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劭珩安排了售樓部的一個女經理送念玖回家，那經理三十歲出頭，性格爽朗、口才了得，一路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什麽奇聞異事、網絡段子，張口就來，聽得念玖樂不可支，不知不覺兩個小時的路程就過去了。

下車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許家父母今天去鄰區找開設培訓學校分校的場地，不回來吃飯，念玖便去菜市場買了點肉和番茄，打算做個簡單的意式肉醬面對付一下。

出了菜市場，她拎着塑料袋慢悠悠地往家走，腦子裏構思着夏日主題的插畫內容，可一進電梯，思路就被隐隐傳來的小孩哭聲打斷了，電梯越往上，那哭聲就越響，讓她的心沒來由地揪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和小時候那場車禍有關，從她有記憶開始，就聽不得小孩的哭聲和大人的打罵聲，每每聽到，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手的捏住，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電梯終于到了自家樓層，電梯門一開，那哭聲驟然響亮起來，帶着一股強烈的不滿與委屈，直沖念玖的耳膜。她忍住心底的不适，快步走出電梯，就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走道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不是隔壁那個叫晟晟的孩子嗎？

念玖忙走過去，見他家大門緊閉，便俯下身柔聲問道：“晟晟，怎麽了？你奶奶呢？”

晟晟奶奶和念玖母親的關系很好，經常帶着晟晟過來串門，因此念玖知道一些他們家的情況，比如晟晟剛滿周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晟晟判給了父親，可他父親是個律師，在外地工作，逢年過節才會回來。

晟晟一見到念玖，哭得越發厲害了，眼睛閉着，嘴巴張着，滿臉通紅，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說道：“奶奶...不、不在...”

不在？難道出門買東西去了？

念玖蹲下身，從包裏抽出紙巾，一邊替他擦掉眼淚和鼻涕一邊說：“那姨姨幫你給奶奶打個電話，讓她快點回來好嗎？”

“她、去...去了很遠、遠的地方，回...回不來...”他哭得實在太傷心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邊說邊抽泣着，小身子一抖一抖的，看着十分可憐。

可他雖然說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但孩子和大人對“遠”的概念完全不同，念玖猜，他奶奶可能只是去了附近的超市而已，因此輕拍他的後背小聲安撫道：“那先到姨姨家等一會兒好不好？等奶奶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晟晟家的大門就從裏頭打開了，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出現在半開的門後，他看起來三十五六歲左右，剃着清爽利落的寸頭，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身上穿着淺藍色的POLO衫和米色長褲，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社會精英的模樣。

念玖曾在樓道裏和他打過幾次照面，知道他是晟晟的爸爸，但不确定他是否認得自己，于是站起身來，自我介紹道：“晟晟爸爸你好，我叫許念玖，就住在對門。”

晟晟爸爸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後用平靜到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說道：“你好，我是梁向寧。”說完就垂眸看向晟晟，冷下聲問道，“你反省好了沒有？”

晟晟一聽，立刻抿緊了嘴巴，抓着念玖的手臂倏地一下閃到她的背後，只露出小半張臉，拿一雙哭得通紅的大眼睛怯怯地瞧着他。

念玖摸了摸晟晟的小腦袋，低下頭笑着說道：“晟晟是不是犯錯了？快跟爸爸道個歉。”

晟晟卻撅起嘴，別開了臉。

梁向寧見狀，好不容易壓住的火氣又冒了出來，他沉着臉，擡高音量兇巴巴地質問道：“梁禹晟，你到底還想不想吃飯了？”

晟晟被他吼得一抖，好不容易忍住的哭聲又冒了出來。

念玖連忙勸道：“晟晟爸爸，有話好好說，別吓着孩子。”

梁向寧做了個深呼吸，這才勉強克制住心頭的火氣，沉聲說道：“這孩子被他奶奶寵壞了，一點都不聽話，不好好教訓他一頓長不了記性。”

“晟晟很懂事的，你好好跟他講道理，他會聽的。”念玖說着就把藏在身後的晟晟拉出來，彎下腰輕聲哄道，“好了晟晟，快跟爸爸道個歉，然後乖乖回家吃飯，好不好？”

晟晟看了梁向寧一眼，一言不發地撇開了頭。

真是個倔小子。

念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就這樣放任不管，又擔心晟晟被他爸爸教訓，于是提議道：“晟晟爸爸，要不讓晟晟去我家吃飯吧？”

梁向寧皺着眉，一時沒有出聲，可那雙褐色的深窩眼裏分明寫着不贊同。

晟晟卻不管那麽多，一聽可以去念玖家吃飯，立即轉過身，撒腿就朝對門跑。

念玖看着他一溜煙遠去的小小身影，不由地覺得好笑，可要是笑出來，對身前這位正在氣頭上的父親就太不厚道了，于是強忍住笑意，沖梁向寧說道：“你放心吧，晟晟以前也在我家吃過飯的，等吃完了，我就送他回來。”

梁向寧只想把那不聽話的小家夥拖回家好好揍上一頓，可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動手，猶豫了幾秒，才悶悶地回了句：“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的。”念玖笑了下，便領着晟晟回了家，給他洗了把臉，又拿了些繪本給他看，自己則鑽進廚房忙活起來。

不出半個小時，香噴噴的意式肉醬面就上桌了，配上濃濃的奶油蘑菇湯，看起來美味極了。

平時都要奶奶追着喂飯的晟晟自己拿着叉子卷着面條，吃得別提有多歡了，沒過多久，一小盤面條就吃了個幹淨。他摸着圓鼓鼓的小肚子，頂着一張糊滿了番茄醬的小花臉，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誇贊道：“姨姨，你做的面比必勝客的還好吃！”

“是嗎？”念玖聽了，忍不住眉開眼笑。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念玖開了門，就見梁向寧站在外頭，她讓開半個身位，請他進屋。

梁向寧猶豫了一下，随即擡腳進了門，卻只是站在玄關，繃着臉看向坐在餐桌前的晟晟。

晟晟一見到梁向寧就跳下椅子，端着幾乎全空的盤子，邁着兩條小短腿登登登地跑到他跟前，仰着頭高高舉起盤子，讨好地說道：“爸爸你看，我全吃完了！”大概剛才哭得太厲害，他的聲音有點啞，但一雙和父親一模一樣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滿滿的自得。

到底是親父子，剛剛鬧得那麽兇，一會兒的工夫就冰釋前嫌了。念玖在一旁看着，笑着搖了搖頭。

而梁向寧，面對如此乖巧可愛的兒子，就是有一肚子的火也發不出來了，他愛憐地揉了揉晟晟的腦袋，微笑着說了聲“真乖。”随後又從褲兜裏掏出紙巾，蹲下身子，一邊替他擦臉一邊溫聲問道，“你有沒有謝過許阿姨？”

“唔...沒有。”晟晟說着就端着盤子跑回餐桌旁，踮起腳尖将盤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餐桌上，這才對着念玖咧開笑容，奶聲奶氣地說道，“謝謝姨姨！姨姨明天來晟晟家吃飯好不好？”他說着就朝身後的梁向寧看了一眼，随即又轉回頭來，皺着眉頭，似乎有點無奈地說道，“不過，爸爸做的飯...很難吃。”

念玖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梁向寧則拉下臉，佯裝生氣地沖到晟晟身旁，氣鼓鼓地罵道：“臭小子，我辛辛苦苦給你做了一桌子菜，你竟然還嫌難吃！你個小沒良心的，看我不打你屁股！”

晟晟笑着尖叫一聲，慌忙撲到念玖身上，抱住她的腿哧溜一下就躲到了她的身後，随即探出頭偷偷朝外看去，見梁向寧叉着腰站在對面無可奈何地幹瞪眼，便大着膽子伸出舌頭沖他做了個鬼臉。

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梁向寧氣不過，咬着牙長臂一伸，就将藏在念玖身後的晟晟拽了出來，随即彎下腰，在他屁股上啪啪打了兩下。看起來好像挺兇的，但念玖知道他根本沒使力，不過是借着這個動作和孩子拉近距離罷了。

“啊...哈哈哈...”晟晟一邊掙紮一邊開心地笑出聲來，那笑聲歡暢極了，梁向寧受到感染，也跟着笑起來。

他一把抱起晟晟，仰着後背，斂起笑容，着他的眼睛，嚴肅地問道：“以後還聽不聽爸爸的話？”

晟晟眨了眨眼，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随後垂下眼，小聲嘟囔道：“爸爸不找新媽媽，晟晟就聽話。”

一句話說的梁向寧心裏酸澀萬分，他望着晟晟的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額頭抵住晟晟的額頭，用低啞又堅定的聲音回道：“好，爸爸聽晟晟的，不找新媽媽。”

一通玩鬧，心結也跟着解開了。念玖在一旁看着，又欣慰又心酸。

梁向寧抱着晟晟和念玖告別，念玖把他們送到大門口，晟晟搖着手說完“再見”，又突然傾身過來，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臉上用力地“啵”了一下。

那貼在皮膚上的小嘴濕潤溫軟，念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顆心軟成了棉花糖，又香又甜。

而站在一旁的梁向寧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動，平靜無波的眼底忽地漾起了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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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念玖終于完成了四幅插畫的線稿，她把電子稿發到了陸劭珩的郵箱，直到深夜11點，對方才給了回複，說有些地方需要修改，讓她第二天上午去一趟他的辦公室，當面讨論一下。

其實念玖很想說，電話裏溝通也一樣的，可轉念一想，可能要修的地方比較多，電話裏說不清楚，便回了一個“好”過去。