乎的小東西抓在手心裏是什麽感覺，一定軟茸茸的，就像她小時候紮在腦後的小發髻一樣。

陸劭珩壓住擡手揉她頭發的沖動，沉默片刻，低聲回應道：“原諒你了。”大概長時間沒有出聲，他的嗓音帶着幾分暗啞，話音落下之後，他輕咳了一聲。

這麽簡單？

還以為像他那樣的爆脾氣至少要疾言厲色地痛罵她一頓呢。

念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卻聽陸劭珩緩聲說道：“說起來我也應該向你道歉，昨晚...做的有點過了，吓到你了，對不起。”他的聲音淺淺淡淡的，語氣卻十分鄭重，目光平靜柔和，流露出一股子自然而然的溫雅，要不是昨晚親身經歷，念玖真的無法想象面前的男人會做出那樣粗暴的舉動。

她默了一瞬，旋即笑道：“那我們兩清了。”她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漂亮的弧度，像挂在天邊的一輪半月，閃着透亮的光，又甜又暖，仿佛能照到人的心裏去。

單靠這雙笑眼，他就能百分百肯定，她就是自己惦念多年的那個小姑娘，雖然她改了名，而且，似乎已經忘了他。

陸劭珩站直了身體，深濃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間，喉結微動，依然抱着幾分期待地問道：“那，你還記得我嗎？我叫，陸-劭-珩。”

念玖驀地一怔，目光在他臉上仔細地轉了一圈，随後搖頭道：“你大概...認錯人了？”怪不得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

果然不記得他了。

陸劭珩忍不住一陣失望，想要再給她一點提示，卻被一陣歡快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是念玖的電話。

念玖看了眼來電顯示，立刻沖陸劭珩揮了揮手，飛快地說了句：“我先走了，拜拜。”說完邊接電話邊往外跑：“爸爸...嗯嗯嗯，已經好了，馬上出來！”

爸爸？

陸劭珩好奇她喊的這個“爸爸”到底是何許人也，于是擡腳跟出了門，卻聽一道短促的手機提示聲響起，低頭看去，只見屏幕上橫着一條簡短的信息：“陸總，調查資料已經發到您的郵箱，請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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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玖一出酒店大門就見到了許建新。

他穿着灰色polo衫和黑色長褲，微駝着背，正站在側門邊抽煙，見念玖出來，立刻走到垃圾桶旁，把煙掐滅了。

“爸爸！”念玖小跑着過去，親熱地挽住他的手，笑着問道，“你今晚沒課嗎？怎麽跑這麽遠來接我？”

許建新在小區附近開了一家針對中小學生的課外輔導機構，作為校長，除了管理日常事務，還親自帶班，因此每到晚上和周末都很難見到他的人影。

“你媽讓我來的，她擔心婚鬧什麽的，你應付不來。”許建新邊說邊借着路燈昏黃的光打量念玖，見她頭發和衣服都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依然不放心地問道，“他們沒鬧你吧？”

念玖笑着搖頭：“沒有了，朱朱嫁的是本地人，沒有那些惡俗的傳統。”

許建新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車子就停在酒店門前的路邊，念玖上了副駕駛，系安全帶的時候突然想到，剛剛婚禮上做的那個“抱氣球”的游戲算不算“鬧”呢？

當時只顧害臊，現在回想起來，被個陌生男人抱着，還胸對胸地撞了好幾下，真的...好虧啊！

哎，都怪自己嘴欠，腦子一熱就說了那種謊...

念玖下意識地嘆了口氣，腦袋也跟着軟軟地耷拉下來。

許建新已經發動了車子，正要踩下油門，見狀又收回了腳，側頭看着她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啊，沒什麽沒什麽...”念玖立刻挺直了脖子，沖許建新連連擺手。

車廂裏光線黯淡，只有街邊的路燈落下昏昧的燈影，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卻依然能感覺到懊惱與煩悶的情緒。

一定在婚宴上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許建新兀自猜測着，嘴唇微張，想說什麽，猶豫了下，又轉回頭去，想了想，還是壓住心頭的疑問，輕輕踩下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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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手機鬧鈴準時響起，念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外頭的天空陰沉沉的。

這樣的天氣，最适合睡懶覺了。

她閉上眼睛懶懶地翻了個身。

手機還在響，動感的音樂過後，是CharliePuth極富辨識度的嗓音：

“Maybe I’ma get a little anxious

Maybe I’ma get a little shy

Cause everybody’s trying to be famous...”

男神的歌聲一鑽進耳膜，念玖就立馬清醒過來。

今天也要好好加油啊！！

她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掀開被子跳下床，小跑着出了卧室，奔進衛生間洗漱。牙刷到一半的時候才想起上周五發生的那件糟心事，腦海裏緊跟着浮現出呂瑩批評她工作“毫無價值”的冷厲臉色，以及呂瑩和屈宏膩在一起時令人作嘔的親密畫面。

就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念玖胸中的一腔熱血霎時間冷卻下來。

她停下刷牙的動作，含着牙刷和滿嘴泡沫看向鏡中的自己，眼中的光亮漸次暗淡下去。

不想上班。

一點也不想。

這還是她工作兩年來，頭一次對上班産生如此強烈的抵觸情緒。

可到底還是去了。

是去辭職的。

到了公司，念玖開始整理手頭的工作，等她差不多快完工的時候，屈宏才姍姍來遲。

他一手轉着鑰匙，一手提着早飯，吹着口哨腳步輕快地走進辦公室。

“早啊！”路過念玖的工位，他心情頗好地打了聲招呼，随後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椅子頓時發出一陣難聽的“嘎吱”聲。

頃刻間，念玖覺得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渾濁起來，她忍住心頭的反感，盯着電腦沒有出聲。

屈宏以為她專心工作沒聽見，也沒當一回事，随手開了電腦，然後靠在椅背上一邊悠閑地刷着手機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肉包子。

突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擡起頭對着念玖說道：“對了，今天有兩個新人要過來，你趕緊把旁邊那兩張桌子收拾一下，堆在上面的那些資料該歸檔的歸檔，該銷毀的銷毀。”

任命還沒出來呢，就把自己當領導了？

念玖當做沒聽見，沉着臉，把鍵盤敲得劈啪響。

屈宏再遲鈍，也察覺到她的反常。他直起身，敲了敲擋在兩人辦公桌之間的玻璃隔斷，擡高聲音沒好氣地說道：“喂，許念玖，跟你說話呢，怎麽一大早的耳朵就不好使了？”

念玖這才從電腦屏幕後頭擡起眼來，看着屈宏，冷冷地說道：“桌上的那些資料都是你的，哪些該歸檔那些該銷毀，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要是在以往，不管自己有多忙，她都會一口答應下來，可今天，她卻沒心情做好事。

屈宏微微一愣，随即扯開唇角露出一個假笑：“我不是忙嘛？榮和集團的設計稿上午十點就要發過去，你就幫忙整理一下，等新同事來了也能給他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不是？”

“不好意思，我比你更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幫你的忙。”念玖也不看他，一邊操作鼠标一邊硬邦邦地拒絕道。

屈宏見她一臉不配合的樣子，知道自己是叫不動她了，于是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說道：“啧啧，年紀輕輕的，怎麽這麽懶，小心嫁不出去！”

就算嫁不出去，也比嫁給你這種渣男好一萬倍。

念玖沒搭理他，只在心裏暗暗回應了一句。

沒過一會兒，HR就領着一男一女兩個新同事過來了，女的叫陳露，應屆畢業生，長相稚氣，身材瘦小，穿着白襯衫黑裙子的職業裝，卻給人一種偷穿了媽媽衣服的感覺。男的叫廖海，長得胖乎乎的，一雙單眼皮的小眼睛又細又長，說話的聲音也細細小小的，他正做着自我介紹，辦公室的玻璃門就被推開了，穿着一身黑色V領收腰連體褲的呂瑩踩着高跟鞋昂首闊步地走進來。

兩個新員工立刻挺直了脊背，禮貌地喊道：“呂總。”

呂瑩停下腳步，沖他們點了點頭，象征性地說了兩句鼓勵的話，就替他們分配起座位來，卻發現那幾張沒人坐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資料，一派雜亂，于是皺起眉頭轉向念玖，不滿地說道：“小許，趕緊把那幾張桌子整理一下，人都來了還亂成這樣，像什麽樣子！”

連指使人的口氣都一模一樣，怪不得能勾搭到一起去。

念玖的心口立刻竄起一股無名火，她站起身來，當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氣地怼回去：“呂總，那些資料不是我的。”

呂瑩一聽就變了臉色：“都是一個辦公室的，還分你的我的？”

她的話音剛落下，就響起一聲不輕不重的嗤笑聲，念玖循聲看去，就見屈宏抱着雙臂翹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地瞧着她。

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念玖不屑地收回視線，沖着呂瑩理直氣壯地說道：“雖然是一個辦公室的，但大家都是設計師，該我做的工作我一定會做好，該別人做的工作我也不會搶來做。”

呂瑩沒想到平時乖巧聽話的下屬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突然豎起滿身的尖刺，紮得她措手不及。她深吸一口氣，暫且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聲說道：“你跟我來辦公室！”說着就率先邁開大步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誰都知道等待着念玖的會是什麽。

兩個新員工面面相觑，都露出一臉擔憂又同情的複雜神情；帶他們來的HR則抛給念玖一個疑惑的眼神，奇怪她好端端地怎麽跟總監對着幹起來；屈宏就不用說了，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念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保存好當前的文檔，鎖定電腦屏幕之後，這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而總監辦公室裏頭，呂瑩正抱着雙臂氣呼呼地來回踱着步，見念玖慢悠悠地走進來，立刻停下腳步，急不可耐地責罵道：“許念玖，你今天怎麽回事？這麽點小事還要我費口舌，你到底想不想幹了？”

念玖毫不示弱地迎上她的視線，用緩慢又清晰的聲音反問道：“呂總，我只想問你一句，屈宏是設計師，我也是設計師，憑什麽要我給他收拾桌子？”說起來，她并不是計較的人，同事之間互相幫助本是很平常的事，可這兩個人，卻不在她的幫忙範圍內。

呂瑩氣得不行，砰地拍了下桌子，厲聲說道：“那我告訴你，屈宏馬上就要升經理了，作為下屬，幫他收拾桌子是你的分內事。”

“哦，是嗎？屈宏要升經理了？”念玖雖然這樣問，面上卻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她盯住呂瑩的眼睛，故作不解地問道，“可我記得不久前，呂總說等新人到齊了就升我做經理的，怎麽突然變成屈宏了？”

呂瑩勾起唇角，正要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理由，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怒吼：“那個叫屈宏的孫子，TMD給老子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